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氓。”他笑骂。
“欸,在草原上我只见过赤身肉搏的摔跤汉子,这个……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咽了口口水,很衷心夸赞,“果然漂亮的人哪里都漂亮。之前我们……都是你硬来的,我什么都没看清,还很难受。”
“哦?你想看什么?”
“我……”
承煜的肤色白里透红,仿佛一道半明半昧的火烧云,桃花眼脉脉含情,开得正艳。和他在一处,他是红莲,我倒成了污泥。可这朵红莲生了凡心,任我采撷。
我凑上去,和他接吻。
他闭着眼,在我唇齿间攻城掠地,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接吻的时候总爱闭着眼睛,我偏睁着,在极近的距离端详那对好看的眉眼,也是一种愉悦。
红莲舒展开花瓣,承煜张开怀,抱住我深吻。
女人的耐力不如男人,很快,我就虚软在他的怀中,手却一直有意识在他的腰上揉。
我眼角垂着泪,嚷嚷着:“可真快活呀。”
昔日学的那些繁文缛节顷刻间抛掷脑后,一个良家女子决计说不出这种话来,但我想说便说了。他听着,表情也很受用。
天下第一剑终于入鞘,我觉得我的心肝肺都要被剖开了。
我哭哑了嗓:“……我爱你啊。”
他笑意更甚,温声诱哄着我说爱他。如果他想让我把“爱他”烙印在心上,那么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夜深了,我疲倦地枕在承煜的手臂上,指尖在他腰腹画圈圈:“承煜,你怎么知道你爱我呢,我又怎么知道我爱你呢?人和人之间都是萍水相逢,除了爹爹的养育之恩是真实的,我从来不明白什么是爱啊。”
承煜打开了我的手:“你个没良心的,摸完了就不爱了?”
我回顶:“比不上你薄情寡幸。”
承煜的双眉又是一扬:“除了你,我可没对别人动过情。你说我旁的我全认,这个我可不认。毕竟……我没有什么喜欢了很久但不敢言说的人心上人,我心小得很,供我妻一人足矣,容不下别人。”
“别供我,不吉利。”
承煜撩开我肩头湿发,印下一吻:“我奉你为神,管它邪魔鬼煞,你就是我的福星。”
翌日醒来,腰酸背痛。行军路途坎坷,马背上颠簸,几个时辰我便受不住了,承煜喝令停下队伍,他弃了他的汗血宝马,和我共乘一骑,暧昧的姿势让我想起了昨夜的云雨。
“你瞧你,像不像一匹瘸了腿的小马驹。”
我瞪了他一眼,大庭广众之下没伸手揍他,只骂道:“还——还不是你骑得!”
“是,是我骑得。”
“你……滚!”
我被他两条结实的大腿夹得动弹不得,纵然心里来气,也无处发泄。
不知走到了哪里,碧空万里,满山的红枫叶,仿佛一道燃烧的引线,把天与地劈成两半:一半是“远看骊岫入云霄”1,一半是“别藏大地非尘界”2。感受到我的向往,承煜说:“此地乃中州枫令,萧长安少年时便在枫山发得家。中州自古匪徒横行,你别看景色优美,说不定藏着一窝土匪,抢你回去当压寨夫人。”
听他越说越没边,我道:“那你能同意?”
“你个机灵鬼,想叫我给你撑腰啊,”承煜搂住我的手又紧了些,压低了声说,“谁敢抢你,我就把他的土匪窝烧了,老土匪活埋,小土匪药死,土匪头子一刀刀凌迟。”
我反手拍了一下他的脸,轻柔地近乎抚摸:“我看你才像土匪头子。”
一路上荒山野岭,莫说土匪,连一点人烟都看不着。走到日头西转,忽然有一个人发疯似的冲了出来。众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人跪爬在马下,脊背蜷曲,颤颤巍巍地捧起一卷雪白的卷轴,失声喊道:“皇上啊,我乃中州枫令莫愁莫清寒,闻皇上御驾,清寒有要事相禀!”
话音刚落,又冒出一个女人,哭嚷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惊扰御驾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大哥啊,你想害死莫家啊。”
呦,这不是画春班的莫三娘吗?
莫三娘扒拉莫愁的手臂,莫愁一把甩开她。莫三娘跌倒在地,痛苦不止,她时不时睁眼向四周瞟,瞟到队尾的囚车,她身子一颤:“哈,女阎罗。”
莫三娘连滚带爬,马儿不老实地踹了她一脚,她回头一看,正对上我的目光,她又讶然:“青儿??”
