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来人往,一旁还摆了许多的小摊子,上面是一把青布大伞,摊主神色殷切热情,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突然,从那街角过来一行人,有男有女,穿着怪异清凉,他们身后跟着一辆花车,银红色纱幔,各色鲜花环绕,所过之处漫天花瓣,顿时花香四溢。
那顶上站着一位薄纱蒙面的姑娘,身段妖娆,穿着一条石榴红的金绣纱裙,层层叠叠,上身是银红色抹胸,坠着金色的流苏,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叮铃的金铃,随着她一动,清脆悦耳。
圆润丰致双臂上的嵌宝石金臂钏,还有纤长脖颈上的金环,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隐秘的禁锢之意。
刚刚还形色匆匆的众人,纷纷在路旁站定,定定瞧着那九天之上的飞天仙女。
那女子只露出一双媚意荡漾的眼睛,似嗔似喜,臂间红色的披帛随着她的舞动袅袅生姿。
棠棠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不免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妖娆的女子。
“姑娘!”
兰芽叫了几声,她都没应,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脸色通红,连忙将棠棠拉了回来。
看见她还有些痴痴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还是第一次见着一个姑娘见着这种大胆的场面,不但不害羞捂眼,居然还比男人看得起劲。
“她是谁?”棠棠问兰芽。
以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临水镇,她那时候觉得那里就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如今她不过是在马车里看到了京城的一角,便知道自己多么浅薄。
宛若被落在井底的青蛙,以为自己看见的便是全部了。
兰芽道,“这是坊间的舞队,他们接了表演,便要进城。”
棠棠心中一顿,似不经意问道,“出城?”
“是,这些坊间的舞队居无定所,今日在京都,明日或许就去了邓州了。”兰芽垂眼,拎起小几上的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棠棠接过,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她还想再问,季宴淮就撩起帘子进来了,手中拎着两个油纸包,和刚刚那些人手中的一模一样。
她觉得有些奇怪,堂堂太子殿下难道自己去排队买糕点了?
撞见她的眼神,季宴淮一笑,“怎么了,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
棠棠干脆不理他,将手中影青色的茶杯放下,缩在角落坐直了身子。
兰芽垂眼。
“下去吧。”季宴淮道。
兰芽垂首后退两步,掀开帘子出去了。
马车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季宴淮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坐到她身边,将一旁的柔荑放在大掌中揉捏。
见她无甚表情,猛地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又俯身去拿她身后小几上的油纸包,脸颊若有若无地擦过某处高耸。
棠棠脸色发红,轻轻勾起了身子,避免他的触碰,偏偏那人脸皮宛若城墙,一只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不让她挪动分毫。
像是春日刚刚长出茸芽的柳枝,轻轻拂过,生出轻柔的痒意。
她恼火地将男人的脑袋推出去,扭身将那油纸包拎过来扔进他的臂弯中,“拿去!”
季宴淮嘴角含笑,将油纸包递给她,“打开。”
见棠棠不动,箍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她便不收控制地往他胸膛里栽去。
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棠棠只能乖乖地将油纸包打开,又按照他的吩咐捏着一块糕点喂给他,棠棠只恨自己身边没有毒药,干脆将他药死,大家一了百了。
“棠棠,你在想什么?”季宴淮咽下一块糕点,看着她的眼神,好笑地问道。
“没什么。”她硬邦邦地回答。
“棠棠是不是想在糕点里下毒?”他仔细瞧着姑娘漂亮的眼睛。
棠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等反应过来,不知道何时已经被迫分享了他口中的半块糕点。
“这样,我就不怕棠棠下毒了。”拇指轻轻拂过她嘴角的碎屑,他笑道。
普陀寺藏在山中。
台台青阶入深山,与世隔绝,寂静幽深,香炉里缭缭而起的青烟将普陀寺笼在其中,像是远离了红尘,又身处其中。
棠棠学着兰芽低眉顺眼地跟在季宴淮身后,在前殿上了香,又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来到了一处禅房。
“施主,方丈已在里面候着了。”那和尚道。
季宴淮谢过和尚便要带着棠棠进去,谁知她有些娇气地皱了眉头。
“怎么了?”他将人拉着,轻声问道,
棠棠见那和尚已极有眼色地离他们远了些,便微微嘟起了红唇,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在桐花村,她总是坚强开朗,到了长宁殿,她又忧郁憔悴,从未像此刻这般,像个小姑娘,娇娇气气地向他撒娇。
季宴淮十分受用,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背,“累了?”
