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正好,万里无云。
女眷虽不上场,可仍都一身利落的胡服,棠棠今日穿的是秦夫人早就备好的粉米翻领窄袖连珠纹胡服,腰间的玉带束得盈盈一握,脚下蹬着一双小皮靴,明艳里多了几分利落。
虽京都中美貌女子众多,可她一出现仍聚起了许多好奇的视线。
“那就是清嘉县主?”林织瞧见少女那双明亮的杏眼,莫名冒出一股熟悉。
“秦筝在她身旁,应当就是她吧。”葛玥撇撇嘴。
也不知这人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从一个民女摇身一变成了县主。
不过倒也不用放在眼里,这清嘉县主虽听着好听,可与皇室沾不上半点关系。
林织自然听出了葛玥言语里的轻蔑,她瞧了瞧那粉衣少女。
的确用不着多关注,毕竟,这正经的公主此时就在她们身旁,也不见出声一句,想来也是瞧不上这半道出来的县主的。
柔静耳中听着人议论,眼神瞥了瞥正偏头与秦筝说话的棠棠,若上次在中秋宴上她只是怀疑,那么如今这清嘉县主的身份更是让她确定了那回在东宫见到的人是眼前的人。
想起母妃的话,她紧了紧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太子哥哥的人,不是她能置喙的。
“太子殿下。”
身后隐隐有人声传来,棠棠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秦筝就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连忙转身,刚瞥见一角金黄色的衣角,便福身一礼,“太子殿下。”
言行恭敬,似瞧不出什么。
可季宴淮低头看的清清楚楚,她嘴角挂着细微的笑。
“清嘉不必多礼。”
季宴淮淡声道。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垂着头,他们身后的人倒是时时刻刻注意这边,不过棠棠是背对他们的。
便趁着起身时朝季宴淮挑了挑眉,如同一个叼着猎物的狸奴,乖乖站在那里,偏偏就让人瞧着一丝挑衅和得意。
季宴淮没忍住,嘴角微微上翘。
刚刚还对棠棠看不上的众人不由得惊讶万分,太子性格虽温润,可平日里从未对谁这般温和过,难道,他们竟看错了这位清嘉县主?
棠棠抬头见着他脸上的笑,眼角弯了弯,便规矩地退到一旁。
太阳此刻已经跃上了山顶,丝丝耀眼的阳光从她背后射过来,替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些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宛若一团毛球。
季宴淮捏了捏手指,抑制住想揉她发顶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而过。
见季宴淮走了,棠棠这才随着秦筝往自己的位置而去。
“清嘉县主。”
棠棠刚坐下,一道柔柔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她抬头,见是上回在琼林苑见着的那位阿织娘,便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林织谁知棠棠反应这般清淡,她还以为众人观望之下会让这位清嘉县主尴尬,便主动化解以博殿下几分好感,谁知这县主竟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心下便有几分不满,毕竟县主放在世家各族面前,实在是瞧不上。
棠棠倒不是故意拿腔拿调,而是她的确不知道这位阿织姑娘到底姓什么,总不能让她第一次见面,便亲热地叫人家,“阿织”吧。
“棠棠,这位是户部尚书林宜深林大人之女,林织姑娘。”
秦筝回头见着这边的情形,轻声朝棠棠道。
闻言,棠棠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林姑娘。”
林织脸上的热切消失了。
毕竟刚刚她只是瞧着太子殿下对这位清嘉县主似有不同,可她在这里同这清嘉县主耗了这许久也不见太子殿下半个眼神,干脆淡淡应了一声便走了。
这边小小的插曲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
禁卫军各个头领带领千名骑兵和几千步兵将今日要围猎的范围围成一个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永安帝与各位皇帝大臣站在瞭望台之上,只见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一个身着玄色劲袍的男人一挥手,南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众人仔细看去,就见一群鹿猛涌而出,不过眨眼之间,便进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饶是已经见惯了各种小兽的棠棠,也被这一场面震撼到。
又一声哨响,从那草地之中,忽然凭空飞出一群大雁。
之间永安帝不慌不忙接过一旁太监递过去的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拉弦,对准那空中的大雁,眼睛微眯,猛地松开了手。
箭矢划破空气的细微声音不过一瞬,刚刚还翱飞的大雁如一个石头般嘭的落在了草地之上。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阵欢呼,皇帝眯眼朗声而笑。
这便是这秋狝的第一箭了。
皇帝射下第一箭之后,各位皇子和大臣便也要下场了。
站在瞭望台之上计分的小吏手持旌旗,若有谁射中,便摇摇手中的旌旗。
棠棠眼神紧紧盯着那骑在马背上的玄色身影,高高束起的头发,在马儿的奔腾之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用力的手臂微微凸起,她好笑自己离这般远,竟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衣下那流畅的线条。
此刻他松开缰绳,正直起身子拉弓搭箭,那微晃的身子将棠棠看得呼吸屏住。
“担心呀?”
