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杀——温小别
时间:2022-08-16 06:29:34

  我忽然问:“你本名叫什么?”
  “原陆,排行第六,人称‘贼老六’。”
  我起身搀扶起他,温声说:“原兄弟,我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老话说‘人无完人’,当年将军府被抄,我也是怀了一腔的恨,骂皇上骂老臣,好像全天的人都亏欠着我,仗着有一身好本事,化成厉鬼也要去讨债,因而做了诸多后悔之事。不怕你听了笑话,原先的我,当真是比两个你还浑,新副将和我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事儿她最清楚。”
  提到紫蝶,原陆神色微变:“新副将……还生着气呢吧。”
  我瞥了原陆一眼,说:“你们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听得了,是因为我刚从泥沟里爬出来,可新副将听不了,她大半辈子为皇上卖命,皇上就是她的天,莫说羞辱,你光拿皇上同她打趣,她都能一刀抹了你。明知道来管你们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我这个主帅和她还有过节,皇上一句话,她立刻来了,这样的御前侍奉,你脱了裤子都干不了。”
  原陆的脸一阵青一阵红:“那些话是我胡说的……实在是我的错,只要新副将能消气,贼老六脱了裤子——”他抬头,咬住牙,“也行!”
  “倒也不必舍‘身’取义,新副将夜里没吃饭,你到厨房端点吃的,亲自向她请罪,就捡好话说,女儿家和你们粗汉子不一样,你哄哄她,她一乐呵,往日仇怨便烟消云散了。”我想了想,补充道,“见着她,你便说这肿成猪头的脸是我打你的,她这个人心软护短,说不定还会怪我擅自打了她的人。”
  原陆嘿嘿一笑:“都听您的。”
  向后走了半步,原陆又退了回来,说:“邱帅,您没当众说,但我也隐约猜到了,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放着一众名门贵女不娶,偏生立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楼女子为妃,后来又传出来,这名青楼女子大有来头,居然是邱老将军的二女,大理寺已经为邱家昭雪,虞太后不敢来干的事,皇上舍不得您干的事,为什么您义无反顾地来了呢?”
  原陆望着我,而我望着天,就在他以为我不会回答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我邱家阿沐,驯过最烈的马,射过最猛的鹰,我的男人是天下之主,我绝不做废物美人。”
 
 
第40章 肆拾·阎罗
  太阳从东方升起,唤醒了酣睡一宿的大地,船停泊靠岸,将士们陆陆陆续续地下船,原陆如数地向船主人付完余下的钱,麻溜跑到紫蝶近前,又是告饶又是赔罪,紫蝶冷若冰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原陆垮着一张脸,向我诉苦:“邱帅,人家当我是个屁。”
  周坤听见乐了,说:“屁还能污染空气呢,你能干嘛。”
  “周兄弟在理。”我揭开周坤递来的荆州地形图,靠在树上静静地观摩。
  周坤说:“和大帅称兄道弟,不敢当,周坤表字含雪。从前和商老大走南闯北,兄弟们都叫我梅老五,叫原川儿贼老六,我比他大俩月,占了个便宜,大帅要是不嫌弃,也和大伙一样叫我梅老五。”
  我放下地图,拍了拍周坤的肩膀,说:“逾山越海,共赴战场,就是兄弟!”
  周坤眼热了热,原陆拍了拍周坤另一边的肩膀,感受到两肩重量,周坤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等到周坤离开,原陆才告诉我说,周坤有个亲兄弟,就死在了筅州战中,家里还剩个老母亲等着养,临了赶赴荆州战场,周坤放心不下老母亲,然而周坤妈握紧儿子的手,热泪纵横:“娘只差一张老脸还没埋进黄土里,你放心去战,回家了,带一捧荆州大地的土,埋了娘,埋了你那早死的弟兄。”
  于是我的眼也温热了。
  曾今我是缀在老树上的叶,苍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我这孤叶也就飘落了下来,我飘了将近七年,才寻到了自己的根。如周坤商天灏之辈,出身乡野,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他们的根却扎得很深很深,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1,一抔黄土,告慰一生。
  叶落知秋,秋风卷起枯黄的叶子雨。
  将士们在小小的金沙岸集结完毕,荆州有霍军戍守,暂时不敢向里靠近,万一打草惊蛇,两军冒然交战,对义军极为不利。
  我盘腿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荆州一战该如何来打。
  “副将,千错万错全是贼老六的错,我不该拿那些无中生有的东西说事,败坏您的名声,要不——您卸掉我的两条膀子吧,只要您解气,贼老刘豁出去了!”
  “欸欸,副将您别走呀。”
  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我睁开了眼,旦见紫蝶终于受不了原陆的软磨硬泡,狠狠甩了原陆一巴掌,原陆的半边脸刷得红成枫叶色,身体依旧保持着去拉紫蝶的姿势,紫蝶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名声这种可笑的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我九岁尚不知人事时,就被喝醉酒的臭男人糟践了,那个男人还是我亲姐姐送来的,她为了五串钱,把她的妹妹卖进了狼窝。我哭破了嗓子,没人来救我,在我想要投河自尽时,是太子殿下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你们这些骂我婊-子的人当时在哪呢?在哪呢!”