棠棠白他一眼,点了点头。
今日他们是从普陀寺徒步上来的,累了理所当然。
季宴淮轻笑一声,他忘了,棠棠前些日子心中郁结,胃口不好,不比在桐花村时能整日不停地走了。
他朝一旁低眉顺眼的和尚招手,那和尚立马上前。
“麻烦师傅带这位姑娘去厢房休息。”他客气道。
那和尚知道他的身份,自不会推脱,殷切地带着棠棠去了西边的厢房。
棠棠扶着兰芽的手臂,蔫蔫儿地靠着,似真是累极了。
季宴淮看着她袅袅的背影,又吩咐宋纪带些人手去守着她。
“殿下……”
宋纪有些犹豫,姑娘虽重要,可殿下的安危却是一等一的重要。
季宴淮看他一眼,面露不悦。
宋纪虽不愿,可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随意点了几个人远远跟在棠棠身后。
普陀寺香火鼎盛。
寺里也极为轻灵雅致,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小路,两侧是挺直翠绿的紫竹,偶尔竹叶翩跹而下,落在细润的湿土上。
棠棠随意和两人说着话,却不动声色地记着沿途的路径。
“施主,到了。”和尚道。
眼前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儿,虽小,从那褐色的木门便能看出,是极为讲究的。
从这里望过去,里面还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密不透光。
棠棠也曾在寺庙留宿过,却只是一排厢房,不曾有过住单独小院儿的待遇。
“多谢师傅。”她福身一礼。
兰芽率先上前将那木门推开,吱呀一声,露出里面一角清雅。
棠棠提着裙角上了几步台阶,状若无意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宋纪几人配着刀如门神一般。
她心中有些烦闷。
看着亦步亦趋的兰芽道,“兰芽,我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去帮我拿点吃的过来。”
她平日里从未为难过长宁殿的一众宫女,兰芽便也没多想,“奴婢先扶姑娘进去歇下,再去找那师傅问问。”
棠棠摆摆手,“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快去吧,我有些饿了。”
兰芽看着她微皱的小脸,只好转身和一旁的宋纪说着,“宋大人,姑娘饿了,我去拿些吃的来。”
宋纪看了一眼那半开的木门,点了点头。
兰芽回头,见棠棠已经推门进了屋子,便将大门合上,朝宋纪一福身,沿着刚刚和尚离开的路去了。
棠棠听见那木门嘎吱一声,外面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从窗格里望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鸟雀在树上停留一瞬,又忽地飞走。
轻声将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来到墙角,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发现一处狗洞。
她刚刚在路旁见着一只大黄狗忽地从外面的墙角冒了出来,就知道此处肯定有洞口,谁知还这么巧,这师傅居然还让她在此休息,真是天助她也!
她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将那洞口旁的东西移开,又将两旁松动的砖石清理了些,用手比划了两下,俯身正要钻出去,就见刚刚那只大黄狗叼着一根骨头远远过来了……
“汪汪!汪汪!……”
院中突然响起响亮的犬吠,将宋纪他们吓了一跳,偏偏里面一点人声也没有。
“姑娘?”
宋纪几人对望一眼,上前敲了敲门。
“汪汪!汪汪!”
“姑娘?”宋纪提高了声音。
可里面仍是只有犬吠。
“会不会是姑娘睡着了?”一旁的少年说道。
兰芽此刻没在,他们几个大男人也不能直接闯进去,只道。
宋纪却突然想起,当日在桐花村时,那个被贾老二追着的姑娘,眼神明亮坚毅,怎么也不像一个甘愿被锁在深宫的娇娇。
他突然推门而进,身后的几人惊得眼睛都圆了,急忙伸出手,却连他衣角都没抓住。
宋纪一进门,就看见那只凶恶的大黄狗,还有它身后,那个明晃晃的狗洞。
心中一顿,大力砸着门,“姑娘?”
