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牵扯他心思的,只有温锁。
后来我才知道,温锁走了,没人知道她报考了哪所学校,周屿焕连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没看到,针对这件事,他没发表什么意见,但他去哈尔滨呆了三个星期。
那段时间我留意着他的动向,图览开始往餐饮界进军,并跟深圳某公司达成了“无人餐厅”的合作,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每个月都往哈尔滨赶,后来减少了次数,年后他没沾过哈尔滨,温锁根本不在那里。
他整个人像是碎了,但形象没变,那个冬天,他几乎每天都戴着一条灰色围巾。
.
大四下学期,我正式进入了实习期,我去小姨那磨了两个晚上,磨到她联系到了周屿焕外婆。
小姨说,他外婆很精明,也能拎得清,一开始并没接塞人的话茬,把我引到了他家在杭州的公司里。小姨表明我在杭州惹了点事之后,他外婆才给他打电话。
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家都护着他。
那通电话起了点作用,但他那公司不塞人,他让我走正规流程,我的本事达到要求才能进。
大学几年,我虽挂念着他,但专业课并未拉下,我持着证去见了HR,流利地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结束后,他让我等,我觉得,只要周屿焕不堵我的路,我进去的机会很大。
没多久,HR通知我入职,我才知道周屿焕为什么没阻拦,我的部门和所做的事,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一面。
但是我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和深圳合作的那条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一场场酒局,一层层关系,一个个女人。
商场上要想走捷径就得开荤。
他没开,半年之后胃穿孔进了医院。
这件事内部隐瞒下来了,外面的生意由杜迦佑撑着,杭州那边有宗闲稳着,知道他住院的人并不多,所以照顾他的人选范围就大大缩小。
我想自告奋勇,但杜迦佑推迟了去深圳的航班,折回来安排了贺垣的工作,让他腾出空来去医院,我只能以探望者的身份过去。
我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他最难受的阶段,在输液,眼睛闭着,整个人有种放空的虚。
贺垣在观察他的各项体征,见我来,站起来,看了眼我手里拎的补品,“暂时不能吃。”
“那就带回家里,等能吃的时候吃。”
刚坐下,公司就来了电话,说有一批申报的帐错了,我检查了一下,回:“这笔帐没经过我手,是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
“这帐之前过的是周哥的手,他现在状况怎么样?”
“还在睡,晚点处理行吗?”
“不行,这笔帐跟深圳那边有关联,杜哥到了那里就得传过去,账目错的方向主要是在上个月的新品交换活动,当时对方把这笔账全权交给图览负责的,如果处理不好,两家公司就别想合作了。”
我让她把具体事宜传过来,发现帐目出错的主要原因是新品的名字和内容不对应,修改起来很简单,但要从数据库里找资料仍然有点麻烦。
等忙完,我急切地期待他睁眼,看见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的人是我,力挽狂澜的人是我,这次跟深圳成功对接,关键拐点还是我。
我一腔欢喜地看着他有动静,抢在贺垣前头给他倒水,试他体温,呼叫护士。
护士检查了他的状况后,吩咐的注意事项也是我记下的,我觉得自己有了谈判的资本,对他说:“你看啊,你生意遇到困难我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是我在,温锁年纪小,她不懂得给你分忧,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她喜欢玩一生气就消失的把戏,我不会,我已经成熟到可以顶起你的半边天。看看我,周屿焕,回头再看看我。”
药水一点一滴落下来,空调温和的风轻轻吹动他的头发,他看着天花板,半晌开口:“你每说她一句,都会让我感觉后悔帮你,提她一次名字,都会让想念刹不住闸,所以现在,安静点,谢谢你。”
说完用手捏鼻梁,药水落下的声音在我耳中空然放大,这种掷地有声的警告之后的沉默,让我难堪,让我觉得自己刚才的忙碌像个小丑,“周屿焕,你至少装一下行吗,你知不知道小顾给我打电话,说跟深圳对接的那笔账出现了问题,是我一点一点从数据库里把正确的资料提取出来的,我才刚帮完你的忙!”
“这种问题,随便一个大学生过来都可以解决,难度系数有多低你心里清楚,觉得可以用这种事找她麻烦的,说明你工作水平还有待提高。”
“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贺垣看了他一眼,见他没解释的欲望,就开口:“图览跟深圳合作,惹了很多人眼红,多家公司想窃取双方合作的资金底线,周哥就故意弄了一笔假账掩人耳目,真正的数据已经被杜哥带走了。”
我嗓子发干,“所以我刚刚做的全是无用功?”
