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陈本
时间:2022-08-26 06:37:42

  “你有没有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摇头。
  “他要是对我招手,我没法不去。”
  朱令心思最细腻,我怕他把自己逼死,他可是我的小药罐。
  下午的时候,我知道跟在沈霈身后的那女生叫什么了,因为我俩上厕所的时候撞上了,她喊我温锁,我说你哪位。
  “叶秦。”
  “嗯?”
  “你是朱令朋友,能不能让他别缠着沈霈了。”
  “沈霈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无话不谈,我们商量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他要念z大,努努力就可以上,但是朱令不行,你们这群人都不行。”
  天杀的z大,就成了一道沟壑,把我们这些吊尾的人死死地埋在里面。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你们这种人有什么未来。”说完她贴着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从没感觉火来得这么快。
  我冲到沈霈班级,一脚踹翻他的桌子,班长反应快,立马去找老师,朱令过来拉着我,沈霈趁机拿书砸我的脸,朱令喊他名字,他也给了朱令一本,“你跟这种人交朋友?”
  我好怕朱令会放开我,但他没有,他揉我的脸,“哪种人?”
  沈霈的眼神充满了轻蔑,由我,扫到朱令。我想再次动手的时候,朱令拉着我,老师在这时候来。
  我好气,我没打过瘾,也没机会再发泄了,因为老师罚我停课两天。
  我不想回家,上课的时候就在朱令家呆着,晚自习的点到了才往家走。朱令送我,问我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不喜欢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喜欢。”
  “他配不上你。”
  “我喜欢。”
  他不喜欢你!
  他跟你在一起就是猎奇!
  他还把你们的事到处抖,编排你!
  不然叶秦不会说他以后别叫朱令了,叫朱裂吧。
  可是我看见了朱令的眼睛,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算了,我不告诉他了,我一个人生气就够了。
  但我哪知道沈霈这么贱啊!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爸,他爸以此为荣,打麻将的时候跟牌友传,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朱令他妈耳朵里。那个周末,谁都约不到朱令,他被他妈关在家里打了两天。
  街坊四邻都传开了,他妈气得要跳楼。
  奇异的是,沈霈没有受到牵连,甚至还有人觉得他做得对,让一个畜生现了原型。
  我气到发抖,慌忙找药,才发现家里的药断了好几天,我得去找我的小药罐。
  他妈禁止任何人见他。
  我又回到了学校,小胖和顾江述已经把沈霈揍了一顿,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挨训,老师看到了我,没什么好眼神,我快走几步,怕他把前几天的事儿翻出来,把我叫过去一起批。
  那天轮到我打扫卫生,晚上倒垃圾的时候,我觉得某个东西有些眼熟,捡起来,是索隆的手办,是朱令送给沈霈的那个手办,底部有朱令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辈子就得一辈子。
  我想起来了,他以前推荐我看《霸王别姬》,我说看不懂,他说我能。
  我把手办捡起来,揣怀里,到教室后,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我现在不想找沈霈麻烦,我只想去看看我的药罐子碎没碎。
  两天后,我见到他了,瘦了一大圈,身上都是伤,我问他疼不疼,他说疼啊。
  我也好疼。
  我把索隆给他,他没接,“留着没用。”
  “神他妈留着,砸。”
  六月十三号那天,我俩在他家小区后门的那条街道上,一人拿一块砖头,我被砖头砸到了手,我没哭,他用砖头把手办砸得粉碎,他哭了。
  “别哭哦朱令,他才不值得你哭,我值得,我走的时候你再哭。”
  “还有三十一天。”
  那晚分别前,我跟朱令说,明天见。
  但我并没有见到他,他休学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一天顾江述跑过来跟我说:“我好像知道他去哪儿了。”
  “哪儿?”
  “戒同所。”
  “那是什么地方?”
