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彦皱着眉头翻了翻手里的纸,皱着眉头,“可是南昭女子鲜少出外,这份名单里的女子只有德妃娘娘一人……”
德妃是五皇子云淮安的生母,先帝在位时曾派兵出征南昭,城池没有打下来几座,却讨回来一位和亲公主。后来云恒登基,她膝下也有一位皇子,顺风顺水地便封了德妃。
意图毒害皇子无非就是争夺储君之位的那点心思,如今云淮安不良于行,基本无缘储君之位,德妃为保平安理当明哲保身,怎么会来趟这趟浑水?
白彦眼睛也不抬就知道云淮晏想做什么,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凉凉:“你要进宫我不拦你,但是你现在的模样能跟别人斗智斗勇?”
斗智斗勇?他以为他要进宫去做什么?
云淮晏失笑,却不再执意,将案上的书卷纸张一推,朝白彦伸手:“之前请先生帮忙去找的小玩意儿,可有收获?”
白彦气得胡子跳了跳。
小玩意儿?
他管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金丝软鞭叫小玩意儿!
“要不是天山老人与我师父有些交情,你以为这东西这么容易就能被我拿到?一口一个小玩意儿,你你你……”白彦手里抖落了一根鞭子,气鼓鼓地甩在地上,鞭子劈空而过,清啸一声落在地上留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
那果真是一根不同寻常的鞭子,鞭子通体泛着暗金色,一寸一寸柔软至极,握在手里轻盈服顺恍若无物,轻轻一甩便有穿空破石的气势。
软鞭轻巧灵便,以柔克刚,向来最是适合力气单弱的女子。
白彦将鞭子收好塞进云淮晏手里:“以后你和苏家丫头成亲,这就算是我的一份礼。”
本来轻灵柔韧的软鞭竟像是突然生出了刺,云淮晏握着鞭子的手加了几分力气,掌心微微刺痛。他将鞭子收好,轻声道:“这鞭子不是要给她的。不过你也不必想着另外还备什么贺礼,我不会同小末成亲,耽误她几年已是我的私心,怎么好再耽误她一辈子?”
白彦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说什么不好,说什么成亲,望什么白头,他分明是无法福寿绵长的人。
云淮晏将情绪藏得极好,转瞬之间,他面上的神色回复寻常,刚刚说出那样丧气话的人竟如南柯一梦般,仿佛不曾存在过。
不需要白彦要求,他已经乖乖往里间走去:“我先睡一觉,一会先生熬好了药,我会喝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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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眼熟这个鞭子吗?就是小冬的舅舅送给她的~其实是小冬她爹送给舅舅的呢!
第21章 德妃
欹梅宫自云淮安伤后便一日比一日冷清。
早些时候那些没有子嗣,又不得宠的妃嫔还往来坐坐,如今眼看着德妃的境地与她们别无二致,来的人便一日日少了。
皇帝年纪大了,圣眷薄厚已无人在意,后宫之中膝下的子嗣多寡,才是下半生鹿死谁手的筹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养大的三皇子与七皇子最得圣心。
虽说诸位皇子公主关系和睦,但皇子成年后就不便常常往来后宫,到自己母妃之外的后妃宫里去更是忌讳。
几位皇子是得了恩旨随时可以进宫看望母亲的,可这一日云淮晏进宫来却不到蕙兰宫,一径往欹梅宫去。
欹梅宫里满院梅花正是凌寒傲雪娇俏的时候,德妃在小院的八角亭里备了茶水糕点,云淮安进宫来陪母亲赏梅,母子相对,其乐融融。
宫女来报平王殿下来请安,倒是让德妃与云淮安愣了许久。
云淮安面色已经沉了下去。
德妃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笑着道:“人都在欹梅宫门外了,总不好不让他进来。”云淮安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这才勉强缓和了脸色。
这回云淮晏带着锦瑟一起来。
锦瑟是当年皇后指给云淮晏的,从皇后身边出去的人,进出后宫总是比别人方便些。
一来是白彦不放心他独自进宫,二来云淮安对锦瑟的心思不是秘密,锦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见一面也是好的。
想法本是好的,可绕过庭院小径,云淮安看着锦瑟步步走近,脸上的笑意有些古怪。
云淮晏向德妃与兄长行礼后落座便是闲聊,无非是些近来可好,近来做些什么这一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云淮晏虽受云恒偏爱,儿时骄纵,但本性一向是不坏的,甚至因为自小母妃不在身边,比常人更敏感些。
面对着受伤的云淮安,有些话题他是避而不谈的,而他与德妃又不像与皇后那样亲近,能说的话实在不多,略坐了一会儿,气氛便有些沉闷。
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摆了几样点心,都是大梁少见的。
云淮晏盯着看了一会儿,德妃招呼他尝一尝。他不客气地取了一块墨绿色的软糕,好奇道:“这是什么点心?我之前都没见过。”
“这是艾叶果,这是乳扇糕,这是玫瑰饼……”德妃不藏私,一样一样指着给云淮晏介绍,“都是昭国寻常的小点心,七殿下要是喜欢,一会儿我让人准备一些给你带回去。”
云淮晏咬了口手里的艾叶果,艾草清香,豆馅沙软,只一口便吃得他眼睛里发出光来:“很好吃,昭国真是个好地方!娘娘同我讲讲昭国吧。”
“都离开近三十年了。”德妃笑笑,示意宫女给云淮晏续上茶,取了玫瑰饼递给云淮安,悠悠叹了口气,“我对昭国的记忆已经快要和安儿一样,仅剩下这些糕点吃食了。”
“娘娘未曾回去看看?”
