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每当看见他的笑容,我都会安心很多,可能,他在我眼里,便是有求必应的“佛”吧。
现今我跪着跪着,也琢磨出一些小道理来。
承煜说喜欢我,未必是真的喜欢我。
如他所言,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他已然同他的戏法一样,可以转变出一千一万副脸孔。
先前他想要利用我,所以待我体贴温存,想要赢得我的信任,如今他拿到了雷雨,却不甘心仅是拿到雷雨,又想着占有我,是了,是占有无疑。可能我在他眼里,同后山的一百颗山楂树无甚分别,就算我跪一百天,他也不会答应我放过青南。
我蓦然发觉我求他的行为是有多么幼稚可笑。
我一边自嘲一边撑着雪地起身,当我好不容易撑起两条软绵绵的腿准备回长乐宫时,忽然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呆愣之间,两条酸麻的腿不争气地摔在了地上,左膝盖“咔嚓”一声响,我痛呼了一声,在碎骨之痛的刺激下,我眼前渐渐清明……
我看见承煜正朝我跑来,他慌张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棵枯萎的山楂树。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处于什么境地。我整个身体贴在雪地上,顺着陡坡翻滚了下去,敞开怀抱迎接我的,是曾经拥抱过永蝶的小池塘。
“呼——!”
我坠入了水中……
塞进我眼睛鼻子耳朵里的不光是彻骨的冷水,还有我遗失在青水之南的那段不为人知的记忆,痛苦的、快乐的、绝望的,一并塞进我的脑海,仿佛有一千只蜜蜂在嗡嗡鸣叫……
火光漫天,大红的纱帐被火苗卷成黑色的齑粉,犹如雪花般落在肩头,好多人在叫喊,我害怕地捂住耳朵,“停!停——不要!”
模糊不清的世界天旋地转,我陡然睁大了双眼。
一行泪融进冰水。
我记起来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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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追个愚人节小尾巴
# 第二卷 :负美人
第17章 拾柒·复引
回忆为漩涡似的暗夜抹上一层昏黄的金沙,我颤着手,撇开那沙,任由自己陷入漫无边际的夜。
……
“阿爹!快瞧我的马——!”
“阿爹你快看啊,我的小红马漂不漂亮,这是南先生从京城牵来的,你瞧,它还会笑呢!”
阿爹正在围栏外和叔伯们谈话,不愿搭理我,我苦苦央求,企图吸引他的注意,见他不为所动,我叉着腰的神气顿时馁了下来,俯身摸了摸小红马的脑袋,逗它说:“妞,给爷笑一个。”
我哥翻过围栏,扬声说:“阿沐,你怎么给你的马取了一个这么傻的名字啊?”
“你才傻呐,可不许瞧不起我们阿妞,我们家阿妞和凡马可不一样,阿妞会笑,对不对呀阿妞?”
小红马哼哼两声,鼻孔冒出两道粗气。
我喜笑颜开,十分得意:“看吧!”
邱栉不屑一顾,他才不相信马儿会笑的奇谈,他顺手把沾了血灰的铠甲扔给我,踩住马蹬,回头一笑:“宝马凡马,我一试便知。”
见他试骑,我慌了神,那可是南先生送我的马,我都还没有骑过。
然而,没想到的是,擅驯闻名的邱少将军这回却在马儿的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半响过后,无论邱栉或打或骂,阿妞都不为所动,他干坐在马背上,气得一脸高原红。
我倒在草地上捧腹大笑:“哈哈哈哈阿兄你瞧,它多聪明。”
邱栉摇摇头:“果然是你的马,好犟的脾气,你骑它的时候当心些,小心它犟起来连主人也要往马下摔。”
他无奈从马上下来,我来了兴趣,装模作样地披上了他的铠甲,翻身骑上马背,马身一震,马头高昂,竟是接纳我的意思,我心头一喜,扬声说:“哥,咱们去跑马吧,比一比美人和阿妞谁更快!”
邱栉迟疑:“仗刚打完,四处不大安全……”
“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嘛,后天就要赛马了,难道你不想多练练,到时候赢一回给爹长脸,还是说你就甘心输给东宫读死书的太子殿下。”
邱栉语噎,每逢邱家军班师回朝,皇上都会举办一次‘赛马宴’,一直以来邱栉独占鳌头,可在上一届的比赛中他却马失前蹄,被东宫的太子殿下横插一脚,为此我笑话了他整一年。
邱栉沉声道:“阿沐,不可胡言。”
“怕什么,这儿是草原,又不是东宫。”我嘻嘻一笑,“你要做胆小鬼就去做吧,下场马赛我来替你赢!驾——驾——!”
