江婳:“……”
这么多,你们真一颗都不敢偷吃啊?
裴玄卿买她们来时,究竟都说了些什么,瞧把丫头们吓的。
罢了,下人老实不敢动歪心思也是好事,她就先在心里谢过裴玄卿,遥祝他此行无虞了。
摸到座下硬硬的东西,江婳忽地想起些什么,面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小莲在仆役司时,也这般同吃同住么?”
提及小莲,方才还娇憨喜乐的脸瞬间笼上愁云,佩儿叹了口气:“虽过得远比不上在裴府,也算能苦中作乐。可后来她的工钱总被扣掉大半,我欲找管事理论,却总被她拦下来。姑娘你说奇不奇怪,她竟不气?”
血汗钱被无故克扣,哪有不气的。若闹大了,周实也不好对总管交代。唯一可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献出的。
难道,是替魏然买平安?
第26章 连环剖尸案(4)
北苑花蹊柳陌,整日受烟云供养,皇上都生出林下神仙的情致来,恨不能摘了龙袍,谁爱当那金鳞台上的帝王、谁便当去。
他自个儿目如悬珠,瞥见跟在后头的裴玄卿神思游离,便拾起一枚小石子,故意扔到儿子鞋上。待他警醒,哈哈大笑:“美景当前,合该放情丘壑,何故蝶怨蛩凄啊?”
当着众人,裴玄卿再想冷漠,也得敷衍地回道:“皇上有妻儿形影相携,哪里懂得微臣的苦衷。”
皇上瘪瘪嘴,摇头道:“你那小娘子,成日倚姣作媚,不是个省事的。当个美妾倒合宜,若娶正妻,还得是……”
“谢皇上关怀。”裴玄卿拱手打断,抬起眉眼,额间青筋隐隐现了形。皇上自讨没趣,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们瞧见没,这小子护内。”
內监们很配合地掩嘴轻笑,大监忙打圆场:“裴大人,皇上这是不把您当外人,说笑呢。”
皇上也不想惹他的,可不管前头怎么同他说笑,裴玄卿都像个机关泥人似的面无表情。万般无奈,只得很恶趣味地挑了最不中听的话。
不知怎得,哪怕见儿子眉梢嘴角有些许变化,别跟个千年乌龟似的不动如山,皇上便开心。
至于娶谁做正妻,既没记在宗室玉牌上,就都随他去。经过了昭仁殿里的对峙,裴玄卿对那女子势在必得,他已了然于胸。哪会真这么糊涂,乱点鸳鸯谱。
可不说这个,那头乌龟便面无波澜,皇上觉得很扫兴,赌气似的说:“成日冷着脸,朕看了就晦气!你,不许跟着。”
皇上指向裴玄卿,还以为他会以“护卫龙体”为由留下,没成想,人家大大方方地谢了恩,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
岂有此理!
“传朕旨意,今晚不许给裴指挥使送冰。反正他往屋里一站,就够冷了,再冷该得风湿。”
大监一贯知晓裴玄卿劳苦功高,虽脾气古怪,皇上仍倚重他、疼惜他。现下把人热坏了,皇上背地里还不得心疼咯,便壮着胆子迎上:
“皇上,裴大人年轻气盛,哪里就得风湿呢。倒是奴才畏寒,不如把奴才份例的冰匀给裴大人吧?”
皇上手指在他跟前点了点,笑道:“老滑头,北苑是穷困潦倒不成,还须得克扣你的份例?罢了,朕不与竖子计较。”
大监仔细扶着他走下石阶,脸上褶子都堆叠了起来,应和着:“是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天子,岂会生裴大人的气。”
“哼,还撑船呢,朕看齐相肚里小得连芝麻籽儿都装不下!”
说到宰相,皇上胸中便燃起一股无名火,连带着手上都握得紧了些。齐相一把老骨头,驾马追出盛京五里也要递上奏折。人家是两朝元老,他再不喜,都得给个面子,和颜悦色地接下,客客气气叮嘱回去路上小心些。
没打开前,皇上便知道里头所书,又是关于早日收复南楚和西召的谏言。
这一翻看,呵,不仅劝他效仿孝昭仁太后,一鼓作气统御四海。还上书恳请重修太后陵墓,说什么墓穴粗陋,不堪供太后长眠。
天知道,当初修建时,规格若有半分逊于皇室标准,这帮老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演了昭仁殿。如今重提,无非是暗戳戳地点醒他,太后德高望重,该遵循她老人家遗志才是。
“打打打,也不看看路途有多远,军备跟不上怎么办!”