“路途遥远,哪是说回去便能回去的。”
“那娘娘思念故土时怎么办?我在外时,思念京都父母兄弟,总是随身带着一只小香囊,里头装的不是香料,而是京都的泥土。娘娘可有什么物件寄托乡思的?”
德妃笑着摇头:“早年我也和你一样,带了故土的物件,时间长了,最能安抚人心的却是这些食物。”
说着,她继续热情地将各色糕点递到云淮晏手边,再接着便是喝茶品着糕点闲聊。
云淮晏这些年里去的地方不少,两年前北燕屡屡在南昭边境挑衅,云淮晏还曾领兵相助,在南昭边境驻扎过几个月。
于是茶间他与德妃聊起南昭风物便颇为投机,倒是他们二人轮番向云淮安讲述起南昭风土人情。
他找着机会问德妃:“听说昭国的女孩都不怕蛇,能与蛇同吃同住,果真如此吗?”
“这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德妃抿着嘴笑,“即使是蛇女天生不怕蛇,也是要慢慢训练才能与蛇亲近的。小时候我在庆典上见过蛇女,她们与寻常女子看上去并无区别,但在昭国她们地位甚至要高于朝中大臣。”
“既然看上去与寻常女子没有区别,那又是如何分辨蛇女的呢?”
恰好德妃在饮茶,话茬便被云淮安接了过去,他依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表情盯着云淮晏,幽幽道:“七弟什么时候开始昭国风物这么感兴趣?”
在云淮晏与德妃热火朝天的谈话间,云淮安的语气幽冷,直如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一个人遭逢了这样大的变故,性情有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云淮安伤后心思敏感,刚刚德妃顾着与云淮晏聊些南昭往事,不免冷落了他,南昭大约是他此生都无法去看看的地方,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
于是德妃没了意愿多说,云淮晏也不好再追问。
余下的时光便当真是喝茶闲聊,从京都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聊到昨日云淮安府里晚膳用得那道人参鸡汤,都是些杂细琐碎的事情。
德妃问得很细,几乎要将云淮安一日三餐用了什么,还另外吃了什么果子点心,每日做了些什么都问过来了然于胸。
这些话题,云淮晏能插上话的便更少了。
大约每一位牵挂孩子的母亲都是如此的吧。
他忽然想起蕙兰宫里的那个人,他并不奢求她对他能有如此事无巨细的挂怀,他如今只希望至少母后不要将他划在她与三哥的对立面。
云淮晏手里捧着一盏茶暖着,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德妃与云淮安母慈子孝的情境。
大约是八角亭四面透风,欹梅宫宫人在亭子里搭上的挡风的帘子不够严密,风是凉的,茶是热的,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觉得暖还是觉得冷。
惯常云淮安隔日便来一趟欹梅宫,若无例外,每趟至多只待一个时辰。
云淮安要走时,云淮晏也借机告辞,德妃差人包了几样点心递给锦瑟,宫人说德妃娘娘特意交代,若是七殿下喜欢,以后想吃什么让人来欹梅宫说一声。
宫女带这话过来时云淮晏离得不远,听得清清楚楚。
德妃的心思他似乎能猜到几分。
之前云淮安身强体健时,尚可与云淮定、云淮清、云淮晏一争,可如今德妃与他犹如风中浮萍无处依傍,南昭公主的傲气消磨光留下的是身为人母的重重思虑,无论是谁,她都愿与之交好,盼着未来能有人护着云淮安些许。
就这样,他得了德妃的一大包糕饼点心。
后宫包糕饼点心的纸是定制的,唯一不同的便是纸页上压着的暗纹,譬如欹梅宫是一枝梅花,而蕙兰宫是一丛幽兰。
看着锦瑟手里捧着的纸包,云淮晏忽然想起蕙兰宫的酸枣糕的滋味,酸甜之中混着浅淡花香,可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尝到那个味道了。
听云淮清说,他刚刚进长平军的时候,有一回云恒要给长平军传旨,六百里加急的要紧文书,皇后硬是想让役卒给云淮晏捎上一小袋酸枣糕。
云恒拒绝后,皇后又反复念叨了好几天,气得云恒恨恨地回了她一句“慈母多败儿”。
而如今,同在一座城里,却比当年隔了数千里,还要远。
云淮晏望了望蕙兰宫的方向,这时候过去大约还能赶上午膳,只是如今在蕙兰宫中与母后相对,两人都在极力扮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他累,她也累。
他终究悻悻作罢,跟上云淮安,往宫门的方向去。
没有皇帝圣谕,宫城里不能骑马也不能驾马车。云淮晏与云淮安缓缓往宫门走去。
兄弟二人一路无话,云淮安甚至没有转头往云淮晏与锦瑟这边看一眼。