这时紫蝶赶了过来,把莫家兄妹拉开,我跳下马,很遗憾地说:“在府上叨扰多日,原想向三娘辞别后再走,奈何临行匆忙,来不及再拜会。”
莫三娘有些迟钝地点点头:“不妨事,你……你们……”
“你们认识啊?”承煜一笑,目光却落在莫家大爷的身上,良久,微抿双唇,“他是谁?”
“回大人,这位……这位是家兄,家兄精神失常,不知从哪里听说皇上要来,就偷了后院的马,没日没夜地赶着想要见皇上。”莫三娘唉声叹气,“他病着,我怕他出来闯祸,便跟了上来。照这么追下去,非追到京城不可。人家皇上凭什么见他呀。”
“皇上!皇上——!皇上啊!”
莫大爷正对着一个将士磕头喊皇上,那将士战战兢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噗通也跪下了,莫大磕一个头,将士跟着磕,二人磕头如捣蒜。
我心说,看来真疯了。
原陆在旁边看着,憋着笑,他转头看周坤,见周坤一脸肃然,不禁把嘴默默闭紧,藏到了紫蝶的身后。
囚车中的三人都被黑布蒙上了眼睛,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怀盛王闻声探头,霍钰侧耳倾听,最后面的宛宁却一动不动,她像哄婴儿睡觉般轻轻拍打着包裹,仿佛这般,晁顾九泉之下也能够安眠了。
“我派原陆查过,画春班没什么问题,不如……”
我正说着,承煜已经走到莫大的身边,默不作声地取过卷轴。莫大见卷轴被抢,发狂了似的跳了起来,众人骇然,原陆蹭的一声拔出刀,我叮嘱:“别轻举妄动。”
承煜极冷静地盯着莫大:“自先生中榜眼之时隆安殿相见,至今已过数年,清寒先生不记得我了么?”
莫大目光呆滞,不知听懂了没有。
“隆安殿殿试,父皇仰先生才华,意点先生为新科状元,任太子少傅一职,然先生言辞激烈,断不受之。满朝文武不解,皆问缘由,先生答:太子出生克母,无帝王相。先生无心之言,却触动父皇伤心事,往后长达十年的父子心结,皆拜先生所赐。清寒先生,一别经年,竟不记得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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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初入秦川路逢寒食》
2:出自《蝶恋花·莫笑一瓢门户隘》
私设:十二州是一朝,州中有城有令,城比令大。例如京城,就是属于东州的。
第46章 肆陆·故归
莫大眼神呆怔,额前打结的发被吹得卷起,霎时间暴露出他的老态。他抱着头,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弓着身体,侧面来看,那双漆黑的眼睛浮现出深深的哀恸。
他垂目,又有些痴迷地望向远方的胭脂水粉般昳丽的霞光,喃喃低语:“曼珠沙华啊……”
队尾,多了两辆囚车。
莫三娘双手握住木笼的枝条,从她那双从恸然逐渐化为哀绝的眼睛来看,她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曾今的荆州之主已一败涂地,她尚未摸清新主的脾性,便得知了自己的哥哥与新主的仇怨。
莫三娘痛恨地望着莫大,身体慢慢瘫软了下去。
而莫大,却从未有过的安静,我甚至以为他睡着了,可他那双睁着的眼仿佛潭水般幽静,实在不能叫人不注意。
“你大抵是觉得我冷酷无情罢。”轻轻的声音落入耳中,悦耳动听。
我怔了一瞬:“我没这样想。”
“那以前呢,你从来没这样想过吗?”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从前总是这样想他的。诚实在某些情况下不能算是一种好品质。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自嘲地笑笑,单看他那张足矣颠倒众生的桃花面,是决计想不到冷酷无情四个字。他应该很会讨姑娘喜欢,以他的地位,根本用不着那样做就有大把的姑娘愿意不顾一切地讨好他。但他对待一切依然有礼,譬如此刻。
“命运无常,甚至从来不给我们机会怨恨。”承煜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情绪,“苍生皆蝼蚁,命运在碾死蝼蚁前,会施舍一点时光供蝼蚁挣扎,倘若把可贵的时光都荒废在了怨恨上,那么就没几乎和命运做抗争了。你落入青水时,我明白了第一个道理,你再度落水,我又明白了第二个道理。”
我苦中作乐,打诨说:“那我是否也算任职过太子少傅?”
“你可以一直任职,帝师大人。”
“承煜,让我慢慢地了解你好吗?”我迟疑片刻,说,“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站在他的位置上来思考。你的位置太高了,我是从泥泞里爬出来的,而你在天边,我可能需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和你并肩,在此之前,我愿放下成见,就当是邱家阿沐和承煜的第一次遇见。你愿意吗?”