  嘶吼声振聋发聩,紫蝶的眼里没有悲伤,她嘴角扯开一抹冷森森的笑,直视着她面前三百七十六个呆若木鸡的男人。
  连我也惊呆了,我还记得在药阁内发生争执时,紫衣少女无可奈何地说:“姐妹亲情淡去,余下的只有同一个屋檐下的勾心斗角,如果换过来,她何尝不会选择大义灭亲。”
  而我又是怎么回答的,我说:“她不会,她到死都在念着你。”
  时至今日,紫蝶当着众人的面,被逼无奈揭开那层陈旧的伤疤,我方知“大义灭亲”是何意。
  万籁俱寂,风也停下了脚步,悄悄注视着这个女人,天有晴雨,她此刻伤心欲绝,却没有半滴眼泪。
  我艰难地起身,向紫蝶走过去,她警惕地看着我,说:“我和太子殿下清清白白……”
  “我知道。”我骤然抱住了她,轻轻说道,“对不起。”
  紫蝶身子一僵,半响,袖笼里的手慢慢搂住了我的肩膀,紫蝶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动,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那时我们饿了整整五天,酒鬼看到姐姐的眼睛,以为她身体有病,不肯要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姐姐说什么也不能……我从前恨她,现在明白了,有时候,我们是没有选择的。”
  “剑握在手里,我们就还有的选。”
  原陆站在紫蝶的身后,粗粝的大手蓦然抽回,自己扇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紫蝶听到响动,挣开了我,回头看着原陆,原陆怔了一瞬,尴尬地笑笑,脸上的红润不知是阵痛还是羞郝。
  只听紫蝶冷声说:“有这股子蛮狠劲儿,撒到战场上去,和自己较劲儿算什么大丈夫。”
  原陆哑然,呆呆地看着紫蝶。
  我转过身,只见夜幕落下,江河阒寂,河边铺满了深红暗绿的叶,一阵秋风吹过,叶子吹开了,像一叶叶小舟,向远方飘散,恍然间,河心露出一抹流光,一轮金黄的月亮映入我的眼帘。
  次日,我派原陆到荆州城中去,换取了两百多件破布麻衣,原陆掩着鼻子,不忍去嗅那残存的恶臭,我捡了一件,兜头罩在他身上,原陆臭得不行,伏在树边干呕。
  紫蝶一个凤眼瞪过去,原陆撇撇嘴,强颜欢笑地穿上了。
  我心中暗笑一物降一物。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周坤,他一点都不嫌弃,甚至挑了一件最脏最臭的,周坤笑道:“羁旅之人睹物思乡,我那死了的老爹生前就穿的是这些,他穷了一辈子,穿了一辈子,我看到这些臭家伙,就想起了我家。荆州一战,看来大帅是想要智取。”
  “智取说不上,使点把戏罢了。”我卖了个关子,指挥着,“快快,叫兄弟们都换上。”
  紫蝶皱了皱眉,对我说:“你搞什么鬼把戏,穿着这身软绵绵的东西,挨得了刀子么?”
  我笑了笑:“挨不了硬刀子,却挨得了软刀子。敌我兵力悬殊,真刀实枪地火拼,那是莽,打仗像下棋一样,得讨巧。荆州城看上去固若金汤,可里面早就腐坏了,从里面巧攻比从外面硬打容易,咱们办成流民,先煞煞怀盛王的威风。”
  “你就不怕他关起门把你一窝端了?”
  “怕,可我敢来,就没想着活着出去。”我扬高了声音,“荆州一战九死一生,家有老母有妻儿的兄弟戍守原地,兄弟们有害怕了的尽管离去!”
  周坤说:“老母叫我来杀敌,义军没有窝囊废!”
  一呼百应,我把最后一支羽箭收入箭筒,紫蝶站在我的边上,不用说我也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想夸我是个善于收拢人心的好将军,可一旦脱出口,好将军说不定变成了耍小聪明的下三滥,紫蝶选择了沉默。
  将士们对着天喊出他们的决心,在这个时刻,听就够了。
  收拾完备后,我扭头对紫蝶说:“你我不必换这身脏衣服,有更艰巨的任务需要咱们去做。”
  紫蝶咬牙:“你为什么不早说。”
  荆州城出入管制出奇的松散,哨兵歇在门楼上,谈天说地,我同紫蝶混进了一家戏班子,班主是个半老徐娘,发髻散下来两缕,虚掩住粉香粉香的面庞,她捏着把扇子,不住地往轿外探望。
  五名浓妆艳抹的戏子靠坐着,眉目间皆带有一丝怅惘。
  临了,到城门口了,徐娘朝哨兵抛了媚眼,一路通行,紫蝶有些讶异,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努努嘴,暗示她无妨。徐娘缩回身子,丹凤眼盯着我们俩,摇了摇扇面,说:“逃荒来的啊?”