贺垣又说:“这本来就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周哥原本没打算说,但是有人发现有人解决,也算是工作态度十分认真,会有奖金。”
“需要你来说吗!”我吸口气,“周屿焕,我现在才发现你心这样狠,离开了她你就这样不舒坦吗,到可以跟我说话不顾我感受的程度,到可以摒弃从小到大跟女生相处的态度吗?”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躁,捏鼻梁的动作不断地加快,药水匀速在滴,我感觉耳膜渐渐发痛,我生怕他说出一句“是”。
然而他还没失控到那种地步,我怕沉默会加剧他想撵人的心,就自觉地走。
没多久,他出院了,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之前还要浓,处理事情雷厉风行,训起人来毫不心软,公司严肃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某个清晨,公司来了一个很像温锁的姑娘。
长得像,声音像,嗲起来也像,实习第一天,打碎了周屿焕养了九个月的盆栽。
这事升级到他亲自处理,她看见他眼眶一下红了,“老板对不起,不然我赔钱,或者您告诉我怎么种?”
同样的高马尾,声音灵动,没见过温锁的,都以为周屿焕会继续铁面无私的风格,可我心里清楚,这个罚他开不了口。
于是那个实习生把盆栽扫干净就算结束了,大家都在讨论,老板是不是对新来的这个有点意思。这话传到了那姑娘的耳朵里,她经常在周屿焕门口逗留,我让她逗留不如进去,榜上老板吃喝不愁。
于是在某个晚上,等所有人都走光,她来到我面前,拧着一身不合适的打扮,“你确定老板喜欢这样的?”
“我跟老板认识多少年了,怎么会不清楚,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去……”说不下去,给自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去让他开心开心,今晚一过,少不了你好处。”
她深呼一口气进去了,门关上的时候我的五脏都扭曲起来,但泪腺干涩,我愈加觉得自己承受力变强了。
可没多久门又开,实习生哭丧着脸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伺候好没有。”
“他让我滚。”
他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
拥有强大的心理和健全的人格,不是二十岁的时候,喝多了压在我身上,他有自控力,更不会在喝多的时候认错人。
他现在唯一的发泄点就是虐自己。
在酒局上如鱼得水地跟人推杯换盏,回到公司,那扇门里,他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话越来越少,越来越雷厉风行,拒绝一切无意义的社交,我不敢想象他回到家以后,在空荡无人的环境中,到底怎么过。
我讨厌看到他忍得跟佛似的,我反倒希望他能把这股气发泄出来,发泄在女人身上,这样他对温锁的感情就掺了杂质,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温锁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实习生哭着走了,依周屿焕的性格,我不可能在第二天还能见到她,而依他真正的性格,他也根本不可能把前女友放得这么近,我不知道他外婆的那通电话,力度还能撑多久。
夜深人静,门里门外,音乐前奏突然在空中响起来。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他知道我在,他放给我听,他要让我别做无用功,劝退我,要让我知道他现在的喜怒哀乐是为了谁。
他最能拎得清恋爱关系,给现女友身上安了一把安全锁,给前女友心上插下一把斩头刀。
我的心在这种环境里越来越硬。
过年公司出了一个款智能锁,由他亲手设计,发售范围很广,没多久就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器。
叫“S”。
没有过多解释,猜名字是员工摸鱼最爱做的事,他们在传纸条,传到我这儿,上面写满了英文。
super、search、shine……
还有一行显眼的汉字。
【到底叫什么?】
热闹的讨论在他穿梭在工位时戛然而止,旁边的人拉着我胳膊,纸飘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我耳边蔓延开,他弯腰捡起,大家的表情从“死定了”到“希望他把纸条当垃圾扔掉”。
可是他看了,还看得认真,大家都以为他会生气,迅速交换了眼神,调整到工作状态。
他抽起一旁的笔,在那行汉字下写:SUO。
这三个字母在人群中传阅着,对这个意思的兴奋度已经超越了上班摸鱼没被老板惩罚。
我胃酸分泌得厉害。
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处理成叠的情书都能隐秘地不让别人发现,现在却气势如虹地向世界宣告,他是这样想她。
想念有多可怕,几乎把他压垮。
放年假后,我为了喘口气,回到了杭州,跑遍了所有跟他有关的地方,心里的惆怅还没释放,又犯贱地跑到了他们的住处,报了楼号后,保安“咦”了一声,“那家好久没人了,你是他们朋友吗?”