他忍耐地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求之不得。”
我松了口气,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之后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其它——诸如国事,关于彼此的过去,谁不都敢先提出口,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伤疤。以至于我们一路无话。
回到京城后,承煜妥善地安排了五位囚犯的去处,我亦没有过问,只是央求他准许宛宁抱着晁顾的头骨,承煜没有反对。
一进宫门,便看见巡逻的商天灏。
兴许是统领的气势,我觉得他又高了点。商天灏看见我,满面笑容:“邱姑娘,大捷啊。”
“都是皇上神机妙算,我实际做得很少。”我说得是实情,荆州勤王之战里,我仿佛是个旁观者,“宫中不比筅州自由,商统领可还适应?”
“……就是想弟兄们了。”
我忙说:“弟兄们安好,贼老六和含雪都立了功,皇上要赏呢。萧将军也很肯定林副将,现在萧将军告假回乡,关外全靠林副将了。”
“哼哼,林天那小子倒是出息。”商天灏笑得合不拢嘴,打心眼替弟兄高兴,“这次皇上亲自上阵,宫里都瞒着呢,不敢走漏一丝风声。把小林调去关外也是临时决定。皇上要是再不回来,那姓孙的大官可就要闹了。”
“统领说的是孙丞相?”
“是啊。”商天灏眉峰蹙起,“那老匹夫可不是什么善茬,您刚走,就上赶着往皇上的龙床上塞人呢!”
我默然,五指绞拧,我才发现身体冷极了,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冰冰的。
商天灏压低声音说:“老匹夫真不是东西,不知打哪听说了皇上倾心琴音,便到坊子里买了四五个弹琵琶的丫头,一个个妩媚得跟妖精似的。当天夜里,就把几个姑娘一块送到了寝殿,也不知喂了什么药,被皇上丢出去的时候,光着的身体还热乎着呢。”
“丢出去了?”
“那可不,皇上雷霆震怒呢!”
不用说,商天灏此言定是添油加醋过的,承煜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自他太子时我便领教过。商天灏的体贴,却令我更无地自容了。
太子即位以来,尚未册封,我以何身份来管他的家事,然而坐以待毙,也绝不是邱家阿沐的作风。
“商统领,随我一道去拜会丞相罢。”见他稍有迟疑,我又说道,“当年殿试,孙丞相是太子一党,如今孙丞相仍是皇上的人。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给皇上添乱,同样,你也放心,孙丞相不会揪着你当年徇私舞弊一事不放——如今,你也皇上的人。”
商天灏闻言一缩,人高马大的身子顿时矮了一截,他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口中嗫嚅说:“您都……知道了。”
“我在荆州,遇见了莫清寒。国士无双,莫清寒倘若不是疯疯癫癫,那么他一定是取代孙丞相最好的人选。”
商天灏张大了嘴巴:“什么?他疯了?”
谁能相信,当年隆安殿内舌灿莲花的无双国士会疯呢。
瞧着天色发闷,好像要下雨,商天灏寻来两把油纸伞,我把伞撑开,伞檐遮住了脸色,只看见绿荷似的裙摆在伞的边缘荡漾。啪的一声,雨滴从天而降,裙裾被打成了黯淡的深绿。
步行至相府,门口小厮眼睛往天上长,看不见府门前等候的人。
“劳烦二位通禀,说邱家旧人前来拜会。”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昂首大笑:“邱家旧人?邱家灭门啦,你是哪门子的旧人,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吗啊哈哈哈。”
商天灏就想破口大骂,我率先出手,扼住小厮的脖颈,小厮终于肯把头垂下来看着我了,目光还有些许可怜,结结巴巴地求饶:“马上……马上去。”
我微微一笑,松开了手:“劳烦了。”
“狗仗人势,想要狗正眼看你,要么捏住狗主人的命,要么捏住狗的命,对狗说教,无异于是对野兽狂吠。”
伞身倾斜,细雨落在了掌心,我退后了两步,等待着。
一盏茶的功夫,森严的大门敞开一条缝隙。
一支冷箭嗖的一声飞射出来,我眼疾手快,攥住了箭端,手掌的皮也被箭尖刺破了,渗出点血。
我反手一掷,箭狠狠地钉在了相府的匾额上,匾额受到重击,摇摇晃晃,有下坠之势,我心中默数三下,恰逢天边响雷,匾额应声而落,重重砸在地上,裂成两半。
看来,这条狗并不怎么知道死活。
忽然,门敞得更大了,可这一次却不是明枪暗箭。方才那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出来,颤声说:“邱姑娘,丞相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