  他搜给我看。
  我浑身麻了。
  想起朱令有多喜欢沈霈,想到他那么爱干净,他还倔,一遍遍地跟我说“我喜欢”。
  那晚,我们三个坐在常去的烧烤摊前,老板见少了一个人,给我们拿三份餐具,我说四份。
  餐具上来,小胖把朱令的那份摆好,顾江述把酒瓶放那个空位前,我想吃颗药。
  后来,朱令妈妈给了我一个小包,他说是朱令让她给的。我打开,满满一包的药,还有一张纸条。
  ——找另外一个人装你的药,小胖不行,他马虎,顾江述也不行,他不能随时接听你的电话,所以在找到那个人之前,自己装好。
  我抱着那些药走回家,我妈提醒我,可以买票了。
 
 
第6章 沈叙
  周屿焕比我大两岁,我高一的时候他高三,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该考哪里,且一定考得上哪里,于是就把闲暇时间用在我身上。
  我在家是被捆着养的,从小学到高中,我妈严格筛选我身旁的朋友,当一些人能自主选择住校,且另一些人组队去网吧通宵时,周屿焕给我讲题的过程就变得枯燥乏味。
  他意识到我走神,放下笔,“我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
  这个语气,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活动作业,老师让每个人回去养一盆花,我养的是红玫瑰。
  周屿焕每天都会来帮花施肥浇水。我那时只盼望它快点开花,给我的房间添加一点炽热的颜色,却忽视了它的生长周期,做了揠苗助长的蠢事。
  枝干干枯的那一天,周屿焕在我房间坐了很久,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劳动,而他的沉默,正是因为我无视了他的成果。
  这种事我做得太多了,就是因为他每次都不说出来,我就觉得这是应该的,踩着他给出的那条线,一遍又一遍地刺伤他。
  他没开过口,就导致我无法设想,当有人豁出命想维护他喜欢的东西时,杀伤力有多强。
  屋子里只有走秒声,笔在书页上印了一个粗大的黑影,罩着那些我不会的题。
  他重新把笔拿起来。
  这是给我的选择,也是给我的第二次机会。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别学了,我好累啊。”
  对付他,撒娇是很有力的武器,我拽着他的衣服晃了两下,我知道他不会再逼我学了,可与此同时,我也看不懂他眼底的阴影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这很重要吗?我上个二流学校就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每年知名公司给出的门槛是什么,又知不知道应届生的数量有多少,其中有多少是研究生起步。”
  “我需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工作那是六年以后的事,就算我拿三千块一个月也饿不死啊。”
  “可是沈叙,你脚下踩着的土地十万一平,而它不是靠你的努力买来的。”
  我至今还记得周屿焕种花时候的样子,把我随便拿的一个塑料盆换成精致的圆盆,把我放在一旁用来浇水的碗换成带有按压杆的喷壶,把我刚买的、用来松土的笔放回笔袋,又在旁边放一个小铲子。
  他是个内心非常有秩序的人,我曾尝试过把它搅乱,但他跟我说别弄乱,走进来。
  我永远无法走进去。
  因为当他离开后,我会觉得塑料盆更方便一些,也会随手拿起一只碗,在水龙头底下接点水,往花盆里一洒,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泥土凝结成块,我又忍不住地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在花盆里戳来戳去。
  而当他再次出现时,我能保证所有东西都回归原位。
  这是我的秘密。
  或者,也是我们的秘密。
  .
  把书本收起来后,他问我想干嘛,我说想夜游杭州。
  他说我吃饱了撑的。
  时针指向十一点,我妈端来两杯牛奶,这种味道我每晚都会闻见,我没跟任何人说,我的胃已经对牛奶起反应了。
  她把牛奶放下,看了一眼书本上的题,我一道没写,但周屿焕知道我妈会来,在她敲门之前,他已经在书上做好了相应的记号。
  哪些是我会做错的。
  哪些是应该加强的。
  哪些是容易考到的。
  三色笔。
  模仿我的笔迹。
  我妈一点没看出来,她甚至还拿着书跟我说:“我就知道你这题会做错,不过还好,知道订正,下次长点记性,每次都要麻烦屿焕。”
  我妈对我的学习很严格,而我不擅长说谎,我光是看着她仔细检查的眼神,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抖腿了。
  灯光铺在我们三人身上,窗户没关严,有风嘶嘶地钻进来,我心虚,导致脖子都发冷,而周屿焕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巧妙地挡住了我发抖的腿,还能面不改色地说:“不麻烦阿姨,她写得很认真。”
  我妈把书放下,满意地点点头。
  她走出去后,我看着周屿焕的脸,他丝毫没有要跟我“对账”的意思,他只是把牛奶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又点了下手机,上面显示“23:12”。
  我曾经想过,要是以后我跟周屿焕结婚,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做到出轨了还不让我发现。
  但好在,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生对我有这样的威胁。
  我皱着眉头喝牛奶,喝两口喘三口气,以至于我一杯喝完,周屿焕已经喝完五分钟并支着太阳穴在录像。
  “删掉,丑死了。”
  他不仅没删,还回播一遍,我又被迫回顾一遍喝牛奶的丑态。
  我拽着他胳膊,把手机夺过来删掉视频,并因脑海里循环播放的画面而打了他三分钟。
  “你妈几点睡?”
