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杀——温小别
时间:2022-08-16 06:29:34

  我晓得她没仔细读,因为她连书都拿倒了,好好的《女戒》变成了《戒女》,若在平时,我一定会嘲笑她,可这一次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静静的来静静的走。
  我记得在大狱时她拿着短剑,哭着说,她真希望我是一个顶尖的刺客,杀出去,离东宫远远的。
  哎,我现在也希望我是一个顶尖的刺客,带着她杀出去,离京城远远的。
  无论当刺客还是太子妃,我从来都是名不见经传。
  在迎春院里,我见到了晁顾。
  他说是偶遇,我知道世间别有用心者居多,有心无意者居少。
  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微怔,说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突然就发起狠来,将半月余的愤怒都发泄在无辜的晁顾身上,我将字典里最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还说他薄情寡义负了宛宁一片痴心。
  他茫然地看着我,好似我曲解了他一般,眼神可怜地像一头小鹿,不知所措。
  我骂的声嘶力竭,然后骂累了,缓缓地蹲下来,抱着头哭了。
  “阿沐,我不喜欢霍姑娘。”晁顾淡淡说。
  这是第一次,他没叫我太子妃,而是叫我阿沐。
  若放之前,我会高兴的跳起来,为这个木头似的统领终于有点人情味而鼓掌欢呼。
  方才我还为我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教训一顿而自责,可现在,他轻飘飘的一句不喜欢,彻底激怒了我。
  “啪——”
  我站起身,猛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英俊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他身子一僵,像一个被打蒙的鹌鹑,呆呆地望着我。
  “不喜欢?”我冷笑着,“你知不知道,那傻丫头喜欢你?劫狱那天就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可,我知道你那天帮我们隐瞒,我不该拿它说事。可宛宁马上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爱的人,你……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对你的爱!堂堂将军府大小姐,为了你,天天来迎春院求我教她绣荷包,看着她一次次拿针扎破手的样子我都心疼了,她对你的好你就看不见么?”
  我冷冷的瞪着他,眼睛里布满了殷红的血丝,说出的话语无论次,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狼狈不堪。说到最后,我实在太伤心了,干脆在他面前像孩子似的哇哇地哭出声来。
  因为我觉得,对一块木头哭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阿沐……”他尝试着唤醒我。
  “不许叫我阿沐!你——你不许像她叫我一样叫我!”
  刚说出这句话,我便后悔了。
  晁顾迷惘的眼神倏然凉了下来,他的凉里竟不带一丝的冷,仿佛倒春寒的雨,凉透了他自己。
  我想,他或许是拿我当朋友的,长乐宫他跪下来为我求情,翻墙时他接住摔倒的我,那些温存仿佛还停在他的眼睛里,久久无法消散。
  我硬气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说:“或许你压根不知道她喜欢你,我知道的……算了,算了。”我连着说了两个算了,其实我不知道什么算了。
  “你走吧。”
  晁顾似乎被我这一通不讲道理的疯言疯语唬住了,呆愣了良久,直到我眼睫上的泪都快风干时,他轻轻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伤心。”
  他是个老实人,我不该欺负他。
  可是我太伤心了,这些伤心的絮叨话没办法和承煜说,他听见肯定会教训我,因为他是一个理智的人,而我没办法做到他那样理智。
  青南不爱听这些话,一般我同他说话,他都在和他的凤尾琴玩儿,等我絮絮叨叨地倾诉完了,他就将琴收起来,问:“埋怨完了?”然后我会气鼓鼓地看着他,说:“嗯,完了。”具体他听没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后,晁顾每逢见着我,都远远地躲着。
  朱哲率先发现异样,他向我询问:“阿沐,大统领见着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一个暴栗砸在朱哲的乌纱帽上,怒道:“好奇心害死猫!”