南先生原来是我在将军府中的教师,他曾教过我一句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时的安塞尔草原何尝不是青草共长空一色,远处的高山头顶雪白,西北的戈壁撩起阵阵狂沙,雪山沙漠都被这一处绿洲所阻碍了,青青草原,天也泛着青色,沙百灵在天际翱翔,忽高忽然低,忽快忽慢,我驾着小红马,似一团火向草原的深处进发。
我偶尔回头看一眼,邱栉果然没有追上来。
他大抵是向阿爹禀报,说我狂妄任性,应当遣送京城修身养性云云……阿爹听了他的谗言,一定会为之所动,我再一哭二闹上一顿,也就相安无事。
南先生就是受不了我的脾气,索性回了京城,眼不见心为净,但他愿意送我马,我很欢喜。
马蹄生风,再不见沙百灵的鸟影。我骑马不甚安分,时而撒开缰绳,向上伸开两条长长的手臂大声叫喊,我也不知道我是冲着什么叫,回应我啸声的是浩瀚苍穹,是风吹草底见牛羊,是天与地回馈我的另一个我的声音。撒开缰绳开不够,我累了,就趴在马背上歇息,不知为什么,我打心眼不相信阿妞不会把我甩下去。
海蓝色的夜涌上天幕,海拔高的缘故,月亮和人也亲近了不少,四野安寂,空气中只闻的到风吹草低的沙沙声音。
“吁——”
我拍拍小红马的头:“阿妞,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安塞尔草原是我们的边疆,阿爹在此戍守了十八年,外族秋毫未犯,后来皇上把阿爹召回京城,派了顾小将军到此戍守,边疆以蛮族为首的一些乱贼蠢蠢欲动。
哼,小小蛮族竟也敢觊觎我们大晉的城池,贪心不足蛇吞象,我阿爹挥师北上,把这群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别提多威风了。
我正想驱马折,忽地,马儿发癫般的挺足狂奔。
“阿妞停下!”
我想喝止住它,然而它不管不顾,一味的疯跑,如不是我坐得稳,早就被摔了下去。这么一跑,又不知跑到哪里了,乌云掩月,马身劈开长长的野草,横冲直撞。
撇开草海,一处亮着灯的军帐映入眼帘,我以为是回到了将军营,刚想高呼阿爹救我,关键时候我看见了军帐上的图腾——属于蛮族的图腾。里面亮着灯火,有条壮硕的身影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谈着什么。
此处绝不该有蛮族的人出现。
我瞬间冷静下来,一语不发,可阿妞就没我这么好控制了,它狂奔不停,眼见就要踏入人家的军帐,我连忙侧身跳下马去,咕噜到暗处,无人发现的地方。
勇阿妞闯破军帐,里面的人一声惊呼。
一想到阿妞把他们整得手忙脚乱的情景,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巡逻的蛮兵全都闻声而去,没人理会我的快乐。
阿妞把蛮子搅得措手不及,我看见它穿透军帐,疯疯地向远方跑去,心底松了口气,不然今夜蛮族饭桌上得多一道全马宴。
现在我快点回去报信才是最保险的选择,可我实在忍不住偷听他们的动静,我伏在地上,嗅着泥土的气息,里面的首领暴怒不已:“这匹疯马——撞破了我的肩膀!快快,去给我把它逮回来!”
“少王不可,”说话人大抵是个幕僚,“那马不像是野马,属下怀疑四周藏有晉朝的密探,少王若追上前去,岂非暴露行踪。”
少王闷鸣一声:“依军师看,该如何。”
“马上无人,属下猜测这密探时运不足,被疯马甩下,现在十之八九还在附近。”军师压低了声音,可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严查,务必把此人揪出来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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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点亮小红花
第18章 拾捌·祸殃
少王一声令下:“给我搜!”
两路、三路,越来越多的蛮兵从暗处鱼贯而出,他们像打不死的小强,灭了一波一波再来,一身的膻腥,比小强更烦人。
身后突然冒出个东西捂住了我的嘴,好像一只又大又热的手,闷得我发不出一丝声音。我反应极快,逮住空子,贝齿猛咬他掌心,甜腥味漫入唇齿中,他不叫,我也不叫,我们暗暗较着劲。
他另一条手勒在我胸前,我反手盘住他的脑袋,他两条腿锁住我的腰,我两腿一弹,向他脸上踹去,他仰身向后闪躲,一时间难以支撑两个人的压力,团成肉球,向后方双双滚去。
安塞尔草原有一道极其陡峭的大下坡,名叫“鬼门关”,坡陡还不说,坡还很长。我们滚呀滚滚呀滚,真觉得马上就要滚到鬼门关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松口。”
他的声音冷得不像话,俨然没什么好气。
我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脯,示意他先放手。
他不买账:“你现在还把我当敌人呢,我要是先放了手,你还不过肩摔摔了我?”
