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王爷的掌心娇——挽墨书卿
时间:2022-08-16 06:24:02

  一只褐色的枯叶蝶由殿外飞来,翅膀煽动时了然无声,却似乎将空气都卷起波澜,连带着了尘心中也不再平定。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她凛声道:“可若查验无异,哼,郎婳,毒害太后和惊扰亡灵两项重罪叠加。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一死了之!”
  “听从师太吩咐。”
  其实,江婳心中也并不全然确定能查到什么。这并不是因为她对爹爹的人品有疑,而是她不确信周世仁有没有留下把柄,给她查验。
  太后的棺椁存放于地宫最深处,常人不得出入。即便是抄经、守灵,也是在佛像前完成,再由了尘师太焚烧。
  若想进入,便得趁夜一探。
  如此,二人约好子时于正殿相见。话毕,她又召进泽灵叙话。见着太后的外孙女,了尘的神情与刚才截然不同。眼含热泪,不住点头道:“好,好,锦愿已经长这么大,跟姑娘在家时可像了……”
  “姑娘?”郡主疑惑地问:“何姑姑,您说的是母亲还是皇祖母?”
  了尘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一脉相承的女儿,自然是都像了。锦愿啊,太后娘娘走的这些年,皇上待你和长公主……”
  她欲言又止,合上的嘴唇微翕:“可还好?”
  泽灵的笑意比刚才敛去少许,垂首道:“舅舅待我们极好,姑姑无需挂怀。”
  只肖一眼,了尘便知道,她就如同长公主一样,是个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主。
  太后年迈时,提起封号一事,还时常后悔。柔淑柔淑,竟真叫女儿性子过于温柔、甚至说柔弱。明明是中州长公主,却没有半点威严和公主架子。那时,太后便忧心,若自己故去,皇上会不会待她不好。
  现下,何姑姑知晓了。虽待遇一应照公主的份例,可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个中细节,恐怕泽灵没少退让、以息事宁人。
  “怪我……我当时伤心过了头,便请旨终身侍奉太后灵柩。万不该留你们母女在外头,若我还在……”
  余下的话哽在喉间,她即便还在,没有了太后,又能奈皇上何。要悔,便只能悔当初挑错了人,选了皇上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做养子。
  忽地,了尘又想起什么,忙问道:“可皇后亦是蓝氏族女,她没有照拂你和长公主吗?”
  泽灵无言,便是最好的答案。
  片刻后,她扬起脸,指向江婳道:“对了,何姑姑,我向你介绍一个人。她叫江婳,是我最好的朋友,本事通天,如今被皇上封为福宁郡君呢!”
  突然被拉到跟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母指着不认识的叔伯婶婶让她喊一样,还是个刚揍过她的婶婶,江婳尴尬地讪笑着应:“郡主过奖,都是些寻常推论。”
  “江婳,你暗戳戳说我笨呢不是?”泽灵笑盈盈地将她破获的那些案子一一数出,补充道:“何姑姑您说,若这都算笨拙,那我成日呆在府里只知道看书,岂不是个呆子!”
  “江姑娘,竟有这个本事……”
  了尘再度打量起江婳,泽灵虽与柔淑一样,万事宽和,却比幼时活泼许多,想来,是同这位奇女子交好的缘故。
  能数破悬案,便是个有能耐的;又肯年纪轻轻赴往疫症区,可见其心善、不畏死。有勇有谋,女中诸葛。她实在不相信,这样的女子会为了破坏太后遗体泄愤而编出谎话。
  看来,此事多半如江婳所言,是有疑的。想到这,她心中又是庆幸老天有眼,没让真凶逍遥此生;又是对郎家有愧,若他们夫妇当真无辜,如何赔得起无辜的人命,怎么才能补偿江婳十年飘零。
  *
  是夜,白日累了一天,泽灵早早地入睡了。江婳套了件不起眼的紫衣,好融入夜色。到了正殿的偏门,了尘唤住她:“江姑娘,这边。”
  江婳颔首,跟在她身后往地宫去。太后陵墓本就没有外人,内陵看守不多,又都是嬷嬷。能避开守卫的地方,太后都避着。实在避不开的,也提前放倒。
  行事作风,颇似裴玄卿。
  江婳不由得感叹,会功夫真是百利无一害,即便是女子,也该有能耐防身,回去后定要缠着裴玄卿教她习武才成。
  前提是,她还能回去……
  方才,她写了两封信,放在泽灵枕下。上头交代,如果她回不来,就将另一封替她送给裴玄卿。
  那个疯子,要是知道自己瞒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气得要把她棺材盖掀咯。可那时,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掀不掀,有何区别。
  只是觉得愧对五郎……若因着不可抗拒的因素,还算违背誓言么?
  她想,五郎会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不算!”