  他瞪了我一眼,整整衣冠,迈着官步悻悻地走了。
  北风渐渐地刮来,书房外的小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红鲤鱼隔着霜面吐着泡泡,杨柳的细叶水滴似的落在枯槁的莲蓬上,我记得刚嫁到东宫的时候,它还那样的碧绿,比宛宁戴的翡翠镯子还绿上三分。
  仅是刮过一阵风,水便不再清澈,叶便不再翠绿,似乎天也没那么的湛蓝了,仿佛蒙上一层轻灰色的纱,雾蒙蒙的。
  永蝶的死亡,为密不透风的东宫添下一笔浓重的血色。
  尸体的最先发现者是一名打扫庭院的宫婢,我与承煜闻风而至时,她正跌倒在树下,抖如筛糠,身边的草地上撒满了琐碎的鱼食。
  我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一幕。
  永蝶僵死的尸体浮在小池塘的水面上,梨色的衣衫上黏着绿油油的杂藻。
  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剑,剑锋戳破了冰霜顶出了水面,殷红的血丝在小池塘里蔓延扩散,游散在莲藕之间,宛若一株株妖异的血莲盛开在枯败的荷叶上。
  我知道,那是凛冬前夜最后一抹春色。
  仵作说,她是先被人拿剑刺死,再被丢进河内的。
  承煜命人下水捞尸体,平素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们皆瑟缩着身子,互相谦让推搡。
  他面色暗沉,刚想将这些胆小如鼠的奴才们臭骂一顿,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奇异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桃花眼,终于因为永蝶的死,染上了血的戾气。
  我笑了笑,宛若一只灵巧的竹蜻蜓,在众人骇然目光注视下飘到了一顶硕大的荷叶上。
  他们长大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可能以为我疯了,想不开要投河,皆看笑话似的等着我跌水去。
  承煜也在看着我,我注意到他藏在袖口的手攥的紧紧的,骨节透着青白的颜色,或许他并非自己评价那般无情。
  死人,我见多了。投河的、悬梁的、喂毒的……说起这些来,我如数家珍,再恶心再血腥的我都见过,只是我没见过死的这样美的。
  杀人者似乎刻意地保持她这份美丽,那一剑刺的颇有水平,深一分穿肠破肚,浅一寸她死不了。
  我古怪的笑了笑,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将那把高妙的剑陡然拔起,淤积的血水喷涌而出,溅在我的手上、脸上、衣裙上,仿佛画师随意泼洒的落梅一般香艳。
  我拔剑拔的干脆利落,好似不是在死人身上拔剑,而是在活人身上开花。
  远远的,我听到承煜的声音,他似乎想要制止我的疯狂行径,我没有理睬他,静静地闭上眼,感受着血迹贴着肌肤的冰凉,继而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真的死了。
  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我还戏谑地和承煜说:“今天又演的哪出诈尸好戏?”
  承煜笑容苦涩,喃喃:“好像……不是戏。”
  ——戏如人生,我当真时是假,我当假时是真,真真假假,谁又分辨的清呢?
  我哀叹了一口气,刚想递给承煜一个安心的目光,那把被我拔出的剑陡然泛起寒光,我晃神,在剑身上瞥见了一张脸——那张脸略微有些苍白憔悴,仿佛几夜未眠,血丝结成痂黏在脸颊上,犹如一道道诡秘的细纹。
  令我惊异的,不是剑面中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模样,而是这把闪现着奇光的剑。
  方才未留意,现在□□细细端详,这把剑……是她!
  我身子一僵,仿佛遁入阴森可骇的万丈寒窟,凝聚在丹田里的气骤然溃散,当我刚回过神来想要重新凝气时已然不及,脚底的薄如蝉翼的荷叶哪能托住我的身子,随着我气息的游离,荷叶登时如玉盘般碎裂。
  我的瞳孔陡然收缩,眼见要沉入水中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托在了我的腰上,那双双手仿佛有绸缎一般柔软,五指下意识地将我卷近了些。
  承煜救了我,他将我抱回河岸。
  回到岸上,我手里依然握着那把长剑,掌心湿汗淋淋。
  “你方才怎么了?”
  承煜的目光仿佛要将我洞穿一般,我刻意地避过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眸,看向了手中的长剑。
  它与初见时一般无二,锋利无比,虽比我的短剑少了些灵性,却也不失为一把绝世好剑。
  “该有什么东西的……该有的。”
  我小声喃喃,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剑柄上的污迹,令我失望的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阿沐,这把剑有什么问题么?”
  承煜看着那把剑,冷声质问。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在我被冤枉入狱时,紫蝶曾经用这把剑对我暗中行刺,那时候我还为此担惊受怕了好久,虽然上面挂着的纸条被我嚼碎吞了,可白纸黑字我记得清清楚楚——
  雷雨。
  这个令整个江湖都望而生畏的顶尖刺客,一次次的闯入我的世界,却如朱哲所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概不露面。
  青南 、承煜,他们在瞒我什么?
  我虽然不是多疑的政客,但也绝非是面对真相无动于衷的傻子。
  昨夜,永蝶来找我,我应该是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故人。
  她生的和紫蝶一般无二,除了左眼中交叠的深褐色瞳孔,紫蝶的身上有和宛宁相似的气息,仿佛空谷里的瀑布,掷地有声;而永蝶像潺潺的细流,我看不到小河的源头。
  “阿沐,”她走近,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可是被我轻轻一闪避开了。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素白的指尖垂下,幽幽地问,“阿沐,为什么你不离开呢?”
