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蜜桃牛奶冻
时间:2022-08-16 06:28:02

  “不奇怪。”苏木笑笑,“我在北境多年,要说我没听过一点关于离国人的风声,想来你们也不信。还魂丹是离国内宫圣药,你在池州城取出还魂丹时,我便有五成怀疑你是离国遗民。”
  黎立舟摸摸鼻子:“我编的故事分明也不差,兵荒马乱的,落魄皇族拿救命药丸答谢恩人,也不无可能嘛!”
  “那时我们相识不过几日,相互之间不知底细,有这么一颗救命的丹药,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用来就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苏木挑眉,接着说下去,“因为你心里清楚,这个人于你,并非是陌生人,而是血脉至亲。我说的对不对,离国十二皇子?”
  黎立舟瘪瘪嘴,不想同苏木多说话,扭头看着云淮晏,夹了块烤熟了的肉片到云淮晏面前的碟子上,喜滋滋道:“来,晏儿乖,叫舅舅。”
  云淮晏已经从苏木与黎立舟的对话里听出了黎立舟的身份,在池州城里见他吃穿用度一例精致讲究,只道他家境优渥,却不想他就是钱大口中离国流落的小皇子。
  云淮晏的生母是离国十公主,黎立舟既是离国最小的皇子,云淮晏确实是该叫一声舅舅,可是眼前人的不仅年纪不见得比他大,说话做事也没个正形儿,云淮晏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黎立舟继续笑嘻嘻地逗他:“哎哟,我们晏儿太久没见舅舅了怕生,没事没事,过几日就好……”
  云淮晏脸色铁青,生硬道:“苏叶在你这里?”
  “哦,我那外甥媳妇呀!在呀在呀。对了,你们看看我这梅花好不好?”黎立舟举着酒杯四下环顾,满眼的红梅白雪映在一盏清冽酒水中,他苦笑,“他们敬我畏我,他们都有大事去做,从来没有人肯陪我赏梅赏雪。即使是你们,也是一来便问苏叶的下落,也不看看我这梅花开得多好。”
  黎立舟收敛面上的凄楚委屈,朝桌上的酒杯努努嘴:“你们尝尝,在池州时我就想,等晏儿伤好了,一定要请你们来喝酒吃肉看雪赏梅,没想到邀约还没说出口,我便被人找到,来不及同你们道一声别就被带回了这里。你们说巧不巧,那天我见到他们把苏叶带回来,便猜你们会找过来,早早地就把这坛酒挖出来了。”
  青玉酒盏中,酒还是温的。
  冰封雪塑银装素裹的一方天地间,指掌中的一丝暖意犹为珍贵。
  一壶酒喝罢,黎立舟心满意足,终于与他们说起苏叶:“我可以带你们去见苏叶,不过带你们去见她之前,晏儿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黎立舟掏出一方锦盒,推到云淮晏面前:“这个东西,交给你了,完璧归赵,以后我就可以斗鸡走狗游山玩水了。”
  “这是什么?”云淮晏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锦盒。
  “你收起来就是了,晚上回家慢慢看。”黎立舟不遗余力撺掇他,“快收了,我这就带你们上山。”
  云淮晏眨眨眼睛,开始动手拆锦盒上的金色丝线。
  仿佛有人故意阻挠他打开锦盒一探究竟,盒子上缠绕的丝线看着纤细,韧性极大,云淮晏解不开也扯不断。在他几乎要拔剑劈开锦盒时,黎立舟终于伸手,他贴着掌心握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轻快划断丝线,叹气道:“你要看便看吧。”
  锦盒只比手掌稍大几分,云淮晏伸手打开,里面卧着一方莹白温润的美玉雕篆的印玺。
  不过片刻,云淮晏便明白这是什么,飞快将锦盒盖上,推了回去:“你快收起来,我就当做我没见过它。”
  三个人眼明心亮,不需多话便都明白这锦盒里的东西是什么。
  黎立舟着急:“你才是离国王室嫡亲的血脉,这方御玺本就是我替你保管,如今你来了,自然应当物归原主,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黎立舟提起一旁的酒坛,拍碎封泥,这回没有装模作样地倒进酒壶里,而是勾起酒坛仰头便喝下一大口。
  他面容白皙,喝了酒后脸颊绯红,眼中盈盈带水:“他们都说国仇家恨不能忘,可是离国灭国时我才刚刚出世,我长到二十岁,吃的是大梁的米粮,习的事大梁的文书,结交的是大梁的朋友,除了他们拼凑出来的故事,我对离国毫无印象,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复国,更从没想过当皇帝,我只想扬鞭策马快意人生。”
  他低头笑笑,语音消沉:“可是我被困在这里,连朋友都没有。”
  苏木与云淮晏相视一眼,齐道:“若你不嫌弃,我们便是你的朋友。”
  黎立舟拎着酒坛与苏木的酒盏相碰:“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他拎着酒坛子转向云淮晏,皱起眉头:“你不行,你是我外甥。”
  玉潭春到底是不易得的,便是黎立舟也只能搬出来区区几坛,三个人都是北境风雪里喝着烈酒过日子的,几坛酒飞快地便喝光了。
  黎立舟拍拍手,顺手拍拍云淮晏的脸颊,不管不顾他阴沉下来的面色,笑嘻嘻道:“走呀,上山去接我外甥媳妇儿。”