  一路躲藏,终于到了墓前。棺椁存放十年之久,室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同了尘走上高台,朝棺椁行了叩拜大礼:“太后娘娘,今日惊扰凤驾,实属不得已。如您泉下有知,万望原谅。”
  这回,反而是了尘扶起她,催促道:“江姑娘,咱们快些验吧,莫叫人发现了。”
  “好。”
  了尘凝力于掌心,将手覆在棺盖上,严丝合缝的棺椁开始盖身分离。随着玉石摩擦出的碎屑扬起,太后的尸骨也完完全全呈现在二人跟前。
  “太后!”
  了尘哭着跪倒,向尸骨叩首。即便做了很多心里铺垫,可真正看到朝夕相伴的主子已化为一具白骨,心里的悲怄怎么也克制不住。
  与她相比,江婳几乎双膝一软,伏在棺椁上,却是喜极而泣。
  “姑姑,你快看,太后的尸骨没有泛黑!”
  闻言,了尘猛然抬头,俯身到棺边一瞧,果然,尸骨乳白泛黄,是正常的、历经年月后的颜色。
  中毒而亡之人,毒入骨髓,无论过多久,骨头也会微微发黑。
  江婳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手背上,她小声啜泣着:“爹、娘……”
  了尘不可置信地微微摇头,颤声道:“怎会如此……太后薨逝时,我侍奉在侧。她浑身肌肤颜色极暗,嘴唇、指甲都乌黑可怖,七窍流血。怎么可能,不是中毒呢?”
  江婳强忍着哀痛,低声解释:“人死后不久,若用能沁入肌肤的毒涂抹在身上,亦可造成毒发身亡的假象。至于血……姑姑如何得知,那一定是太后的血?”
  “我父母死于毒害太后的重罪,可姑姑您也看见了,毒害之名根本不成立。太后具体死因是何,或许,我需要上手仔细核对骸骨才能知晓,请您准许。”
  此时此刻,她终于能替爹娘去澄冤,可想到父母双双惨死,若说不恨,也枉为人女。可这些恨,也不该是对着太后,对着一个生前被害、死后仍被利用尽剩余价值的可怜人。
  要恨,就要让真凶付出同等的代价!
  “江姑娘,原是寿康宫对不住你们一家,谈何准许不准许……”
  得了她首肯,江婳带上随身装着的羊肠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截脊柱端详。
  “姑姑自幼习武,应当见过已故之人的骨头,对么?”
  “不错。”
  江婳继续说:“姑姑您瞧,无论是外还是内,颜色都与正常逝去的人无异。太后娘娘她真的没有中毒,是有人先行杀死了她,再将毒抹在肌肤上,造成毒发的假象!”
  了尘不解:“可……可这么做,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江姑娘,你说不是郎太医杀害,那又是谁?”
 
 
第62章 冰雪消融
  “很显然,真凶以某种方式杀害太后,嫁祸给了我爹爹。而这种方式,是爹爹不可能办到的。伪装成下毒,才能水到渠成。”
  当时太后凤体抱恙,每日太医轮番值守。连同郎承恩在内,所有太医和仵作都断定,死亡时刻就在郎院首离开后。同一个时辰内,并没有其他人进去。
  了尘不解:“出入寿康宫之人皆有名录记载,难不成真凶会飞天遁地?”
  江婳脑中升起一股轰鸣,“飞天遁地”、“出入有记载”这些词,她在哪里听过……
  不,不是听过,而是她亲口怀疑过!
  就在北苑,莞美人身死时,那之后没有人出入过围场,而莞美人的鞋子,却被人埋在围场里。
  “是冰,师太,用冰盛尸身可以延缓推测的死亡时间!有人曾在一件案子中用过此法,冰化了水,将床褥和木榻全都浸湿得不成样。”
  了尘惊愕,回忆起那日的情形,自顾自地摇头道:“太后床榻若有大量水,岂能瞒得过我?”
  江婳静默着,不可否认,转而道:“如果乘冰的东西,是防水布呢?”
  在民间,是买不到防水布的,她原先也不知晓还有这种东西。跟裴玄卿在一起后,听府中小丫鬟提过一嘴说,某件衣服真不知该怎么洗。无论如何往水中按,它都不吃水。
  若那日的床褥料子换了防水布,再将冰缝入其中。上头又覆着被子,炎炎夏日本就都用着冰鼎,并不会惹人起疑。
  “不可能!”了尘断定:“太后寝殿所用之物,其实能随意更换的。除非此人在宫中手眼通天,趁我松懈时行事。”
  “师太以为,用冰延缓死亡时间这事,晋王母子是替谁背黑锅?”
