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也忽略了周屿焕从那天起就对我更加好。
越长大,才越明白冒名顶替的隐患有多大,他开始以为酥饼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外婆的推荐首选让他对我额外有些好感,也会在我爸妈来不及给我送钱的时候保证我的生活费。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太多人的阿谀奉承,就导致他对雪中送炭的人格外有滤镜。
这层滤镜,慢慢化成责任,再由责任,演变成喜欢。
是这样的。
我们的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他心里,我一直是那种形象,导致我在病房看见温锁的时候,几乎没有考虑就决定留下来。
我要让他看看我的善良,要跟温锁混成好朋友,可没想到她软硬不吃,那么难搞。
那以后,我跟周屿焕度过了一段非常融洽的日子,可事态一旦急转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你是预料不到结果的。
起先是一个下雨天,我到两条街外的课外班补习,下课后他来接,坐上车,我忙着擦身上的雨水,他给我拧准备好的姜茶,我仰头喝的时候看见他拉开我的书包,往里面塞备用伞。
前几秒我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姜茶太辣,等他拉开书包内层拉链的时候,我头皮才麻了一下。
里面全是酥饼,他从小胃就不好,酥饼养胃,几乎是他车里必备品。而我总是在缠着他给些零食的时候被他塞几包,现在全撒了出来,姜茶洒在我领子上,他顺手从一旁抽两张纸给我,再问:“你不喜欢?”
“我……我喜欢。”
他说嗯,但把所有酥饼都拿出来了。
“不要拿,我喜欢吃。”
“那下次再给,先放伞。”
可从那以后,我喊饿的话他会直接带我去挑,再也没有往我口袋里塞过一块酥饼。
关心程度倒是没有多大改变,甚至更体贴了,可我总感觉头顶有根绳悬着。
这种不确定感在一个端午的早晨得到证实。
那天我跟周屿焕过去给他外婆送礼,到楼下的时候我不愿意上去,不想跟老人打交道而催促他送完就下来。
那会儿天气有些热了,我把遮阳板拉了下来,不远处有老人家买菜回来互相打招呼,再近一点,孩子们在游乐场互相追逐,周屿焕从楼道口走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间,想着他上车一定要数落他干嘛磨蹭二十分钟。
但他的步子变慢,搭在车把上的手久久没有动静,我侧身过去看,温锁在荡秋千,座椅式的设计,她把头往后靠,马尾顺着椅背搭下来,在风中晃。
手里拿着一堆酥饼,吃得很香,有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把最后一块酥饼放嘴里,见他们还不走,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让他们自己去买。
孩子们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跑了,周屿焕这才拉开车门,坐上来的时候外面的热气也喷了过来,让我身上的燥意更明显。
“好看吗?”
他在系安全带,扣子扣上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几秒没回,我绷不住,“我问你她好不好看!”
那应该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没有理智。
我怕他想起些什么。
于是快速改口:“她不是在哈尔滨吗?”
车子启动,他回:“端午节。”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很乱,以他的缜密程度,大概率知道我在撒谎,但这只是个小插曲,他不会因为一段回忆就抹灭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可是事态一旦急转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你就得对它可能会产生的结果而有所防范了。
因为他的爱情,不可能是一见钟情,也不会是日久生情,如果没有某个让他记忆深刻的瞬间,很难撬开他的情种。
游南湖是一段,藏耳环是另一段。
所以他们的关系,在我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仍然火热。
那天街头有艺术展,听说是街头艺术家要在墙上涂鸦,以比赛的方式,来了三批人,有一批高考刚结束,来打名气的。
一旁有咖啡馆,我买了一杯冰美式坐在里面观看,天气炎热,外面有遮阳篷,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慢慢挪到伞下,又因汗流不止而陆续进来。
咖啡馆生意变得火爆,我周围坐满了人,说话声音大,夹着汗味儿,我拿着咖啡准备找一个清闲的地方,转头就看见了温锁。
她像是跟那批高考完的艺术生认识,有一个人跟着她进来了,看着手机,应该是在理那批人定的咖啡。
不远处,周屿焕在看新品,两人像是不约而同过来的,看见彼此的时候都愣了几秒,不过没打招呼,只过一面就做各自的事。
看着像吵架了。
咖啡馆的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点餐台排起了两支队伍,有人没了耐心,中途走开,温锁那支队伍慢慢往前,他俩刚好左右并排的位置。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还是没有沟通,温锁全程都在跟同学说话,周屿焕倒是看了她两眼,没等来她的回视,那支队伍就快速往前挪。
我刻意走得近些,听见温锁说:“齐巧不是说要画山水画吗,怎么成变异动物了?”
