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煜啧啧两声,躲开我的吻,眉尖对向那个丑陋的笼子,我却不敢回头去看了,听他说:“探子来报,说有术士在荆州作乱,我还不大信,九弟再胡来也不是个信道士的人,没想到大开眼界……也不怪你看到之后这么大的反应。”
“可你却没什么反应。”
“铁笼为阵,人肉为祭,这是西州一带流传的古老的术法,据说能使亡魂重生,我母亲病逝的那年,父皇也曾效仿此法。倒霉的是宫女太监,不明不白地死了,父皇知道此法难行后,便一把火烧了铁笼,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承煜异常地平静。
我说:“信道士的都是痴人……”
他闻言转过来,低低地笑,眉眼艳的仿佛一只妖儿,我忍不住又仰头吻他,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刚品道一丝甜味便急于抽身,这怎么行?”
承煜牢牢桎梏着我,方才的潋滟瞬时间化为泡影,手指张开又收拢,掐住我了的喉咙,指尖微微施压,我的脸色涨得通红,就在这时,他施舍般轻启薄唇,温声低语:“我这个痴人可不信神佛那一套,我只为你而痴——阿沐,我想你想得心肝疼。”
我倚在墙角,被这个混蛋吻得没有力气反抗。
他是个混蛋、是个野蛮人。当混蛋学会说情话,野蛮人伪装温柔时,便不是女人所能招架的了——兴许是血腥和危险的渲染,我慢慢地沉醉于他贸然出现的深吻。
待到分离时,我像个婴儿下意识张着嘴巴寻觅,承煜笑着敲了敲我的头,在他澄澈的瞳孔里,我读到了他的心里话:他爱上了个孩子,他用许多年教她长大,一个好的老师是绝对不允许拔苗助长的。
“嘘,有人来了。”
承煜拎着我,飞身上墙,脚下干净得像一只飞鹰。
凌乱的步伐声冲淡了夜深人静,就连那座铁笼里的守人也都变得警觉起来,一块巨大的黑纱天幕般盖在铁笼子上,笼中男女仿佛昙花一现,又消失在黑夜之中——
承煜神色微动,谈起了他的老本行:“这样的戏法我见过,会变的很少。”
我心里冷笑,没想到这家伙为了蒙骗我,还做过一些功课呢。
墙头的俯视着,只见黑黢黢的宫廊上走来了一个人,和王府亲卫兵热锅蚂蚁似的走法不同,这个人走得很稳重,他静悄悄地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可那个笼子却奇迹般地消失了,王府嚷了起来。
“王五死了?铁笼也没了?他奶奶的,一定是今儿抓回来的那个女人,老子瞅她不对劲,见着咱王妃一点都不带怕的,原来是细作!”
“这么短时间内,细作应该还没逃出去,抓紧给我搜——”
“啊?霍将军来了,要见王妃?你这个废物,怎么不早说,我看你是做春梦做得人也傻了,快滚滚!”
折腾了一阵,承煜带着我从墙头滑落,悄无声息地尾随在那吵吵嚷嚷的头领身后。去的是府门的方向,想来是去迎接霍钰,那头领正了正衣冠,小步跑到府外,跪在地上,给霍钰当脚凳踩。
霍钰说:“王妃呢?”
头领笑道:“今儿晚上又拦了一顶轿子,您知道王妃娘娘的脾气,眼睛里容不得一点细沙,前半夜还跟王爷闹呢,王爷顺着娘娘,这事也就过去了,娘娘消了气,现下正歇着,没想到将军您这么晚来拜访,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了,您先到前厅喝口茶润润嗓,娘娘马上便来。”
头领引着霍钰走进一间院落。
有霍钰在,我和承煜不敢过于接近,只是远远地听着。安静了一炷香的时间,宛宁披袍走来,霍钰把茶碗放下,说:“妹妹,大半夜叨扰你,听许多说你又为了那档子事儿费心劳神了,男人三妻四妾原没什么,你便忍一忍又如何,何必吃那酸辣的醋味,呛了自己的嗓子。”
宛宁冷笑:“我怎会吃他的醋,他爱睡哪个女人香被窝就睡哪个女人的香被窝,哪个女人爱往他臭被窝里钻、有几个女人钻我也通通不管。”
“那你为何……”霍钰转言说,“坊间把你的名声传得那样不好听……”
宛宁打断了兄长:“我不管承旻,也请哥哥别来管我。”
看到亲妹妹这般冷漠的态度,霍钰不禁叹了口气,说:“他好歹是个王爷,等咱们打进了京城,他迟早要当皇上的,到时候你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他。你但凡对你的夫君好点脸色,他也不会成天想着摘野花。”
“凭什么给他好脸色,”宛宁一针见血,“他的兵马是霍家的,粮草也是霍家的,他活着都是霍家赏得命。虞岁华当太后了,立马像赶狗一样把他赶到了荆州,承煜当皇上了,第一个要杀的人也是他,没了霍家庇护,怀盛王不过是春秋大梦里最荒诞的一梦,屁也算不上!”