  了尘哑然,怔怔地立在棺椁旁。江婳这样问,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普天之下,能让宫妃和皇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唯有帝后。
  “是皇上,对吗?太后早就发现,燕王是个白眼狼……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敢做下毒害养母的恶事!”
  江婳看他如此惊愕,无奈地摇头道:“恐怕真相要更为残忍,师太,莞美人一事是安阳公主所为。当年她与我年岁相近,决计想不到这个恶毒的法子。”
  言外之意,便是看其母行事,有样学样了。
  “不得胡言!”纵使了尘不愿去相信这个说法,却知道,要知此事真假,只需问一问盛京来的驻军。江婳不太可能撒一个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旋即凛声问:“你可敢以亡父亡母的名义起誓?”
  江婳颔首:“若我蓄意欺瞒,便让爹娘亡魂不灵,而我死无全尸!”
  了尘闭上眼,身子一晃,软绵绵地顺着棺椁滑下,眼泪从眼角滚落,继而抚着冷冰冰的棺椁痛哭。斥责这对夫妇都是倚仗着太后才有了今天,却恩将仇报。
  “太后娘娘万事替皇后周全考量,蓝氏上下无不受了她恩惠,我实在想不通,皇后为何要这样……”
  江婳的手挪到了尘肩旁,轻轻拍了拍,苦笑道:“人人皆知太后收复北境,功绩卓越,可为何皇上不愿她干政呢?”
  了尘泣声逐渐平息,江婳补充道:“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岂容他人指点江山。后宫亦只能有一主,太后做得再好,有她揽权一日,皇后都不算真正的母仪天下。”
  “就因为这样?”
  了尘不敢相信,骨肉血亲、扶持之恩,抵不过权欲的诱引。
  许是她自小便被训导做太后的心腹,便不知晓,这世上有些人本就薄情,将“利己”一条路走到黑。无论你对他有何恩德,有朝一日利益冲突,他都会毫不犹豫牺牲你。
  燃柴火去救一条冰天雪地里捡回的小蛇,能让它暂时摸起来暖呼呼的,可骨血里仍是改不了的寒凉。
  既然蓝氏已有第二个皇后,太后便无用了。
  接受了这个假设,很多从前看起来不起眼的细节都涌入脑中。了尘忆起太后身体抱恙,皇后日日来侍奉,夜里还留下亲侍在寿康宫,以便突发急症时能及时知晓。
  当时只觉得皇后孝心可悯,但现在回想,即便不留下亲侍,难道太后有恙,寿康宫会不通知凤仪宫?
  便是落下了皇上这个养子,也绝不会忘了一族之女的皇后。
  再者,太后毒发身亡,皇后下令彻查衣食用物。当时所有人证物证指向郎承恩,没人注意到,那些收走的贴身寝衣、锦被都不知所踪。
  又结合江婳所言,皇上有意要保全周世仁性命。起码,是将他关押大理寺,而非送进监察司里,怕他熬不住裴玄卿审问,吐出些不该说的话。
  “哈哈……可笑,他们夫妻俩貌合神离,是连同床共枕都要防着对方的地步。却在此事上,一个胆大包天,一个蓄意包庇,沆瀣一气,天作之合!”
  怄哭时,江婳忽地唤道:“师太你瞧,太后娘娘的头骨上有一个小孔!”
  了尘一抹泪,靠近了江婳所指的位置细看,连带着其他地方也有划痕,大惊:“这是何故?”
  “钢针由天灵盖入体,刺穿脑髓,或许,不止刺了一下……”江婳有些不忍,皱眉道:“若是身体无虞的壮年人,或许还有救。可太后当时已经病重,再经不住这般酷刑。”
  头皮上有头发掩着,此孔太小,未被人察觉,因此才能蒙混过关。
  要精准刺中人脑中所有要紧部位,非得有精通医术、又善施针的人,所以皇后选中了对院首之位虎视眈眈的周世仁。
  而皇上察觉了此事,却没有声张,只保持着自己两手干干净净,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知道这么多,就得死在此处了。”
  二人相识一惊,方才一个在查验骨骸,一个在伤怀太后真心错付,根本没出声。
  一穿着粗布仆装的妇人缓缓踏进,将火把搁置在穴中石壁的铁圈上,嘲弄道:“何姑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你一直在殿中礼佛,没注意到我在厨房烧火做饭,也是寻常事。”
  “你是银剑?”了尘摇头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太后病重那年,皇后娘娘出宫祈福遇刺,你不是替她挡了一刀,不治身亡么,怎么……”
  蓦地,了尘恍悟,哪有什么刺客,哪有诚心祈福,分明是从那时,皇后就布下了这天大的罗网。怕有人发现太后遗体有恙,提前安排银剑死遁,终身守在陵墓里。
  “可你怎么肯?”
  银剑笑道:“何姑姑,你还不是替太后诵经,将余生都搭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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