  梅林之后便是西岭深谷的入口,明明梅林中间只有一条小道曲径通幽,可当他们走过之后再回望,方才来路仿佛凭空消失,只留一片热烈盛开的梅林。
  云淮晏与苏木没有开口多问,只紧跟在黎立舟身后。
  前路越走越窄,忽而进入一道细长山洞,洞中道路曲折多变,全凭黎立舟领路。
  他们沿着山洞再走片刻,便又隐隐看见一线天光,几步开外豁然开朗起来,洞外竟是一大片湖水,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澄明如镜映着雪霁天晴的天光,亮得晃眼。
  “就是这里了。”黎立舟指给他们看,“西岭在离国、梁国与燕国三国交境,本就人迹罕至,这里四面环山,而且都是高入云霄的高山,更难有人能找到,当年我们逃难至此,偶然躲进刚刚那个山洞,发现别有洞天,找到这个山谷,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黎立舟话音刚落,山洞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继而从洞口慢慢飘来硝石的味道,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黎立舟脸色微变,看着云淮晏与苏木,像是有几分震惊,又有几分伤心,低声道:“原来,你们竟然是带了人来的。”
 
 
第57章 破阵
  山洞外由远而近接连响起爆炸的轰鸣,震荡中山石纷纷滚落,临湖山坡上滚落的巨石砸碎湖面冰层,碎冰与湖水溅落四处。
  谷外波橘云诡,谷中也并不平静。
  山谷深处涌出一群手持兵刃的人将云淮晏与苏木重重围住。
  人墙间稍稍让出一条缝隙,走出一位黑衣白发的老者,滚石四下散落的狼藉之中,步履沉稳不见慌乱,还朝黎立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殿下的这两位朋友刚进谷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恐怕不好跟大伙儿交代。”
  黎立舟没打声招呼便往谷里带了两个生人,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身后的细狭山洞里隐隐约约传出逐渐逼近的杂而不乱的脚步声与刀剑铿锵的声音,而这些声响又很快被新的一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掩盖过去,山洞口的湖面已隐隐映出火光。
  云淮晏不及辩解,拉着黎立舟的手腕,急道:“苏叶在哪里?”
  如今持着兵械冲到洞口来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老弱妇孺显然被护在了身后山谷深处,想必苏叶也被留在了那里。但整个山谷的人终究敌友难辨,如今又不知谁在山谷外不计后果一味强攻,不将苏叶放在自己眼前护着,云淮晏难以安心?
  黎立舟知道云淮晏的忧虑,可背后深谷是他们最后的依仗,谷中老弱妇孺是他们的亲人家眷,是他们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所有支撑。
  他抬头看他,目光犹疑不决。
  云淮晏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沉声道:“信我。”
  “殿下!”黑衣老者急声阻止。
  黎立舟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遥遥指向西北方半山腰处:“那个山洞洞口有巨石,你的血,也是可以打开洞门的……”
  话音刚落,云淮晏已经一个闪身朝他所指方向掠去。
  那名黑衣老者从黎立舟方才的话中回过神来,惊道:“他的血可以打开机关,难道他也是……”
  黎立舟点头:“对,他就是姐姐留下的血脉。”
  说话间,山谷入口处的山洞火光频频闪现,火舌已经张牙舞爪向洞口外蔓延开,石壁在火舌舔舐下逐渐焦黑。
  黑衣老者叹气:“殿下,下令布阵吧。”
  顺着黎立舟指示的方向,西北方的那座高山,半山腰上有一处隐蔽山洞,细看之下两块山石之间有一道细缝浑然天成,缝隙之间隐隐透着血色,他毫不犹豫划开手掌抵在缝隙之间,厚重山石果然缓缓升起,露出后面一片旷阔山洞。
  离国人夹缝求生,不得不居安思危,这个山洞是他们早就准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的。山洞里粮食水源一应俱全,最大的洞窟点着烛火,三三两两坐着老人、妇人与孩子,苏叶被捆了手脚安置在角落里的稻草堆上。
  云淮晏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人,揽着苏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因为几番颠簸而显得蓬头垢面,但幸而没有受伤,精神也还好。
  云淮晏稍稍松了口气,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温声道:“没事了。”他小心割断苏叶手腕上、脚踝上的麻绳,扶着她站起来:“能走吗?”