云淮晏帮着将云淮安扶上马车,锦瑟心细,取了旁边的一块毯子盖在云淮安腿上,她的手抓着毯子的一角,被云淮安握住。
他的手是暖的,掌心滚烫,用力攥着她的手,几乎能听见手指骨关节间挤压出的声音。
“五殿下……”
车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那是很近的距离,可从云淮晏的角度看不见云淮安的表情,只看见锦瑟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片刻后,云淮安轻轻嗤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冷声道:“出去罢。”
带锦瑟进宫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似乎让云淮安更不痛快。
云淮晏朝锦瑟使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自己跪坐在云淮安身边,亲自给他盖好毯子,才起身道:“天气凉了,五哥注意保暖,今日我就先送到这里了,改日再去看五哥。”
云淮安面色冷淡,只轻轻“嗯”了一声。
一切安顿妥当,云淮晏起身往外走,正要打起棉布帘子,身后云淮安压着声音说话:“我母妃性情温和,一贯与人无争,七弟日后还怀疑什么,还要问些什么,直接来问我便好,请不要再打扰她了。”
云淮晏停住脚步:“我并没有怀疑德妃娘娘。”
车厢深处,云淮安倚着车厢坐着,两侧开的小窗透了光线进来,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云淮晏觉得十分刺眼。
“不管五哥信不信,我没有恶意。至少,我肯定不会是先起恶念的那个人。”云淮晏没有再多做解释,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云淮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摆弄着腰间的一只藕色香囊,渐渐用力握住,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他咬着牙低声重复了方才云淮晏的话:“肯定不会是先起恶念的那个人……是吗?”
第22章 腊八粥
锦瑟以为她与云淮安之间不同于往日的气氛,云淮晏至少会问一句缘由。
可没想到云淮晏什么也没多问
实际上他大概是没什么力气去关注这些,回王府途中,他便恹恹地打不起精神,刚下马车,就将在欹梅宫吃下的糕饼点心吐了个干净,扶着墙干呕不住,甚至呕出了几口黄绿色的胆汁。
他接过锦瑟递过来的水囊漱口,勉强挤出一点笑:“吃了太多东西不好消化,吐出来反而舒服些。白先生最近替我看医书已经很辛苦,你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锦瑟要再劝几句,他已经扶着墙站直了身子,一步步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去。
好在似乎真如云淮晏所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没有白彦调理,没有卧床静养,他的身体也没有进一步地坏下去。
大病之后,云淮晏席不暇暖地忙起来,除了每日早晨必须往军营去一趟之外,他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在府里,即使在府中他也是与白彦或陆小勇关在书房里不知做些什么总是待到深夜。
虽然云淮晏平日待人极好,可锦瑟毕竟只是他身边的丫头,自然不好追问他每日在做些什么,能插手的仅仅是他的饮食起居。
他在平王府里用的每一餐都是她费劲了心思烹调的,精细而清淡,饶是如此,每每为他更衣时,还是能觉察衣带一寸一寸宽出来。
即使忙成这个样子,他隔个三五天便要往端侯府去一趟。
云淮晏对苏槙是真的上了心。
他本来担心端侯府的人会对苏槙受伤的事耿耿于怀,却不想除了第一次登门时受了些阻挠,后来屡屡再去,竟都畅通无阻。
他请白彦找来的金丝软鞭轻灵小巧,正适合如今受伤无力的苏槙,惹得苏叶眼红了好久。
得了空,他就去陪苏槙练鞭子。
其实他擅长的都是刀枪剑戟这一类冷硬的兵器,鞭绳一类的软兵器上,恐怕他的造诣还不如苏叶。
可是苏叶说,每次他来,苏槙都是很开心的,那种笑着笑着眼睛就能发出光来的喜悦,无从假装,也无从掩藏。
所以他有空便常去。
只是端侯府建得太过繁杂,他一不小心便要走错了路。
有一回去端侯府时,云淮晏自行去小花园找苏槙,不想跟着一名家丁打扮的年轻人误入端侯府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