  我不解,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阿沐,离开吧。”她缓缓的叹息,看着十分地忧愁,“雷雨马上就要来了,那时候,忘了一切的你又该如何抉择呢?与其为难自己,不离东宫远远的,不好么?”
  我蹙眉,不快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忽然笑了,笑容在菊色的映衬下明媚温馨,可落入我眼底,心却一阵阵的刺痛。
  “阿沐,苦情之人往往纠缠在爱恨之间,曾近的我也是这样,我恨你入骨,宁愿赔上性命也要将你带入地狱。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们都有罪都不无辜,我恨你,只是因为羡慕你的幸运。黄泉路上,有种汤唤孟婆,我先干为敬,敬我们终究回不去的时光……阿沐,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我妹妹,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永蝶落下了泪水,望着我不解的目光,淡淡道:“倘若有一人如待神祇般崇拜着你,最后你却告诉她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幻觉,她也会恨的,正如我一样。”
  “我……我不是你们在琉璃坊认识的姐妹阿沐,我是刺客阿沐,恰好我们的名字一样,但我们的长相、声音,也一定不一样……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她的笑容渐渐变得温柔,仿佛在和她的小妹妹讲话般宠溺道:“傻阿沐,我怎么会认错呢?让琉璃坊赔了三千两银子,一犯错就会喊‘好姐姐’,撒娇打架一流的冤大头……你能忘,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可是!”我呆呆地看着她,还想争辩些什么。
  “好啦阿沐,没有人逼迫你将一切重新想起,殿下没有,南先生同样没有,有些往事的存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遗忘,你能忘得干干净净,很好。”
  永蝶欣慰地笑着,泪水却忍不住从泪腺涌出,她伸手想要拥抱我,可看我戒备的神色,她叹了口气,只是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她的手好暖,像姐姐,像亲人。
  “阿沐,好好活着。”
  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
  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滴泪珠蓦地掉了下来,落在我拦住她的手背上,灼烧着我的手,以及我残破的心。
  第二日,她便死了,死在小池塘里,死的离奇决绝,仿佛一朵怒放的血芙蓉,我甚至觉得,她昨日的一席话便是抱着将死之心说出来的。
 
 
第13章 拾叁·收网
  宛宁大婚那日,我终于见到了她,相隔着人海。
  她围着纱巾,在拥挤的人群中悲伤地望着我,我坐在花轿里,轻轻掀起盖头,透过轿窗静静地望着她。
  她哭着咧嘴,眼神挣扎,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人群吵杂,我只看见她奋力比出的口型,却听不到她想要说出的话。
  我笑着流泪,泪水晕开了晨起化的红妆。
  宛宁似乎想要向我扑来,却奈不住朱哲的力气大,她愤怒地对朱哲拳打脚踢又抓又挠。
  朱哲苦着脸,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蓦地安静下来,整个身体仿佛赐婚那日般麻木了。看到她没有不顾一切的奔向我,我悬空的心反而缓缓放下,笑了笑,安然放下盖头。
  这可能是我的刺客生涯里,最胆大妄为的一次,公然偷了九王殿下的新娘,上了九王殿下的花轿,目无王法地狸猫换太子,代替宛宁去赴那一场无情的婚宴。
  将军小姐是被害人,太子妃是主谋,大理寺卿是帮凶。
  事前。
  帮凶忐忑不已,在屋内来回的徘徊,一步一叹气,最后握了握拳头道:“阿沐,这……这可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斩啊!”
  我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吃着皇帝赐他的蜜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认同道:“欺君?嗯,冒充将军小姐去结亲,是把给皇上骗了。”
  “我堂堂大理寺卿,朝廷正三品大员,怎么可能会跟你同流合污!疯了疯了,本官绝不会将令牌给你,让你将九王妃神鬼不知地带出将军府,本官更不会让你混成九王妃,偷上花轿!本官……”
  朱哲指着我,突然间没了神气,颓丧地仰在太师椅上,摸了摸头顶的官帽,恨恨地说,“唉,本官的乌纱帽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摘掉。”
  我笑了笑,咬下一块蜜汁充沛的瓜瓤来,津津有味地吃着,丝毫没有即将欺君的罪恶感。
  朱哲噘嘴冷哼了一声,手无比自然地探向了我的蜜瓜,趁我不注意迅速地抢了一芽。
  “喂!你的驴蹄子!”我白了他一眼,“这还没办事呢就想分一杯羹,美得你。”
  “驴、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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