他怨怼出声,大监忙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命其他人退下,独自侍奉在旁,耐心劝道:“皇上息怒,出征之事尚可搁置,可重修陵墓……”
察觉到皇上攥得紧了,大监声音渐弱:“能以小事使朝臣暂且息声,也合算。”
*
行至居处附近,四下空寂,一枚无锋袖刀掷出。力道恰到好处地控制着,被裴玄卿接住时没擦伤他的手。
刀柄上绑了一张纸条,他缓缓展开,见着上头娟秀的字迹后,冰块脸如冬雪初霁,浮出一层暖意来,嗤笑道:“学会告状了,可我远在北苑,只能祝江大夫马到功成咯。”
有大半支暗卫在,那些宵小伤不到她。
可除了“府上婢女遇害,我正全力缉凶”这句流水账似的报告,她就没别的想说么?
譬如思卿颜、盼他归之类,哪怕是简单地提醒他吃好喝好呢……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女子!
*
城隍庙的过道里,一个稍有规模的算命摊子支了起来,惹得满场商贩羡慕。
头上有屋舍遮荫,身上有穿堂风吹着,更可气的是,摊主家一个个丫头都如花似玉的,站在后头替他扇扇子。
此处租赁价一日十两银,等闲小贩怕回不来本,哪里敢租。这么一会儿,香客还未注意到,摊子就被好奇的商贩们围了起来。
“上边写着:妙手回春,包治百病,治不好倒赔双倍……你们说,这小白脸手上的皮嫩得能掐出水来,真是神医吗?该不会,是赚一处换一处的江湖骗子吧!”
“小白脸”本尊江婳正美滋滋地嘬了一口梅子饮,忽地被这话呛得直咳嗽。
姑且当作夸她吧。
府中有三分之一的房舍是药庐,紫苏自然知晓姑娘通医理。可裴府家大业大,还需要来这开天价医摊?
“欸,让让,各位,麻烦让一下。”
一个女子搀着老妇人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好不容易才坐到江婳对面的椅子上。女子双手不住地合十拜着,哀求道:“神医,您这药真能药到病除的话,救救我婆婆吧。家里穷,医馆都不让咱们进呐……”
感觉到江婳轻轻踢了自己,紫苏会意,礼貌又坚决地扶起那老妇人:“老婆婆,咱们不是义诊,收费比医馆还高上许多呢。您若付不起医馆的钱,咱家药,也定是买不下来的。”
此话一出,周围立刻鼎沸了起来。终于能找到由头来数落这位得占宝地的摊主,管他是不是花了重金租赁,拿医德先绑架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再说!
然而江婳跟没事人似的,悠闲自得地喝着小饮。紫苏已按她吩咐,命小丫鬟悄悄跟上那老妇人,接济了银两。
并非她自矜自贵、嫌弃贫苦百姓,城隍庙有太多身患重病来求菩萨庇护的。她目标明确,自然要把场子清干净,等鱼儿上钩。若当众替那对婆媳看了病,只怕被围得水泄不通,到收摊都抽不出空来。
盛京之大,也不是处处都能仗着裴玄卿的威风畅行无阻。比如说,魏然的藏身处——魏阁老家。为官大半辈子没有恶评的清流人家,自是不惧监察司。
暗卫打听到,每月的二十五日,魏家长媳都会来上香替婆母祝祷。魏夫人久病不愈,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若侥幸能入了她的眼,便能进府打探些详情。
“砰——”
一个人影摔似的伏到桌子上,未见人脸,先听着了似曾相识的呼号声:“奶奶的,你们不会扶稳着点,摔死本公子了!”
很熟悉、还带着欠揍的感觉。
这人喊够了,抬起头,江婳腾地往后仰了半截儿,险些摔倒。
竟是徐潇!
被五百只蜘蛛惊吓那晚,江婳听了一夜哀嚎声,能不熟悉嘛。
他今日在腿上缠了大圈绷带、绑得跟萝卜似的,看起来折了腿。
江婳很难不笑出声,真是老天开眼啊!
徐潇见她发笑,狠狠瞪了一眼,凑近些,以扇掩嘴,低声道:“江姑娘,别笑,我是来给你捧场的。”
“噗——”江婳一口梅子饮喷在他面门上,徐潇眼睛发酸,哇地哭出声来:“你、你放肆,本公子活了十六年,还没人敢朝我吐口水,呜呜呜……”
“欸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哭,安静,嘘!”江婳双手逼停,扯着徐潇的衣领凑近了些,威胁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但我今日有很重要的事,你再敢捣乱,小心裴大人从房梁扔蛇!”
徐潇连忙摆手:“喂,你别冤枉人啊!哼哼,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互帮互助乃基本美德。”
嘴上说得友善,可他看起来,眼神即委屈又憋闷,一副被人赶鸭子上架的小媳妇儿模样。江婳绕绕头发,疑惑着,这纨绔真是来帮忙的?
其实,徐潇也不想大热天里,没事把自己的腿包成粽子。这不是上回被裴玄卿吓惨了,那家伙临走前一夜,还阴森森地站在床前,警告他不许找江婳麻烦。
对于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两个府邸间穿行,徐潇反抗不了,已认命了。与其多个仇人,不如多个大嫂。
这不,昨日秦淮兴冲冲地告诉他,江婳在户部租了城隍庙摊位,报仇时刻已到。他一脚就踹肿了秦淮的屁股,追着打:“叫你挑拨、叫你挑拨!从今以后江婳就是我大嫂,一家人,知道不?”
