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熊韬的目光望去,参天雪原之下,万丛隐蔽之中,赫然矗立着一座三人高的巨型铁笼,笼柱血迹斑剥,柱身带铁刺,一根根,毛骨悚然。真正令熊刘二人惧畏的,并非从天而降的铁笼,而是——
大敞的笼门前,蹲坐着一匹雪狼。
獠牙垂着涎水,一双赤红瞳摄人心魄,毛色白中夹灰,伏在雪中,好似一滩融化了冰水,沉下来两颗血色琉璃眸。驯马熬鹰,我和兽物打过不少交道,可眼前岂是家养之物可比。
它舔-舔牙,就能让人感受到撕碎的力量。
熊韬只是发呆,而刘必吓得魂飞天外:“陈使,陈使救我……陈……使。”
听查院此番来了十七人,假若十七人联手共同抵御,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旁的人都已走远,雪狼出行必定结伴,张口唤来不知是狼是友。
区区三人,撕咬起来,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陈使,我该……怎么办啊。”
“别说话。雪狼不会无故攻击人,你大吼大叫,只会把它的同伴全都喊过来。”
听了我话,刘必乖乖住嘴,可身子止不住地筛抖。
我问:“熊韬,拿火折子没?”
熊韬一哆嗦,不敢回头看,干巴巴说:“拿了,就在我身上。”
“熊韬,你不要慌,听我讲。雪狼畏火,我去把它引开……你趁机燃火,火烧起来,直接往狼身上丢,速度要快,明白我的意思吗?”
熊韬缩成一只肉包子,说:“陈使,那是狼……你怎么跑得过狼?”
就在这时,狼躯一动,竟踱步向我们而来。
血眸凌厉,是发动进攻的前兆!
刘必啊的大叫,彻底晕了过去。狼受了刺激,猛地向刘必扑去,眼看着刘必危急,我纵身一跃,反扑雪狼,手指抓了一把白花花的绒毛,毛丝如冰刺,划过掌心,顿时裂开一道道细密的血口子。顾不上感受疼痛,在狼反击之前,我顺势向旁边滚去,等到再次站起来时,雪狼已换了目标攻击。
“熊韬!”
“欸欸!”熊韬两只手打着哆嗦,火折子一时之间怎么也点不燃。
分神时,雪狼遽然扑来,强大的冲击力把我撂倒在地。
它叼住了我的半边手臂,獠牙刺入皮肉,品尝到鲜血的滋味,那双红瞳骤然炽热。与此同时,我右手的短剑反手扎进雪狼的背部。
雪狼嗷呜一声高鸣,雪林一颤,震下纷扬雪花。
那只被它咬在口中的手臂也得以解脱,松然垂落。远远地,我看见了一点火光,熊韬手里举着火把,搀着刘必,向山下跑去。
熊韬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冰天雪地中,他清楚我的困厄,我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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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杜甫《登高》
万千学子 高考加油!!!
第62章 陆贰·遇神
短剑插-入狼背,我无力拔起,雪狼疯狂地向我扑咬,胳膊、腿、小腹……无一幸存之地。
血水从数不尽的伤口中奔涌,我蜷缩成一团,只剩下一口气在,而这口气也是断断续续的。
“莫哥哥……”喊出声后,我心中一惊。
莫哥哥是谁,他到底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还是我潜意识里扎根的活生生存在的人呢。倘若是梦,为何我会在危难之际唤起,倘若存在,为何我的记忆中一片空白。
“阿沐,我在这儿呢。”
杏花林里,男子一身长衫,花枝横过脸侧,露出一双澄明的眼睛。男子手捧书卷,望着我笑语:“回头我要让邱将军为你寻一位教书的先生,教你读书识字明理,阿沐,你说好不好?”
“普天之下,论才学,谁能比得上你莫清寒。”
“如果陛下留我在宫中教□□的话,我便不能同你回安塞尔了,除非……你也留下来,陪太子读书。”
男子把书卷放在杏花枝干上,风卷残页,他皓白的腕上戴着一串丝弦制成的手链,在日光下泛着银辉。
“我干嘛要陪太子读书啊,我要莫哥哥只教我一个人。”
“我见过太子一面,太子温良恭俭,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1,你伴太子读书,也有助于自己的修行。”男子含笑说道。
这时,府外有小厮跑了过来,说:“主人,霍将军来了。”
书卷跌落在地,男子回过神,说:“阿沐,你先回避。”
男子俯身捡起书卷,轻轻拍打沾染的尘土,清风吹过杏林,犹如一场杏花微雨。
“莫哥哥……莫哥哥……”
男子的身影愈来愈淡,我知道,又到了这场梦结束的时候了。我奋力喊着,想挽留住这个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人……
“大当家的,你说这女娃娃瞎嚷嚷啥呢!”