那人回:“为了呼应主题啊,这几年海洋垃圾的话题多热,那些动物死的死伤的伤,也算呼吁大家保护动物吧。不过那几个男生还没来,说是路上堵住了,待会儿我俩去把油漆桶搬梯子上呗。”
“行。”
两人对话刚结束,周屿焕就拿了一张叫号单转身,看着是想跟温锁说些什么的,但那会儿两人低头看手机上的设计图,他想开口的欲望被那个同学的惊讶声打断:“就是这个,这叫什么色来着?”
“说不出来,等下你问齐巧。”
“你说艺术这东西真奇怪,外行的人看不懂,内行的人抬高了价,就连这颜色也五花八门的。”
说话间,两人擦肩而过,温锁跟那人就靠在点餐台的角落,周屿焕在连看她十几秒没得到回应后也收回了目光,在玩手里的小纸条。
后来纸条被揉得字迹模糊,咖啡也已经到了手,温锁和那人相继走了出去,他才挪到窗口,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看着她把咖啡给同伴,往梯子上爬。
梯子陡,她爬的时候颤颤巍巍,他全程看着,确定她安全下来后,目光挪回来。在他低头的第二秒,温锁朝他看了,恰巧错过他在意的全程,在原地叉腰,对,火再大一些,找他闹,把混烂的脾气扔他面前,消磨他的耐心,让他的喜欢开始打折扣。
她冲过来了,我期待着看见一场争吵,可是她冲过来后语气却出奇得委屈,“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刚刚多危险!”
“看见了。”
“那你还这么冷淡!也不关心我!”
“关心了。”
“在哪里?”
“在你踩第五阶梯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在你路过拐角处的时候差点被油漆桶砸中头。”
她看着气像消了些,趴进他怀里,“摸头。”
他摸了。
“说宝宝不怕。”
“宝宝不怕。”
她有认真教他如何爱她。
一般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和好了,但她表情还丧着,在他怀里抬头,“可我还是很难过,夏天这么浪漫,你不觉得冷战是遗憾吗?”
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抱紧,“对不起,错在我,没把送你的礼物收好,没处理好礼物被打乱后的第二计划,你别生气。”
“打乱了就打乱了,直接给我不就好了,非得按着你的完美主义走。”
“嗯,这也是错。”
“没事。”她说,“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因为这个吵架不值当,而且你送的我都会喜欢,谢谢。”
原来这才是爱情里,吵架后的良性反应。
而不是一方一味地剥夺一方的耐心,直至他不愿意开口哄。
咖啡里的冰慢慢融化,外溢得杯身都挤满了小水珠,我擦了擦手心,往外走,三批人已经开始行动,炎热挡不住他们的热爱,阻止不了看热闹的人群慢慢聚集,我一点没心情了,我希望杭州更大一些,让我跟他俩在这座城市里老死不相往来。
第41章 温锁
礼物是真销毁了。
我问他是什么,他抽出两个小时陪我看了场纪录片,讲的是一个老人从国清寺到大昭寺朝拜,一路上三步一叩头,祈求家人平安健康。
他说他没那时间也没那毅力,但他看完之后突发奇想去普陀山给我求了几个符,找大师开过光的,戴的时间和顺序都有要求,他到宗闲家的时候,宗闲也吓坏了,连忙把符还给他,还说要在家吃斋念佛一个月,以获得佛祖的原谅。
我笑了,“这有什么,小事啊,晚点戴也一样。”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朝拜的人一身伤也还要坚持下去。”
“为什么?”
“因为信仰。”他把桌上的坚果包拆开,把坚果和水果干分开,坚果推给我,“他们怕少磕一个头佛祖会质疑他们心不诚,怕有了伤就放弃求的愿不会灵,我也怕。”
“你怕什么?”
“怕祈愿给错了,怕你每一次受的小伤得的小病都是因为我不守佛愿而起,怕很多。”
“那那些符呢?”