  “基本上给我送完牛奶就睡了。”
  “查房吗?”
  “不查,干嘛?”
  “带你夜游杭州。”
  我眼睛发亮,但仍笑眯眯地问他:“不好吧?”
  他拎起外套,“别装。”
  杭州的冬夜有些冷,春夏秋支的那些小摊子,冷风替城管撵完了。
  我俩打了一辆车,去了比较偏的弄堂,那里有个小饭馆,店主是一位白头发的爷爷,六十来岁。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准备拉闸门,看见周屿焕,笑骂一声“你小子”。
  周屿焕跟他打了招呼,又让我叫人,我喊了句“爷爷好”,他应了一声,又问周屿焕:“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
  我紧张死了。
  他带我入座,把我的手掰开,擦我手心的汗,我小声问:“你们认识啊?”
  “我妈没结婚以前,住这儿的,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到这家吃饭。”
  这里比较老旧,我从来没来过,外面没什么人,路面坑坑洼洼的,里面的椅子是塑料的,有根凳腿裂开了,我换了一张,可是刚坐下去就感觉一阵湿意。
  我抬头,启动不久的空调正往下滴水。
  我皱眉看着周屿焕。
  他冲我招手,我坐上他的凳子,他另外拉了一把,要坐下去之前,我拦住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凳子。
  “这把终于干净了,坐吧。”
  这话说完,老爷爷就端了一盘菜上来,在外面的时候他跟周屿焕谈话自如,就说明他不耳背,就说明我刚刚这有点嫌弃的话被他听到了。
  我顿时浑身发烫。
  老爷爷已经转身进厨房,我拉了拉周屿焕的胳膊,“他不会生气吧?”
  “不会,你吃吧。”
  他给我拿了一双筷子,我一看筷子粘在一起,就小声跟他讲:“坏了。”
  然后自己跑去重新拿一双,仍然分不开,我问:“这家是不是快倒闭了,怎么连筷子都是坏的。”
  第二道菜上来,是黄鱼煎蛋,闻着很香,我夸爷爷的手艺好,他笑着让我赶紧吃。
  他没走,似乎在等我品尝之后的评价,我把两双筷子放在桌下,朝周屿焕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重新拆开一双,把筷子一点一点掰开,然后递给我。
  我囧得脸发烫。
  然而黄鱼煎蛋的味道很快把这种感觉吸走,我冲老爷爷竖了大拇指,他笑开了怀。
  他走后,我看着那两双粘在一起的筷子,低声说:“城区没有这样的筷子。”
  “这里也是城区。”他说,“三十年以前。”
  矮小的厨房里发出“滋滋”的油爆声,我对这里有了兴趣,问起了老爷爷的故事。
  周屿焕说,这爷爷日子过得挺辛苦的,老婆嗜赌成性,他开饭店赚的钱本来就不多,还都被老婆拿走了。这家店第二天会不会准时开门,完全取决于老板有没有钱买菜。
  “那他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
  “儿子不养他吗?”
  “儿子吸毒的。”他给我扯了张纸,“进去了。”
  “啊?”
  他又扯了张纸,兜住我“啊”之后从嘴里掉出来的鸡蛋,“脏不脏。”
  我脑子混沌了几秒,接过他手里的纸把嘴巴擦干净。我妈不会允许我身边有这样的人的,更别说踏进吸毒人家的店,所以最后一条小黄鱼吃完的时候,我想起中考结束那个夏天,我妈带我去小姨家做客,小姨是个口直心快的人,她涉及的领域很多,了解的奇闻异事也很广。
  那天在饭桌上,她讲她在深圳的时候,左边是写字楼,右边是城中村,下了班就可以步行到租房里,可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是从口袋里绕一圈,就要交给一室一厅的小破房。
  又讲她被现实打败,决定回到杭州啃老。在外婆家窝了几个月后,发现了商机,跟几个朋友租了间店面,一起到四季青进货卖衣服。可因为眼光太过前卫,生意一直不愠不火,最后这桩创业以我外婆不给她付租费而宣布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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