“瞧不起谁,你不放手我也能——”欸,他放手了。
我转过身看他,其实我最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身后的漫漫星海,可下一秒,他的脸庞就闯进了我的眼帘,夺去了满天星辉。
他生得,真是好看极了。
眉是眉,眼是眼,眉眼连在一起,好像宫墙中一枝红花开了。
偏偏好看的脸却不肯给我什么好脸色,他轻蔑地笑着,一身寻常游牧人家的衣服,攥着蒿草的手心还在流血。他低眉,余光瞟了一眼掌心处的清晰的牙印,懒懒道:“被蛇咬了。”
我呆然:“什么?”
“没听过美男和蛇的故事么?”他当真给我讲了起来,“从前啊在一个质朴的村庄里,有一位风度翩翩的放羊郎,他见一条蛇马上就要死了,于心不忍出手相助,没想到狠心的毒蛇居然反咬一口,害得放羊郎受了伤。”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我听不明白,他白白眼:“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句我听懂了:“你说我是牛!可是你也没弹琴啊?”
“……”他叹出一口气,“将军府扩招了么,看你穿的战甲,职位应该不低,怎么像是一点书都没读过,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奏请邱老将军,罢了你这小将的职。”
言外之意,他和我阿爹的关系貌似还不错。
我在军营一向着男装,头发也束了起来,肩膀上还披了阿兄的战甲,满脸脏兮兮的土灰,他自然看不出我是女儿身。战甲臂徽上能看出将士的军职,原来他把我当作阿兄了。
我清咳了两声,高傲道:“别有眼不识泰山,我是邱老将军之子,邱栉,栉风沐雨的栉,你这放羊郎,叫什么名儿?”
他眉梢一扬,顿了顿说:“大禹治水的禹,诚不可欺的诚。”
“你认识我阿爹?”
禹诚懒洋洋地站起身,撑了个懒腰:“邱将军的威名家喻户晓,谁不知道?”他偏头看着我,凤眸一眯,“没想到你是邱将军的公子,生得……也太柔弱了些。”
你全家都柔弱!
我暗地里骂他,面上却不敢和他在这个问题上顶撞,万一他一时兴起偏凑近了瞧,瞧出的是冒牌货,那多丢人啊。我哼哼唧唧一声,拍拍披风上沾染的尘土,就想走。
“喂,你干什么去?”禹城拦着我问。
“蛮族少王在此地扎营,你也听到了,他们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不利于大晉的计划,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阿爹。”我顿了顿,勉强地感谢,“你今晚救了我的命,等我告诉阿爹,让他给你封个一官半职,也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如此辛苦?”
我说:“你是放羊的吧,身后的羊群是你的吗,可要看住了。”
不知何时,七八只结为一群的小羊俯在草地上安静地觅食,青年身后一片绵白色,离得他很近,羊儿也不怕他。安塞尔的羊有灵性,如果不是牧羊人,它们断不能这般亲近。
禹城薅了一把羊毛,团在手里揉着玩。
羊恨恨地跑开了。
他冲我轻轻一笑:“原来以为我是放羊的。”
“不是么?”
“是吧。”他瞭望绵白色的海,吹了声口哨,“我蛮喜欢放羊的。”
他语调很奇怪,我朝他挥了挥手:“我走啦!”
后来我才发现,他为什么要叫住我了,当地牧民都退避三舍的鬼门关岂是那么好攀爬的,我们跌落在关底,抬头一望,三千尺一汪青青绿,深夜不甚,还有可能失足摔落。
他幸灾乐祸:“回不去啦?”
“我回不去你很高兴么?”
“我很难过,”他佯装悲丧,“你不回去告诉你阿爹牧羊郎救了你的命,我怎么能升官发财呢。”
我终于明白他的语调哪里奇怪了——阴阳怪气。
时局艰难,我暂时容忍了他。
那晚,我们在鬼门关背对背靠着,一开始还说句话打趣,慢慢地,星辰褪色,圆月从云雾里跳出来躲进去,反反复复,也不晓得它累不累,总之我很累了,我靠着他暖烘烘的脊背,半清醒半迷糊。
草原火红的朝霞升起,我打了个哈欠:“天亮了。”
背后的青年轻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礼貌地问:“靠得还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