“找大师化解了。”
坚果很香,我挑两颗给他,“那就好啦,不用担心了。”
我不信神佛,无法在陷入困境时祈求上天来获得内心的平静感,也不会在祈愿又毁约后感到后怕。
他也不信。
可深更半夜我去他口袋里摸零食储物柜的钥匙,顺出来一张黄色符纸,上面写了一行字。
【佛祖慈悲,如有得罪,请惩罚我。】
.
等成绩的日子里我总是被惊醒,醒后就到客厅坐着,经常会撞到周屿焕,有时他刚回来,有时他要出去,第三次以后,他会在我经常醒的那个时间点,在桌子上放份夜宵。
前阵子他拿到了毕业证,正式从学校转战到商场,可是他的生活模式并没有因此改变,有目标的人心里似乎都住着一头猛兽,推使他们不断向前,跨越生活设置的各种障碍。
我的生长神经比较慢,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极其容易被低级欲望所迷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动力会被一场娱乐聚会抽走,雄心壮志喝几杯酒就会烟消云散,跟他生活在一起,近距离接触他的思维与习惯,我偷懒的念头就会不自觉地消失。
谈恋爱不再是我脑海里那个肤浅的景象,而是看到对方的好,彼此激励,共同进步。
慢慢地,我放下了对成绩的恐惧,正视自己的缺点,改变不良习惯像挖肉割骨般痛苦,但人一旦有了目标,身体里就像住了一头野兽,它会带我走过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条路。
周三,琼姨打电话来,说他爸回国了,一起回家吃个饭。
到了他家,见时间还早,就改了主意,定了记江亭的位置。周屿焕跟他爸先去点菜,我在等琼姨化好妆,半小时后,她出来,一条米色真丝裙将她的身材衬得姣好,皮肤白皙,妆容精致,拎起一旁的包,顺势牵起我的手。
“记江亭离家不远,要我说就别开车,上次我找半小时也没找到停车位。”
这么说着,还是拿起了车钥匙,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真不想开车来,路上出车祸了。
人没事,车门严重受损。琼姨把身份核实好后,让家里司机来处理,司机本来收到了放假的通知,正骑车遛弯儿呢,这会儿又骑着自行车来,做最后的交接工作。
车子一时半会动不了,路边又打不到车,我看了眼司机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不然,我载您?”
她把包往肘弯里一夹,“行啊。”
自行车比较好骑,琼姨也不重,不一会儿就到了,可是下了车后,我俩风尘仆仆的。
我是无所谓,可琼姨那么精致,裙摆都脏了,想到她对我那么好,内疚就更加泛滥,“阿姨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应该叫周屿焕来。”
“叫他来干嘛,这么近的路,我们兜兜风不是蛮好。”
“但您的裙子脏了。”
“颜色太浅了,容易脏,不是你的错。”她把我的手放进她的肘弯,领着我进去,“有空教我骑自行车?”
“好!”
进了记江亭,空调的冷风吹来,身上的燥意慢慢消退,服务员把我们领向包厢,她说:“跟你说啊,当年生出屿焕的时候我还哭了好久,我说怎么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一点都不贴心,还是女儿好。”
到门口的时候,有个服务员拿着菜单进去,说酸菜鱼没了,要不要换道菜。
琼姨说:“屿焕,带着米米再去点几道。”
服务员出来的时候门没扶稳,直直地往琼姨后背砸,我用手挡了一下,服务员反应过来后道了歉,琼姨说没事,又拍了拍我的手,小声说:“女儿贴心啊,做阿姨的女儿好不好?”
周屿焕拉开凳子走过来,我跟叔叔打了招呼,琼姨把包递给他,去了洗手间,周屿焕拉着我往外走,“想吃什么?”
“毛血旺。”
“好。”
下楼的时候,我耳边还回响着那句“做阿姨的女儿好不好”,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妈妈辈的关心,第一次被妈妈辈的人认可。
很微妙。
好想哭。
就拉周屿焕的手,“你妈说想让我做她女儿。”
“不行。”
“为什么?”
“□□。”
“……”
.
成绩出来了。
我盯着电脑直到晚上,这个分数并不理想,小胖跟顾江述给我打了电话,他俩考得还不如我,但两人已经商量着填志愿的事儿了。
我把分数发给周屿焕,他让我晚点出去吃夜宵。
到了点,宗闲在楼下,我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她嘲笑的准备,但她跟我聊得天南海北,一个字没提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