徐潇清了清嗓子,坐直后,“轰”地把那根萝卜腿抬到桌上。江婳嫌弃地将凳子往后挪了半分,只听他摇着扇子道:“本公子摔瘸了腿,只要你能治好,多少银两都不在话下!”
多、少、银、子?
江婳笑盈盈地看着她,大拇指与中指不断摩擦:“当真?”
第27章 连环剖尸案(5)
“当、当真吧。这位大夫,你也别太过分!”
江婳手心一伸:“看诊费二十两,先付后诊,概不讲价。”
“什么!”徐潇激动之下拍桌而起,忘了自己一条萝卜腿还搁在桌子上,没站稳狠狠地摔回椅子上,再度哀嚎起来。这会儿,他屁股上的疼可不比秦淮轻了。
这小娘子,生得貌美,却实在可恶!他好心好意来捧场,居然趁火打劫。可他徐府也是要面子的,牛皮都吹了,岂有收回话的道理。徐潇只得气鼓鼓地掏出二十两纹银,拍在桌上:“好了,你快看诊吧!”
今日支出超额回本,江婳很满意,摊开针带,密密麻麻地细长针身泛着光泽,徐潇后街上下滚动,往后缩了半分:“看诊不、不、不开药吗?”
都能把腿搬上桌子了,江婳一看便知他是装病。是药三分毒,乱用不得。便让紫苏帮着按住徐潇的手腕后,拔出一枚银针过了火,扎进鱼际穴。
徐潇哭天抢地,又被恐吓着乱动的话,针会断在里头,随血脉游走,最终刺伤心脏而亡,只得一脸不服地哼唧。江婳啧啧嘴:“这么疼?看来你的肺很健康嘛,经气没受到阻滞。”
“其实吧,也没那么疼,就是你这针太长,看着吓人!”
江婳故作惊诧:“呀,不疼,那问题可就大了。”话毕,又朝孔最穴下手,接连往三阴三阳经针灸,端的是快准狠。在徐潇哭出声前,银针就像香炉里头插的香般,一根根竖在手臂上。
徐潇再也挨不住了,掰开紫苏,奋力将萝卜腿收回,在地上蹦跳。他嘴角虽咧得大大的笑着,眼里泪水却还没干呢,滑稽得像街边扮丑的卖艺人。
“来,各位看看啊,本公子已全然大好了。不信,我没事走两步。”
他从左走到右,一拍大腿:“欸,没事!”又由右走回左,换着腿蹦跳。众人眼光跟随着他的脚步一上一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徐潇朝江婳挤眉弄眼:“大夫,我这已然好全了,银针能取掉了吧?”
末了,又靠近以扇子掩着:“江婳,你别做得过火了,士可杀不可辱!”
吓唬了小半炷香,见他当真没有坏心思,江婳便不再公报私仇。刚要上手拔银针,边听得边上有人娇哼一声:“哟,不管布衣生或死,抬手便得富贵银。这位大夫,真真是医者仁心呐?”
江婳温声抬头,见了来者,立刻眉梢紧拧。
看起来,安阳从未放弃找她麻烦,一直派了人窥探行踪。作为公主,不好好养在深宫,竟将手伸到户部去。
“你,起来。”
徐潇是见过公主容貌的,她要坐,还不得麻利地让开。连针都没拔完,他就带着一干小厮溜之大吉。火药味太足,他可不想为了讨裴玄卿的好,掺和进两个女人斗争里。
在公主身后,有数个扮成小厮的护卫,各个手背上青筋突出,内息沉稳,一看便知是大内高手。安阳今日未着宫装,穿的是京中贵女们最爱的流光锦。真是难为这只骄孔雀,为了寻她晦气时,不被百姓说仗势欺人,特意自降身份。
江婳偏不如她意!
安阳做梦都没想到,她直接撕下人中处贴的假胡子,盈盈一拜:“公主万福金安。”
“你、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公主!”
围观人群的好奇心到了极点,江婳笑着提醒:“民女乃《疫病杂症论》的著作者,有幸在公主的见证下,沉冤昭雪。皇榜上黄纸黑字写着呢,公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民女也属正常。”
“江婳,她就是被周世仁抢了功名的江婳呀!”
“难怪看诊费这么贵,依我看,花也值得。”
“天哪,那对面那个,是真的公主?”
脚后跟被姑娘轻轻踹了一下,紫苏立刻顺势跪倒行大礼:“民女不知公主亲临,安阳公主万福金安。”
百姓们方才还在议论纷纷,这下也缓过神来,忙叩拜行礼。安阳手中帕子都快绞变了形,面上却得咬牙保持着微笑,抬手道:“都平身罢。本宫一时兴起,本打算来上柱香祈祷国运亨通。没想到江大夫在此,正好身子不爽利,劳烦替本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