秦筝从那招摇的红色身影上收回眼神,突然瞥见一旁的棠棠手中捏着的手帕被她两个指尖扯得笔直,不由打趣道。
棠棠回头嗔了她一眼,也顾不得回嘴,便又重新将视线移了回去。
可惜,等她再去看季宴淮时,他早就射中了那狂奔的野彘。
此刻刚好回头,俊美异常的脸上勾起一个晃眼的笑来,宛若天上的太阳。
棠棠心猛地狂跳,她下意识抚上胸口。
旁边的各位世家姑娘也捂嘴低声叫了起来,“殿下,刚刚是在笑吧?”
看着那抹身影又重新纵马狂奔起来,阳光落在他的劲瘦的背影上,他腰间的腰坠也随之染上了一层光,等棠棠瞧清之后,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太阳越来越高,晒得人起了一层薄汗。
场上的牲兽也被射杀得差不多了,许多人已经驾着马慢悠悠往回走,棠棠也看着季宴淮懒散地拎着弓,朝她这边走。
忽然,那边传来一声高呼。
棠棠转头去看,就见永安帝忽地调转马头,往西边的丛林去了,身后的侍卫浩浩荡荡跟了一路。
季宴淮回头看了她一眼。
此刻阳光刺眼,棠棠抬手挡在眼前,并未看清他的神色,等重新放下了手,只来得及看见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知为何,棠棠心中一突。
第68章 遇狼
寂静的深林里,突然被人闯入,惊起一群飞鸟,从茂密的枝叶里扑簌簌飞远,落在高处瞧着这群不速之客。
季宴淮策马临近永安帝,“父皇,这密林中有野熊出没,还是快些回去吧。”
永安帝□□的马儿此刻步伐悠闲,他抬手拍了拍身旁儿子的肩膀,“无碍,按周清澜所言,这熊藏在这密林深处的一个石洞里,朕就在此处猎些野兔。”
季宴淮闻言,只皱了皱眉,他眼神忽然落在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太监脸上,眸色一沉,朝身后的宋纪使了使眼色。
宋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西边的树木高大茂密,竟快要将整个天遮住,明明还是白天,里面却有些暗得让人心慌,偶尔一旁的树丛里传出一声簌簌的响声,都让跟在永安帝身后的侍卫心生警惕。
季宴淮手中紧紧捏着箭矢,听着永安帝射中猎物后发出的愉悦笑声,眉头越皱越紧。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落叶上奔跑的声音,细细碎碎。
“父皇,回去吧。”
季宴淮又道。
永安帝瞧着太监手中拎着的几只野兔,这才过瘾了些,刚刚在围猎场的那些动物不知是不是被关得有些久了,他总觉得有几分蠢笨。
“好……”
他正要搭话,忽地传来一声熊吼,似震得树上的枝叶都发颤。
“熊……是熊。”
一个年龄较小的太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两股颤颤。
侍卫也连忙将永安帝护在中间。
季宴淮听着动静,厉声道,“护着皇上快走!”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调转马头立马狂奔起来。
谁知,旁边的树丛簌簌作响,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头露着尖利獠牙的狼猛地蹿了出来,一口咬在最先一头马儿的脖子上。
顿时,马背上的侍卫被甩进了荆棘丛中,只听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之后,而后响起了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快走!”
季宴淮扬起马鞭抽在那被吓得勒住缰绳的侍卫手臂上。
狼一向都是以群出没,此刻出现一只,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或是要印证他的话,四周那簌簌的声音渐响。
永安帝虽被眼前的意外吓得脸色发白,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性,攥着缰绳由侍卫护着死命往前奔。
季宴淮紧随其后。
忽然,前边儿那树丛突然剧烈地动了起来。
“父皇,停下!”
