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是碗里源源不断的菜。
我爱吃的,我之前提过一嘴的,我打卡没打成功的,都有。餐桌上方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得亲昵,小时候一家人和谐吃饭的样子有了具象,我靠近她,妈妈的味道很好闻。
吃完东西我精神了,洗了两遍脸,打泡沫的时候问他:“你去过三塔路吗?”
“去过。”
“跟谁?”
他在理床单,同时抖一下被子,“沈叙。”
“什么时候?”
“某个秋天。”
“银杏叶是不是很好看?”
“嗯。”
“你给她拍照了吗?”
“拍了。”
“我也要去。”泡沫进了眼,我连忙洗净,“现在。”
荒唐的念头在擦干被打湿的头发时消失了,冷静了,这个季节的叶子全是绿的,我想去看的那股劲儿又下去了,往被窝里钻,“算了,睡吧。”
关灯后,感觉他在床头站了好久,然后掀我被子。
“干嘛?”
“走。”
将近天亮,因为我一句话,我们驱车赶到嘉兴,这个点,那条路一个人都没有,不是看银杏叶的最佳季节,怕这任性的要求跟之前提过沈叙有联结,怕他误会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就开口:“我没有要跟她比,我只是……”
“知道。”
“知道什么?”
“想跟我来。”
“嗯。”有点哭腔,敏感的人总是被猜中心思后泪腺发达起来,“那今年秋天你再带我来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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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昏睡一觉,宗闲来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跟琼姨数落我能吃能睡,看见我出来,把脚往椅子上一翘,“哟,起啦?”
“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舅妈了,怎么了,还没进门就开始摆女主人的架子了?”
“是,你出去吧。”
“舅妈,你看她!”
琼姨笑着摆手,“好了好了说点正事,晚上吃什么?”
“饺子!”宗闲立马说,“我要吃手包的!”
“烦人精。”
“你闭嘴,行不行嘛舅妈。”
“行行行,你们喜欢荠菜的是吧,我现在就去......”
“妈,”周屿焕从卧室出来,“芹菜,别放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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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饺子我吃得特别香,宗闲皱鼻吃了一碗,琼姨回杭州了,她没走,她在跟她妈聊沈叙撒谎的事儿,谈到后果有多严重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太深沉,像是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周屿焕去上班了,我百无聊赖,宗闲跟她妈的电话一直打到十点半,我想吃点葡萄醒醒困,宗闲靠在厨房边,“有件事,我觉得我俩关系已经铁到这种地步了,我告诉你吧。”
我没当回事儿,还在洗葡萄,“铁到什么地步?”
“可以出卖我哥的地步。”
我动作一停,看她,她围着冰箱转,然后转身,下定了决心,“沈叙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一点,本来没那么严重的,可傅新身后实在扯出太多人了,现在人人自危,沈叙肯定被针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玉石俱焚了,与其让她说,不如我自己爆,但我首先要说好,我哥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少生点他的气。”
我还在笑,“什么啊,这么严肃。”
她说得慢,每说一个重要节点就看我的反应,在她的叙述下,我知道当年偷耳环事件的始末,知道周屿焕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明白了许多细枝末节下都藏着他的推波助澜。
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自己爆,从她的视角解说,一定会把她哥的行为洗白。
可是我麻木了,手里的葡萄一下坠入水中,又像砸在我心里,波纹一圈一圈地荡。
宗闲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没事。”
“真的?你不怪我哥?”
“不怪。”
“太好了!太好了!”
宗闲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回想了由这件事引起的几场暴力,语言上的,身体上的,眼神上的,我曾有段时间很执拗地想告诉所有人,我并没有做这件事。
可是跟周屿焕的行为相比,洗刷别人对我的印象,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他十二点才回来,让我早点睡,又进书房忙。
我去找他。
“你当年有多喜欢沈叙,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吗,还是喜欢她更多一点?”