“你问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哪知道,俺觉得肯定是喊她情郎呗。女娃娃细皮嫩肉的,招汉子爱。”
“细皮嫩肉啥捏,大当家的再晚来一步,就被白雪吞干净了,就这还流着血呢。白雪你快过来,瞧瞧你干得好事,吃啥不好你吃人,胃口真大。”
“你骂白雪啥捏,还不是你小子贪玩,忘了给白雪喂饭,白雪饿极了才下山去的。”
一言一语在我耳朵两边打架,我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说道:“闭嘴!”
“俩大老爷们有啥吵嚷的捏?”
“……”一道声音说,“柿子,她闭着眼,说话捏。”
另一道声音说:“老子没聋捏,她说咱大老爷们吵吵吵。”
“……”
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眼睛沾着血痂,有些睁不开。脚步声传来,离我越来越近,一块沾湿的帕子落在眼上,低沉的声音响起:“自己擦。”
我正要擦拭,一团柔软的东西滚了过来,压在我身上,憋得肺腑有些疼。旋即,温热的舌头舔掉了我眼上的血痂,它舌上有细密的小刺,待它停下来,我微微睁开眼,顿时下了一跳。
是那匹雪狼。
与我那日所见全然不同,小雪狼乖巧地顿在主人身旁,伸出舌头顺了顺自己的毛。雪狼身边站立着的男人裸上胸腹,下身围了一条野兽毛皮缝制而成短裙,两条腿矫健有力,腿内侧绘着青色图腾。眉目似星,唇如刀刻,皮肤黝黑,看着很不好惹。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样的装束,一胖一瘦。
男人眉头高耸,打量着我,说:“如果没有左脸颊的疤,你可能长得不错。”
“咳咳……多谢夸奖,托您身边那匹威猛的雪狼的福,我脸上可能会留下更多的疤痕。”
胖的抢嘴说:“咱们白雪牙齿带毒素,刚才它吻过你的脸,毒素解掉啦,你一点疤也不留捏。”
男子点点头:“柿子说得不错。”
“……阁下,我不在乎容貌,只要能活下来,于我而言已是恩赐了。我想请问……这是何处?”
我环顾四周,像是一座洞窟,山壁上点燃了骷髅灯,正中央有数十道石阶,石阶顶摆放了一张石榻,罩着层厚厚的兽皮。此刻,我便躺着兽皮上,向下望去,犹如深渊万丈。
“这是神女峰,顶峰。”男子音色浑厚,在山洞中隐隐有回声,“此处是神仙洞,白雪把你叼了上来。白雪是我们的家人,它想救你,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眯了眯眼,笑道:“看来我运气不错,撞进匪窝了。”
胖柿子哈了一口气说:“嘿,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土匪?”
“除了匪,还会有谁把狼当家人相待呢。”
白雪通人性似的,冲我呜咽两声,凑过来又舔了舔我的脸颊。看它这么热情,我慢慢放松了戒备。男子望着我与雪狼亲昵的一幕,眼底微微惊讶。
我说:“我自小在草原生长,有时候,野兽比人好打交道。野兽来吻你,它是真的爱你,人若是来吻你,兴许是虚情假意。”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我想了想,还是报了我的真名:“邱沐,叫我阿沐就行。你呢?”
“神女峰,重泉。”言简意赅地介绍,男子说,“这几日天山风雪刮的厉害,你又重伤未愈,不宜走动,况且……这四周也不安定。你暂且在神仙洞中休养,过几日天气转好,我亲自送你下山。”
“多谢洞主。”
我没头脑地一句洞主,引得一胖一瘦发笑,重泉小麦色的脸上也有点泛粉,咳嗽了两声说:“再会。”
想不到土匪头子居然这么腼腆。
洞口被一扇石门封住,重泉向胖柿子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瘦子走了。正如重泉所说,天气无常,石门刚打开一道缝隙,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冲进洞内,门关了,雪花融化得无影无踪。
胖柿子走到我身边说:“大王命我留在这儿照顾你。阿沐,听口音你不像是中州的,你打哪儿来啊?”