霍钰凝眉:“你这话未免毒辣,他是你夫君。”
“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说到底,还没有他舅兄在乎他。”月光照在宛宁没有血色的脸上,“哥哥,有个问题我埋在心中很久了,那日圣上赐婚,究竟是圣上之意,还是你的意?”
见霍钰不答,她微微一笑:“曾经我以为皇命难违,我非嫁不可,没想到却是天意弄人。我是哥哥的一步棋,哥哥又是谁的子——享了不过两天荣威便死在城门前的虞岁华吗?”
“宛宁……适可而止。”霍钰有气无力地说,“我和太后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
我和承煜躲在殿门的狭缝处,听得清清楚楚。
当初萧长雪说霍钰也唤虞岁华干娘,我断定霍钰便是虞岁华猖獗之至的底气,可事后一想,宫妃和将军……光是这两个身份,便不会再有任何的牵连。虞岁华曾是窦丞相府中的侍婢,那时霍钰尚未入京城,他们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一路狼狈为奸?
虞岁华一死,霍钰便马不停蹄地去扶持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这究竟是何种情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入宫面圣的那天,你和那个女人就躲在……躲在……”门缝忽然挤没了,宛宁顺手拉开了殿门,她震惊地看着藏在殿门口的我们,不等我们反应,她干脆利落地关上,转过身突然说,“你担心我告发你和太后的□□,所以把我嫁给了她的儿子,可现在虞太后死了,你想给你女人养儿子,我可不想,我不惯着他的花花肠子。”
殿门后,我按住承煜已经伸出袖子的手,待我松开他的手,蓦然发觉自己的掌心一片冷汗——差一点,承煜便会扼住宛宁的脖子。也不知担心是替自己多一点,还是替宛宁多一点。
只听霍钰沉声道:“好,我们都惯着你,惯着你在荆州城中瞎闹,听信术士的谗言,异想天开想复生你的情郎。晁统领确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孤身入营刺杀少王苏磊尔,这不是胆子大就能够办到的,我敬佩英雄,可现在英雄不得安息,你铁笼祭祀的事要是传出了风声,中州八令岂能饶你,你还是想想看吧。”
原来这痴人,竟是宛宁。
可这又关中州八令什么事呢,我想继续往下听,殿外忽然一阵骚乱,那位名叫许多的头领在殿外大声通禀:“将军王妃啊,那个女人不见了,铁笼也失踪了……兄弟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在后门又发现了数十位亲卫兵的尸体,他们……他们死得好惨啊。”
闻言,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身披斗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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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骗人叭
殿下真的来了~~
第43章 肆三·捕蝉
霍钰起身出殿,宛宁才追上去,临门时,宛宁透过那束缝隙向里面看,四目交汇,我看见了她杀意下暗藏的柔情。
我心里轻轻道了一声“傻姑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荆州这块香饽饽,谁都想抢一抢。”承煜走出来,坐在了太师椅上。
“我们不跟上去看一看吗?”
承煜一笑:“你我亲眼所见,真正杀人的那个凶手已经逍遥法外。凶手的用意我也明白了,他想一石二鸟,把罪名扣在朝廷的头上事实上,等他们发现铁笼不在朝廷的手中时,那个藏在幕后的人便会出现,他们会交涉,倘若交涉成功的话,对朝廷来说,又多了一大阻力。整个事件最让人感到危险之处在于——那个幕后人的实力无人知晓。”
“那我们该怎么办?”
承煜说:“将计就计,引鱼上钩。”
“没想到,霍将军和太后之间居然有私情,而宛宁为了晁顾铁笼祭祀……这件事,我更是没有插嘴的资格。”我淡淡一笑,“你们聪明人之间的较量,我一向是不懂的。”
话虽说着,我心里一阵胆寒。依承煜之意,霍钰虞岁华之辈只不过是浅水鱼虾,九王更算不上敌手,潜藏在深海的大鱼还未露出它的面目,它的手段却已经伸向了荆州。
“咱们现在何去何从呢?”我抿了抿唇角的干涩,“你这个混蛋,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定要问你的责。”
承煜眼弯勾起,说:“我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这可算合理的解释?你若要问我的责,我也没什么怨言,相思这种虚无缥缈却能牵住人心的坏东西,想来你是没有的——你只会想我去死。”
这家伙,显然记着仇呢。
久别重逢的温存好像褪色的布,浮现出刺目的白,我心知,承煜醋味这么大无非是想让我哄哄他。
一个帝王,千里跋涉只身犯险,却得不到一声安慰,承煜敛了眸中花色,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大步走出门。逆着微微曙光看他的背影,细腰挺直,在我以为他就要这么走了的时候,他侧头说:“还不跟上来。”
我心中一紧,夺步跟了上去。
承煜步伐飞快,他轻功也很不错,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和他比起来,我稍显吃力,一方面是一夜劳神,一方面是我暗怀心事,承煜见状,干脆一把捞上我的腰。腰后覆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我攀住承煜的肩,不用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了他的声音:“有我在,别逞强。”
我怔然,搂他肩的手更用力了。
“我能信任你么?”