  言多必失,我点了点头,也不过多的解释。
  “那俩看门的,我老相识了,从前没少来我们‘画春班’听戏,每次来都带着州官,一出手就是金锭。”徐娘叹了声,摇扇子的手停了,“要不是荆州来了个女阎罗,我们画春班还能红火下去,女阎罗一来,平日开张都是个困难,姑娘们全被她吓跑喽。”
  说罢,徐娘扒开帘子,又瞥了两眼。
  忽然轿子一个趔趄,徐娘半个身子晃悠出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她惊魂未定,讶然地看着我,大抵是怀疑女儿家如何有这么大的力气,我心虚地笑了笑。徐娘却好像更害怕了,丢了扇子,急得往座子底下钻,而那几个姑娘家也是瑟瑟发抖,拥在一团。
  不待我问,便听徐娘嚷嚷:“阎罗来喽,阎罗来喽!”
  马夫的声音从前边响起:“夫人,没事儿,撞着了个醉汉。”
  徐娘听后一愣,察觉到自己失态,脸色红润了几分,她捡起扇子拍了拍灰,用重新坐了回去,故作镇定说:“打发点银子,别和他磨叽。”
  马夫应了一声。
  五个姑娘欲说还休,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徐娘见状,凤眸一睁,目光凌厉,拿扇子指着她们说:“明儿个夜里侍奉的人是谁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我给你了你们爹妈那么多金子,你们要是怕了,趁早给我滚下车去,别哭哭啼啼摆一张苦脸给人家看!”
  五个姑娘默默垂泪,徐娘冷哼了一声,掀开轿帘子,黛眉微皱,喊道:“三儿,打发了没,怎么还不走啊?”
  透过轻纱薄幔,但见车夫略微迟疑,回过头,说:“夫人您快下来看看,这像不像咱家大爷!”
  “你胡说八道什么,咱大爷在中……中。”徐娘仿佛突然响起了什么,抽身下车,我搀着她的手,发觉她满手心的冷汗。脚尖落地,徐娘一把甩开我,向卧倒在街心的醉汉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她颤巍巍捧起醉汉耷拉的脑袋,拨开乱发细细端详,忽然间放声哭泣:“真的是你,莫愁啊——”
 
 
第41章 肆一·天光
  车夫也跑过来,哀声叹气:“我就说,像咱家大爷,可怎么会搁这儿遇上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觉得里边有蹊跷,但此地大庭广众,实在不利闲谈,我对车夫说:“既是咱家大爷,哪能躺在地上,夫人心里难过不顾忌这些也就罢了,大哥您得明白着,离戏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呢,我俩姐妹给你搭把手,咱一块快把大爷抬进轿子里去。”
  车夫点点头:“是得这么干。”
  徐娘虚浮地站着,看着紫蝶和车夫把那醉汉抬进车里,抹了抹泪,搭着我的手登上轿。
  马车在顺着铜锣大街拐了三道弯,远远看见画春班的匾额。徐娘没了兴致,整个人恹恹的,盯着醉汉失神,五个姑娘正襟危坐,谁也不敢说话,倒是那醉汉昏睡不醒,时不时打鼾。不一会儿,车停了。
  紫蝶压低了声音:“何时抽身?”
  正对上徐娘哀怨地一望,我报之微微一笑,徐娘叹了声气,护着醉汉走下了车。我示意五个姑娘先行,然后掸了掸裙上的尘土,说:“不急,咱们等,等流民的这场毒火烧起来,再趁火打劫。而且我看啊,这画堂春咱们来着了,里面有的是故事。”
  “故事?风流□□么。就你主意大。”紫蝶蔑道。
  “彼此彼此。”
  我跳下车,听着脚步声,紫蝶跟上来了。
  篱笆墙缠满了爬山虎干瘦的枝条,车夫卸车喂马,徐娘掏出一串细线绳穿的钥匙,咯哒一声,如意锁坠地,掸开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垂花屏门门影斑驳,徐娘环顾一周,轻微叹了声气,车夫喂完马过来,肩膀上靠着那个醉酒的人,徐娘说:“把大爷扶进里屋。”
  说罢,又吩咐我们七个姑娘打扫庭除,那五个姑娘看似弱不禁风,做起活来却十分利索,眼见日头西转,终于大功告成。徐娘坐在厅堂上,一碗茶见底,她皱了皱眉,把茶碗推到一边,咳嗽了两声说:“画春班荒弃了些时日,想要重振旗鼓,怕是很难。但只要我们一班子齐心协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有个机会,我和春江花月夜都说过,你们俩还不了解,春儿,你转述一遍。”
  穿黄裙的女子攥了攥衣服角,对我和紫蝶说:“二位妹妹有所不知,那怀盛王生、生性好色,若能……若能入他青眼……”
  徐娘不耐烦道:“啰啰嗦嗦,月儿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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