  苏叶点点头,云淮晏点头:“那我们走,师兄还在外面等着。”
  他揽着苏叶走了几步,回头朝着人群中几名手中握着匕首严阵以待的女子道:“我们出去后,关好洞门,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兵荒马乱,云淮晏与苏叶无暇向对方说明这段日子里各自的境遇。
  两人走出山洞,身后便是山石被缓缓降下的声音,不远处爆炸的轰鸣中夹杂着刀剑铿锵,山谷外的人显然已经攻进谷中。云淮晏揽着苏叶的手臂紧了紧,低声安抚道:“别怕。”
  苏叶也说不上自己是否害怕。
  听说有人抢攻山谷,被带到在山洞里时,她是不怕的——她已家破人亡,而夫君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天地之间她本也无处可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孤独死去。
  可当云淮晏斩断她身上的绳索,将她揽入怀中,枕着他时快时慢的心跳与起伏不定的喘息,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听着震天动地的打杀声,她忽然又是害怕的。
  她孤身一身,战火纷飞刀剑无眼又有何惧,可多了一个云淮晏一切便不同了。
  原来即使是恨一个人,也是会为他的伤痛生死忧虑的。
  云淮晏揽着她几步向山谷入口处苏木与黎立舟所在的地方掠去,起落间忽然就想明白,攻入西岭深谷的人最可能是谁。
  此处已是大梁北境外几十里,除了长平,无兵可调。
  长平军令他一向是随身带着的,没有军令却能凭威信号令长平,恐怕除却苏木,便要韩老将军亲自抵达北境。如今苏木与他同在西岭,韩老将军远在京都,尚有机会调动长平的人,便是从京都而来,且拿了云恒手谕及云恒手中的另一半长平军令的人。
  是不是有人拿了云恒的手谕与另外半块军令云淮晏不清楚。
  但确实是有一个从京都远道而来的人这一两日便要到达北境了。
  云淮晏搂着苏叶落在苏木身边,苏木仍带面具化名杨恕,可苏叶看见杨恕那张陌生的脸上一双眼睛扫了她一眼,飞快亮了一下,那眸光竟异常熟悉。
  站定之后云淮晏才发现他们四周的人群不知何时不见了。
  眼角一道黑影掠过,他眼见着黑衣老者扣住黎立舟的手腕,拖着他退到巨石阵之后,云淮晏转过身去,与几丈之外的黑衣老者四目相对。老者浑浊的双眼久久凝视着云淮晏,倏然,双膝下跪朝他端端正正地行了拜礼,而后并未起身,跪在地上抬手咬牙下令:“闭。”
  话音刚落,地下升起一人高的巨石,错落有致排布在他们三人四周。
  打杀声已经逼近到石阵之外。
  阵外有人轻轻嗤笑一声:“不必入阵了,将这些石头给本王炸了便是。”
  那声音云淮晏自小听到大自然熟悉至极,正是几日前休书快马送到他手中说明不日便将抵达北境的云淮清。
  云淮晏心中着急,也不管困在石阵中,他的声音能否传得出去,边和苏木一道护着苏叶往角落里躲,边提气高声向云淮清喊话。
  阵外沉寂了片刻,直如风暴之前万籁俱寂。
  继而平地惊雷一声轰鸣,石阵中央一片火光,幸而他们躲在石阵西南角,并非火药直击之处,但巨石炸裂之下碎石四散崩落,云淮晏与苏木只能奋力把剑舞得滴水不漏将苏叶护在身后。
  石阵中央依旧轰鸣阵阵火光闪闪,被点燃的火药不断投入石阵之中。
  云淮晏与苏木寥寥可数的几回眼神交汇也被眼花缭乱的碎石打乱,终了,不过凭着多年并肩而战的本能勉力配合支撑。
  倏然,一块未碎裂的半人高巨石猝然飞出。
  云淮晏下意识地要躲闪,脚步移开两寸,却瞬时想到身后还护着苏叶,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推开苏木,反身搂住苏叶,任由巨石拍落到他单薄脊背上。
  “阿晏!”
  “晏儿!”
  苏木只抽空用余光往身后瞟了一眼,将手中剑花舞得更密集,护住身后两人。
  巨石击来,云淮晏已经后撤几步,借势搂着苏叶滚落地上卸掉几分力气,纵是如此,巨石崩裂依然有千钧之势。苏叶从他怀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将他扶起,他蹙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番,胸口剧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苏叶握着云淮晏的手安抚他:“别担心,我没受伤,我一点事也没有。”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轻轻咳嗽一声,便带出一口血,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摩挲着找到落在地上的配剑,撑着剑支起身子,依旧将苏叶护在身后,勉力挽出几个剑花。
  唇边隐隐溢出血色,他兀自强撑着不肯倒下。
  终于眼看着巨石阵被强攻出一条血路,阵中央的巨石被尽数炸毁,露出一条无阻通路来,身着大梁制式兵甲的将士蜂拥而入,火光血光映入湖光天色,兵刃相交之声响彻天际。
  西岭深谷终究是安宁不再。
  苏木停下手中的剑,转过身去,看见一柄长剑直插入土地,云淮晏撑着长剑勉力站着,他胸前的衣襟落满血色,清瘦的肩膀脱力地微微颤抖,他抬眼看向苏木,蓦然喷出一口热血,直直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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