书房的灯是冷调,电脑的屏幕反射出几道光,他放下手里的文件,“你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呢,你有什么怕我知道的。”
他的目光动了几下,有好几秒没出声,手指敲了敲文件,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握着我的手,“温锁。”
“怎么啦,真有事不能让我知道啊?别紧张,我快填志愿了,容易胡思乱想。”
他抱着我,“明天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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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志愿,我在校园内逗留很久,久到他满脸慌张地走来,看见我的那一刻,松了口气,阳光烈,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们对视的那几秒,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冲我招了招手,问我报的哪一所。
第一句我没应,他欺近我,阴影压在我头顶,“温锁,哪一所。”
“离你近。”
“真的?”
“当然啦。”
他琢磨着我的表情,不知道信没信,但没后文了,反应激烈的是当天晚上,他的自控力和温柔全都下了线,做得很凶,每次都会在我喘不过气的时候说一句。
“温锁,别骗我。”
“好。”
他公司最近出了点事,不然他肯定要去查的,不查也会等通知书,他没直接问,也许知道我嘴里吐出来的不一定是实话。这个晚上,他反复念叨这一句,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去了公司,厨房有饭,花已经被修剪好,我给他发信息,说回杭州了,他电话来得快,“我送你。”
“干嘛,又不是没回去过,晚上就回来。”
“几点?”
“吃完晚饭。”
“好,我等你。”
“嗯。”
几秒的静默。
“温锁,离我近不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让我知道你在哪,好吗?”
“嗯,好。”
回到杭州,我去看了外婆,她看见我挺激动的,但那股劲儿随着话题结束就冷淡下来,我也没有抱她,只是坐在床边问她的身体状况,然后说:“外婆,那我走啦?”
“哎。”
有时候亲情跟爱情一样,别别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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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了,我掏出手机,准备录一则VLOG,调好近景,又觉得不满意,删删减减,饭点,西湖边人并不多,我清了清嗓子。
“周屿焕,你毕业那会儿就想着送你些礼物,但仔细想想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有尝试着做几个,全都以失败告终,那就送你这个吧,送你,我外公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镜头里,视线慢慢变暗,夕阳落下了山,西湖对面的树影隐约透出些光,我说:“外公给我送了两件礼物,一件是西湖旁的凳子,一件是对面的夕阳,你要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可以过来坐一下,要是想我,也可以来,如果你会想的话。”
湖水慢慢变得深蓝,行人开始变多,有几个闯入了镜头,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跟他们摆摆手,“我今天去看外婆了,总感觉舅妈怀了二胎后,我们就没那么亲,所以聊两句就离开。我这种性格挺不讨喜的,太霸道,喜欢不掺杂质的爱,不喜欢误会,不喜欢听解释,像蜗牛,也好好反思了一下,好像……你更明媚一些,更爽快一些,不会让误会过夜,但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生活在怎样一个不确定的环境中,所以偶尔带刺,时常敏感,发起脾气来,会翻旧账,不领情,会变得极端,想法恶毒,不过脑子的话像毒刺一样让人不舒服。”
“我现在有点生气了,但我不想让你看到。”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路灯亮了起来,蚊子在耳边嗡嗡响,我把镜头反转,“很久以前就知道,送你东西,不能从你的角度出发,得从我的,得看我有什么。我擅长的东西并不多,去年你颈椎受伤的时候,想过给你织条围巾,但是手艺实在不好,就去店里买了,一直没来得及送,在杭州这个家的衣柜里,你要是空了,可以来拿,灰色,你喜欢的。”
“跟你说一声,今年秋天,我就不回来了。”
“周屿焕。”
“再看看我。”
7:37,这则VLOG结束,找了好几首BGM,不满意,打算放弃的时候,隔壁有铃声响,挺应景,于是我给它配了一首《夏夜最后的烟火》。
把手机揣口袋,往车站走,兜里沉甸甸的,里面的东西很重。
是我的一天。
和我的告别。
第46章 沈叙
我不能在杭州呆下去了,我忍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我问我妈该怎么办,我妈生完气后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没遵守约定吗,小孩子之间有什么,那些大人难道还真的抓住你不放?”