总不能告诉土匪,我不仅就是从中州来,而且还是个挺大的官,这个官偶尔还剿窝匪。
我严肃道:“其实……我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村庄里当童养媳的,我听说在神女峰山下许愿,神女会满足我的愿望,我不想错付终生,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跑上来了!行啊!”胖柿子一拍大腿,“我看这事准行。”
“行……什么行??”
“神女灵验了,你直接嫁给我们大王当压寨夫人不就得了嘛。我们大王年方二八,还没娶媳妇,其它山头的山大王都有小妾了。大王不急,我们可替他急呢。”
“大王一表人才,确实无须……”
“你也觉得大王模样好!”胖柿子端详了我片刻,“没有脸颊上那块疤,其实你模样也不错。不过你不用自卑,等你伤养好点,我待你去见沙华,她一定有办法让你恢复容貌。”
“大王模样不好呸不是大王模样不好是我模样不好……等等,你说什么?”我定睛看胖柿子,说,“沙华?曼珠沙华?”
胖柿子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曼珠沙华是盛开在中州的一朵有毒的花,和我说的沙华可不一样,沙华是个活生生俏乎乎的女人。神女峰东山脚下有一条终年冰封的河流,沙华独居在河流边。我们大王苦恋沙华多年,可惜呀!”
我暂且没有计较这位仁兄为什么要把一个心中有了别的女人的男人说给我。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独居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胖柿子神秘一笑:“沙华会变戏法,改日待你见一见。”
“现在吧,我觉得我身体好多了,你瞧我都能坐起来了啊呦!”
胖柿子撇嘴:“是坐起来了,坐了个屁股蹲。”
这几日,都不见重泉的身影,他说的再回,是否意在别离。现在,我脑袋里站满了曼珠沙华,莫清寒的曼珠沙华、传说中的曼珠沙华、活生生俏乎乎的曼珠沙华……如火葬般凄绝的花朵,又盛开在这雪山绵绵的地方,这其中又藏有什么秘密,亦或是我过于敏锐。
我问胖柿子,山脚下死去的狼猎人和重泉有没有关系。
胖柿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王不杀生,大王奉了神仙的令,鸡都不许杀,何况是人。狼猎人大概是别的山头的土匪杀的,北山——最有可能是北山上的土匪,他们最擅长栽赃嫁祸。”
“神仙?”我噗嗤一笑,“你在说什么笑话?”
“真有神仙。”胖柿子也不管我听没听懂,叽里咕噜一段话。
石门开了一条缝隙,重泉走了进来,仍旧是初次见面时那身略带野性的装束,这一次他用狼毛扎了头发,只是扎得不够好,有许多发丝被遗漏在外,散在了锁骨上。
他来得突然,带了些光,又夹杂了些雪,说不清冷暖。
胖柿子见大王驾到,连忙闭紧嘴巴。
重泉搓了搓手,几日不见,手腕子上又添了几道新的疤痕。重泉缓慢地踱到我的身边,沉默了半响,说:“身体如何?”
重泉大概是想露出微笑表达善意的,可山匪的脸实在同和善二字搭不上边。
我笑道:“刚想问洞主,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仅新伤痊愈,连旧伤也不那么疼了。”
重泉:“你如果能沉下心在天山住上三年,旧伤也会痊愈。”
“痊愈?”我摇了摇头,“总得留下点痕迹,如不铭心刻骨,如何记得住疼痛。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便是此理。”
“既然知道痛,为何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我怔了怔,微微一笑:“我是个胆小鬼,我怕黑,但我更怕被遗弃在路上。遥远的尽头,总有一束光在等待着我,黑暗压在我的背上,我背着黑暗逃离。”
“邱家阿沐,你还要和我打哑谜么?”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1,重公子名扬九州,为何要假冒山匪来骗我这个无知小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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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陌玉成约》
第63章 陆叁·公子
语毕,我偷袭一招,逼这位山大王露出马脚。
我内力全无,这一招不过是虚晃,于山匪而言,自可轻易化解。看到重泉手足无措的模样,我点到为止,收手道:“你根本不会武功。”
“先帝手书《公子传》,公子重泉,少聪颖,年十九,大破敌军。朔北一战后,年少成名的公子重泉却消失得无隐无踪,先帝爱才,令人搜寻了整整五年,仍旧没看到重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