几声之后,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他猛地推开了房门,空无一人。
“快去下山的各路守着,姑娘跑了。”
他大步出来,看着门外的几人,厉声道。
其他几人也是一愣,而后飞奔而去,他们跟在殿下身边已久,自然知道殿下有多看重这位姑娘,如今他们守着的人不见了,也不知道殿下……
只一个念头,便被他们狠狠甩了出去,那位姑娘看着那般柔弱,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的,只要在她出普陀寺前将她拦住。
宋纪一走,刚刚还热闹非常的小院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那条大黄狗叫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叼着自己的骨头走了。
棠棠从茂密的叶缝里往下望了一瞬,发现周围的没人了,便轻巧地跳了下来。
她突然消失,又加上大黄狗在院子里狂吠,扰乱了动静,这才让宋纪等人没有发现她在树上。
唯恐他们去而复返,棠棠谨慎地在门口望了望,慌忙出了小院子。
刚刚过来的路她倒还记得,只是,宋纪这会儿肯定已经和季宴淮禀报了,若他们正赶过来,肯定会碰上。
她一咬牙,便朝另一条小道而去。
第12章 花褪
季宴淮得了消息,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了,他来了刚刚棠棠歇息的院子,站在墙角,看了看那明晃晃的狗洞,又看了看那枝繁叶茂的大树。
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树底下一双略深的脚印,突地气急而笑。
棠棠此刻正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那名面若桃花,雌雄难辨的美男子,狂跳的心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宋纪他们动作极快,不出半刻,下山的各处便守着人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今日逃不出去的时候,眼前这位男子突然看上了她手腕上那对叮当镯,还出言,只要她将镯子给他,他便能将她带出去。
棠棠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所以,她如今能安稳地坐在马车上,而不是被季宴淮抓住。
“仔细些。”
宋纪略有些焦急的声音突然从车帘外钻进了棠棠的耳中。
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男子瞥见她的动作,蓦地一笑,微微掀起了一角车帘。
棠棠看见,猛地蹲了下去。
“呵……”
男子轻笑一声,“宋纪,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他们认识?
棠棠正心惊,就听外面的宋纪道,“回世子,今日有贼人冲撞了殿下,殿下便吩咐卑职派人在此守着。”
世子?这京都难道真是一脚一个九品小官?
今日竟还让她给撞上世子了。
“殿下可有受伤?”男子眉头微皱,还真一副担忧的模样。
“殿下无碍。”宋纪没有心情和这位淮南王世子多说,可又不能转身就走,只道。
男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漂亮的眉头松开,“那就不耽搁宋大人了。”
宋纪连忙点头。
男子放下帘子,看着窝在一旁的棠棠,挑眉,“太子殿下竟这般看重你?”
竟大张旗鼓地派宋纪在这里守着,虽借口说是查找贼人,可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棠棠坐起身,理了理裙角,没有搭腔。
心中却有些慌乱,她当时只一心逃出去了,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人竟又是什么世子。
听他与宋纪的对话,似是与季宴淮熟识的,可此时又没有立即将她交出去,只希望他与季宴淮没有仇。
宋辞见她不说话,只垂眸用指尖抚着那对叮当镯。
他没想到,这玉竟让季宴淮打成了一对叮当镯,还将它送给了一位女子。
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那玉成色上乘,他原是想做成玉佩送给阿筝的,却不知怎么被他爹当成贡品送给了永安帝。
然后又到了季宴淮手中。
“这东西,等会儿可就是我的了。”他又道。
谁知对面那姑娘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
“你就不怕我和太子有仇,将你抓走杀了?”宋辞有些忍不住道。
棠棠心中一突,头也不抬,“你杀了我也捞不着什么好,季宴淮不会放过你的。”
……
宋辞不甘心,“你长得这么漂亮,就不怕我生出什么心思?”
棠棠闻言抬头看他一瞬,认真道,“我觉得,你比我漂亮。”
“这倒是实话,季宴淮虽讨厌,可你没那么讨厌。”宋辞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对面的姑娘又不搭腔了,宋辞听着轱辘声,觉得有些无聊,“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季宴淮好看?”
棠棠这回回答的很快,“季宴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