他高高扬起马鞭,马儿吃痛,很快便跟上了永安帝。
眼瞧着那狼猛地跃起,张开瘆人的獠牙狠狠
咬了过来,季宴淮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拎着永安帝的领子将人提了过来。
那狼咬空,牙齿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太子……”
永安帝坐在马背上,想起刚刚那一幕,心中惴惴,虽不甘,可他到底要承认,自己的确已经老了,竟这般迟钝。
若刚刚不是太子,他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不等他多想,周围渐渐聚起了几头野狼,护在他们周围的侍卫也被咬伤好几个,刚一落下马,便被野狼撕破了喉咙。
刚刚金黄色的落叶,此刻鲜红一片,宛若秋日里的红枫。
他们身旁一个被咬伤的侍卫此刻支撑不住,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季宴淮瞧准时机,翻身跃了过去,然后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永安帝□□的马儿身上。
“父皇,抓紧缰绳!”
“太子!”
突然加快的速度,让永安帝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回头见季宴淮落在后面,惊惧吼道。
眼瞧着那密林奔出一行人,身后似有尘烟升起。
“陛下回来了。”
淑妃瞧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洲儿总是过于冲动,刚刚瞧着陛下突然进了密林,她心中惴惴,这会儿瞧见人,总算放下心来。
棠棠也瞧见了,忍不住起身仔细去瞧,虽离得远,可季宴淮的身形她十分熟悉……
“他没回来……”
棠棠喃喃道。
那群人终于奔近,被围在中间的永安帝长袍上血迹斑斑,形容不整。
棠棠心顿时沉了下去。
“周清澜,林中有狼,太子被困,快带人过去!”
皇帝声音微微发颤,让众人惊惶。
周清澜闻言,立马招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又去了密林。
棠棠脑中顿时空白一片,身子一晃,差点倒了下去。
“棠棠……”
秦筝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担心道。
棠棠耳中一阵轰鸣,并未听清秦筝说的话,只看见她红唇一张一合。
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钻心的疼痛这才让她清醒一瞬。
“我没事。”
她朝秦筝摇了摇头。
恰巧此时宋辞策马过来,身旁跟着容光焕发的昶王,秦筝咬牙,定是这厮搞的鬼。
禁卫军早就将这岐山翻了一个遍,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出现一群野狼。
“阿筝……”
宋辞抬眼,瞧见秦筝恨恨的眼神,轻声道。
秦筝并未与他说话,而是将眼神落在神情悠悠的昶王身上,“王爷,陛下与太子殿下遇狼,殿下如今还被困密林,您竟这般悠闲?”
“什么!遇狼??”他瞧着秦筝故作惊讶。
然后,立马往永安帝身边跑去。
秦筝瞧着他的背影,顿时怒火中烧,此刻周清澜还未回来,算账这事还太早。
“阿筝。”
宋辞上前试图碰了碰秦筝的衣袖。
秦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拂开他的手,“世子还是去与昶王一道吧。”
秦筝的确对宋辞有几分喜爱,可秦家受了殿下的恩惠,注定是要跟随殿下的,况且,棠棠与殿下关系匪浅,而宋辞却是昶王的嫡亲表弟,两人注定是对立面的。
若说以前还能欺骗自己,那么今天这事,就已经清晰地提醒了两人的立场。
“阿筝,我不知情。”
瞧清她的神情,宋辞急急解释道。
以往,秦筝虽躲着他,可却从未用今日这般漠然的眼神瞧他。
秦筝没有再搭话,而是转身正准备与棠棠说话,定睛一瞧,哪里还有人。
“棠棠!”
她四处一看,只见那抹粉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马往那密林里去了。
秦筝眼瞧着那身影没进枝叶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又怎么敢一个人骑马的?!
“快上来!”
秦筝回头,恰瞧见宋辞高高坐在一匹白马上,朝她伸手。
她来不及细想,将手递了过去,借着宋辞的力气,翻身上马。
“驾!”
宋辞一挥鞭,那马儿就飞奔而去。
两人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许多人就瞧了过来。
“那是淮南王世子和秦家那丫头?”
永安帝心中正焦急,瞥见两人的身影,忽然出声问道。
“是,是阿辞。”
淑妃仔细瞧了一阵,脸色顿时发白,咬着唇颤声道。
阿辞是哥哥唯一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该怎么交代!
“嗯。”
永安帝鼻间轻嗯了一声,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