“不是的妈,你根本……”
根本不了解我,让我想逃离的是她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是每一次见面时的虚伪面孔,不是事情本身。
“你要是真在这个圈子里呆不下去,走好了,到上海去。”她在给自己手指涂护理精油,“周家不是欠你一个工作机会吗?”
我捏了捏手腕,心里有种压不住的兴奋,我妈又说:“你大四就要实习了,早一点联系没什么不好。”
紧接着,我妈就把这件事跟周屿焕他妈提了一嘴,说小一辈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字里行间在问他现在的住址。
他妈多会给自己的儿子铺后路,回了一句:“他不在家里处理公事,图览的新址你们也知道。”
就这么简单把我妈打发了,挂了电话后,我妈脸色不太好:“看吧,之前说做亲家的时候是一副面孔,现在分手了就开始踢皮球了,周家人的品行也不过如此。”
“妈,你别这么说好吗,中间发生了好多事呢。”
“好多事?你不就是想说我给人担保那事吗,那周屿焕不是捞回去了吗,你现在开始找你妈的问题来了,你跟他那点破关系琢磨明白了吗!”
我被念叨得头疼,拎了包出去,到小姨新开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把话题转到上次她帮助周屿焕外婆的事。
“小姨,这个人情得给我。”
“没这么做事的。”
“我不管,我要是想进他的公司,这事就做不了那么漂亮。”
她给我调新口味的咖啡,拿着汤匙的时候调了个方向,双手按在台面上,“你这学校不算差,这四年你多少应该学点本事,离开杭州,仍然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你。”
“小姨,算我求你了,我这种状态去哪里都做不好事情,你忍心看我活成这样吗!”
一杯咖啡调完,她啪嗒一下把汤匙放进咖啡杯,我的眼泪在打转,她叹了口气,让我晚点跟去她家拿,接着说:“周屿焕这人做事有头有尾,不给人留话柄,小姨本来在他面前毫无压力,现在要低一头了。”
“小姨,他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你现在只是着急达成目的,没时间去思考,他这种人格到底会怎么应对这件事,他不会小气到计较我们把东西还回去,而是会把我们这次的做法巧妙地兑换成对他有利的时机。”她吸了口气,“其实不确定,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但感觉他要是没点狠心肠,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内在上海立足呢。”
“我不明白,不就是用人情换人情吗?”
“你这是把人情摔回去,还想从人那里拿到新的人情,是打他的脸,他不当着你面甩脸色就算脾气好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小姨被我缠得没办法,最终还是把首饰盒给我,我先去了趟图览,没看见人,正要折回的时候听见一个员工要去他家送资料,跟着过去,等他们交接完才按门铃。
他从答话机里问还有什么事,我没回,指甲在音筒上磕了两下,直觉这种举动会让他代入某种幻想。
果然,他有一种急切的感觉,像是没来得及确认门铃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他想见的,所以见到我,表情毫不掩饰地失落起来,外加一股压制不住的烦躁,但多年的修养让他没对我甩门,他握着手机,里面有背景音,还时不时传来一道女声,见我盯着看,锁屏,问我:“有事吗?”
“有。”我说得坚定,“之前我小姨晚上拦了一伙散烟的人,那些人最近被抓了,烟里有毒品。”
“知道。”
我惊讶:“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我小姨帮了你家多大一个忙!”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口袋上定住,看着那个首饰盒露出来的形状,“人情已经还了,要不要是你们家的事。”
他要关门,我在推,“所以你外婆在你眼里也就这点分量了是吗!”
他的耐心看起来已经被消耗干,眉眼冒出了火星子,我感觉有股不知名的火在朝我喷,然而被他压住,巧妙了转换了那股敌对情绪,看着我压在门上的手,“回去,现在不想看见你。”
这么直白没礼貌,一定是什么事让他情绪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