“是的。”
“那正好,把这些信交给他们,预留电话我打不通,家里也没人,总放在我这儿也不是办法。”
“从哪儿寄来的?”
“上海。”
一共三封,信封的格式很标准,那些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温锁没家了,这里是周屿焕能够等到她的唯一机会。
拆开信,入眼两个字:小宝。
我把信压了一下,不想看,但好奇心与自虐感在等红绿灯时变得强烈,继续看下去。
【今天上海下雨了,家里闷,开窗透了气,你的枕头上落了一只蝴蝶。】
落款:周。
第二封,里面有片银杏叶,我动静大,弄破了,往旁边一扔,看信。
【小宝:
三塔路的银杏叶黄了。
周。】
第三封。
【小宝:
今天上海初雪。
我很想你。
屿焕。】
信很短,我花了两分钟就看完,可思念太长,我消化了很久还没缓过来。
我把信烧了,憎恶和被周屿焕发现的恐慌感还没消失,我就从我妈那里得知一个消息。
温锁外婆出车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7章 温锁
天津也会下雪。
我们学校有个天然滑冰场,一阵雪下完,同学们自发地把雪铲开,留下底下一层冰,有的人逃课也要来,所以这地方成了学校重点批评对象,但骂归骂,仍然没明令阻止。
舍友很开朗,一个来自满洲里,一个来自内蒙古,一个来自吉林,听说我从杭州来,跟我对话都有一种怜惜。
问我能不能吃辣,皮肤这么白是不是南方水好,出门怕天津的烈风吹着我,还不断嘱咐我要涂防晒戴帽子。
等熟了的时候就开始在我面前暴露流氓本性,三个人轮流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摸摸扎,说完对视一眼,看我,“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算了不告诉你了,哈哈哈哈。”
某一次吉林小伙伴在我面前说:“摸摸扎。”
我摸了。
她惊讶:“靠!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查了!”
我白她一眼,“我爸哈尔滨的。”
那以后南方同学的滤镜掉了,从忙内变成了忙累,她们甚至还组队挖干了我瓶子里最后一点防晒,美其名曰我有一半南方基因,晒不黑。
宿舍空前的团结,是因为我跟别人干了一场架。
传言那天是天津的最后一场雪,所以铲雪的人多了,溜冰的人已经排起了队,轮到我的时候,被人铲了,膝盖着地,脚扭了一下,那人插队往前滑,我喊了她一声,她冲过来,“干嘛!”
“下来。”
“凭什么,轮到我了。”
那天人多,我俩挨得近,都有点火,她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之后,我俩打起来了,那姑娘的男朋友立即跑过来,半道被吉林舍友拦着了,另外两个人过来拉架,有人告诉了辅导员,我们被分开谈话的时候内蒙古舍友紧跟着,“导员儿你说她咋回事儿,欺负一南方姑娘,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咱得注意南北方的影响是不是。”
另一舍友拉着我胳膊,“挤眼泪。”
“啊?”
“哎呀!”她感叹一声,然后掐我胳膊,掐到了酸肉,生理性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立马拉着辅导员,“员儿,快看!人都委屈得哭了!”
在这场斗殴中,她们负责打杀,我只需要嘎嘎,最后在点头摇头中被她们带回了宿舍。
满洲里舍友叫杨莹莹,性子刚,但声音软,在我们回到宿舍十分钟后,她吼一嗓子:“马金是不是还跟人干架呢!”
于是三个人火急火燎地往外冲,马金已经把那人袖子撕开了,羽绒服里的毛到处飘,她指着那人一通骂,在那人想回骂的时候,从袖子里捞一把毛塞他嘴里,然后冲着我们三人说:“跑!”
四个人在天津最冷的那天,绕了两栋教学楼,头发跑散了,在风中飘,鞋子进了雪,回到宿舍后冷冰冰的,连忙放在暖气片上烤。
杨莹莹拿了支架放在鞋里面撑着,“不能直接接触,会着火的。”
马金边啃苹果边叙述她打架占上风的事,一个苹果啃完,看向阳台,“孙夏,你包里还有内蒙古牛肉干儿吗?”
“没,都被你吃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