“什么?”
我声若蚊蝇,可这小小蚊蝇也有飞蛾扑火的力量:“我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么?无论何时何地。”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承煜俯身,鼻尖蹭了蹭我的脸,“傻阿沐,你早就将自己的全部交给我了。”
有承煜在,戒备森严的怀盛王府如履平地。
只是走到府门时,一杆红缨枪横在了半道上。承煜容色不变,任我从他的怀里跳下,然后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我撇开红缨枪,看着锋锐的枪尖后的少女,她成天拿着这把枪耀武扬威,可实际上,这把枪还未沾过一丝血腥,但枪的主人已经满手鲜血了。
执枪的手在犹豫,霍宛宁一身啼血的红色,杏子眼睁开,目光冷凝:“铁笼呢?”
“宛宁,晁统领他……”
“阿沐,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但在夜深人静时,我仍然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我们是朋友,对吧。你都听到了,我亲血缘的兄长为了逐鹿中原,不惜把他妹妹奉送给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至亲如此,友人如何?”少女凄然一笑,流下了泪水,“阿沐,一个女人的心上只能有一个男人,我的心上人死在了你的剑下,我不愿在恨你,你若有心,便和我一起为晁统领献祭,他在天之灵,会听到我们的呼唤的。我们是朋友,对吧。”
“宛宁,我们都是将军府的女儿,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比我强,我得知灭门时的那天,我怨天怨地,把邱家千余口血债都压在了皇上的身上。我没有你的冷静,没有你的有担当。你恨一个人会顾全大局地去恨,你爱一个人会放心大胆地去爱,不像我。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从来不敢向他言说我的心事,可现在他成了聋子,我喊得再大声他听不到了。我是懦夫,你是勇士,可现在勇士提起了屠刀,懦夫不得不冲锋陷阵。”
“你要我怎么办!”宛宁突然大吼,“我知道我做错了,错得透顶。在我的心里,朋友比男人重要,可是我太爱他了,他虽然是块木头人,总是叫我伤心,可我还是爱得无法自拔啊阿沐!”
宛宁撒了枪,面容异常痛苦:“我有时候恨你,有时候又觉得对不起你,因为这一次我无法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你的身边了。”
宛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承煜在一旁看着,目露悯然。
痛苦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麻木的神情。
王府内外听到了动静,潮水般涌过来大片兵力,为首的男子锦衣华服,仔细看,袖腕上竟绣着天子龙纹,已割据一方的怀盛王承旻正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逼近。
霍钰站在怀盛王的身旁,担忧地看着妹子,喊道:“宛宁,你和她废话什么,哥哥马上给你砍了她的脑袋,快过来。”
怀盛王却不理会,他直勾勾地盯着承煜,低低一笑:“皇兄,好久不见啊,弟弟打老远就听说了皇兄的丰功伟绩,弑君杀母,真没想到温文儒雅的皇兄居然是这么个狠角色,弟弟在此致歉,这些年——小看皇兄了。”
承煜不动声色:“弑君杀母,你听谁说的?”
怀盛王故作惊讶:“这等大事天下人人皆知,我的好皇兄,人在做天在看,我离开京城时,父皇的身子骨还健硕的很,到了荆州,母亲还特意写信要我安分守己……说起这个,”怀盛王微微一笑,“还得感谢皇兄不计前嫌,替我开道,若非母亲身死,像霍大将军这样杰出的将才,又怎会归顺于我。”
怀盛王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霍钰脸色并不好看。
我扬声对霍钰说:“霍将军,这等不孝子,你竟然也要扶持么?你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它日执掌江山,先拿你霍家军开刀,等到届时有苦难言,不如趁早归顺朝廷的好。”
怀盛王两眼微眯,说:“方才没瞧得出,居然是嫂嫂。听说嫂嫂大病一场后性格大变,上得了战场提得了钢刀,甚至还领了一路野军冒充起义军来荆州作乱,不知皇兄可知嫂嫂还有这一副巾帼须眉的脸孔,亦或者……皇兄也被蒙在鼓里,不知枕边之人是何真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