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爷与谭大夫人对视了一眼,又错开了,心砰砰砰地跳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谭大爷问道。
“什么意思,这还用问吗……”姚子健看得快要急死了,恨不能替他答了,却也只敢小声嘀咕,被曾有志狠狠瞪了一眼,警告地指了指他,姚子健只能先闭嘴。
赵泠音看着谭大爷,等着他的回答,谭大爷张了张嘴,有些痛苦地道,“没,没有,当时稳婆出来说夫人难产,孩子体弱,不宜见风……”
一旁的谭大夫人眼泪不断的往下掉落,十分凄美,不过此刻她的哭却绝不似邢国公世子夫人那般是为了装惨博同情,她的眼泪尤显绝望和难以置信。
而且她也不笨,少年此时问出这些来,除了那个可能,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而绝望至痛彻心扉。
一旁的谭廓,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最终朝他娘喊了一声,“娘……”
谭大夫人眉头都没有变过,她做不到,一想到那个可能,一想到少年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张延志……那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这孩子一如往昔。
谭大爷扶着妻子,满眼祈求地看着赵泠音,希望她说出的话并非他们现在所想的那般。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到了此时,已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你们的孩子被邢国公世子夫人调换了。”赵泠音沉默了良久,才说出这句话,或许有些残忍,可是不说才是对他们,以及已经死去了的张延志,最大的伤害。
“张延志是你们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亲口说出这话,但是张延志在这些事之中是最无辜的那个,她好像又动了恻隐之心呢。
谭大夫人看向邢国公世子夫人,盯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心里的恨意滔天,让她想要上前直接撕了她,谭大爷紧紧地拽住她,如果可以,他更想自己动手,可是现在不行,还不行。
谭大夫人问邢国公世子夫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邢国公世子夫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是真的,他一介白身,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哗众取宠,拿你我两家作筏子。”
谭大夫人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撒谎时就喜欢拉踩别人一脚,仿佛不这样就显不出她的能耐一般。
当年跟邢国公世子定亲的人是大姐,可是后来大姐莫名其妙的落了水,再救回来时已经迟了……她那时就该看透她,防着她一些的,如果当时……她真的后悔,后悔的想要立即杀了她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哪怕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谭大爷用力地掐着她的肩膀,想叫她清醒一些,再怎么,再怎么也不能是现在,他想告诉她,再等等,再等一等。
整个屋子里没了声音,只有谭大夫人的笑声和痛哭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笑声却是那么地恨,所有人都沉默而又怜悯地看着她。
连知道自己亲生儿子没死的邢国公世子都不敢露出喜意来。
“爹,娘。”谭廓跪在谭大爷和谭大夫人面前,一脸哀求的看着他们。
可惜此时的两人眼中根本就看不到他,也不理会他,谭廓浑身发颤,有些难堪地看着他们。
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跪在地上祈求,而那对夫妻竟都无动于衷,邢国公世子夫人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垂下的眼中满是愤恨。
在场没有人同情谭廓,也许他是无辜的,可是赵未名刚刚说了,最后跟张延志说话的就是他,是他跟张延志说了什么,才导致了张延志的死。
亲生母亲给张延志下毒,他又陷害张延志,真是一对蛇蝎母子,呸,鬼才同情他!
面对一众人的鄙夷和唾弃,谭廓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捶地大叫道:“血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我也是你们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被人调换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能选择的!为什么你们都要怪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第61章 鬼祟
“因为你享受到了所有本该属于张延志的一切。”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你们母子分别害死了他,两次!”
“可惜的是他没有第二条命可给你们害了……”
她的话直击人心,叫人清醒而又绝望,残忍而又真实。
是他,又是他,赵未名!
谭廓咬牙切齿,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那姓赵的小子错,为什么他要多管闲事,凭什么他一介白身可以审问他们这些权贵子弟,凭什么!
他爬了起来,转头向赵泠音冲了过去。
他这一举终于换来谭大爷夫妻的注视,在所有人的惊愕中,一道残影飞了出去,原来是明臻将赵泠音挡在身后,将谭廓踹了出去。
他砰地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吐出了一口血,抬着手指了下明臻,便垂了下去。
官差上去查探,说了一句,“昏过去了。”
这一出闹剧发生的实在太快,直到此时众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都暗暗发誓,以后没事可别招惹这个煞神,哦,最重要的是别招惹赵未名,毕竟今日明臻的两次出手都是因为他,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邢国公世子夫人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会见谭廓被踹吐血又昏倒,再也承受不住,朝他扑了过去,俯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廓儿!我的儿!”
这话真是讽刺,之前她为张延志而来时,说的也是这句,只是当时的那句“我的儿”可没有如今这般的情深意切。
想必谭大爷夫妻心中亦不好受,赵泠音的余光瞥见他们刚刚在谭廓昏过去时,本能地移了一下,只是被邢国公世子夫人的那一句“我的儿”彻底击醒了。
他是她的儿,那他们的儿呢?
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见到过张延志的遗体,之前官差去请他们时,只说了个大概,那时的心情也不过是有些唏嘘,可是一旦知道了那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心里怎么就那么痛呢。
“可惜不知道他最后跟张延志说了什么……”周雄奇有些遗憾地跟姚子健道。
姚子健点头,转了转眼珠,往赵泠音那边挪了挪,自以为小声的问道:“你不是会推理吗?你推一推谭廓到底对张延志说了什么?”
赵泠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昏倒的谭廓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推不了出,你去问问。”
姚子健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却见她的表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问她:“你,你说真的?”又指着自己道,“叫我去问?”
赵泠音颔首,姚子健讪笑着忙摆了摆手,往后退了几步,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谭廓和俯在他身上哭个不停、瞧着有些疯癫的邢国公世子夫人,有些怕怕地摇了摇头,他承认他怂行了吧。
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周雄奇朝他撇了撇嘴,姚子健对上他可不惧,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行他上。
周雄奇摇头,表示他不去,但不是因为怂,他是觉得什么人做什么事,他不擅长审案,这种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好了,比如曾大人,比如赵公子。
姚子健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边两人小声闹腾着,那边曾有志也小声地跟赵泠音说着什么,只有明臻像个门神似地站在他们身边,还真的很难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只是赵泠音在将一些细节告知曾有志,具体的证据就需要曾有志派人去查找了。
像是张延志身上所中的毒是来自广南府,而据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邢国公世子夫人之所以会有这种毒,很可能是因为她有个手帕交嫁去了广南府。
可这种毒并非是随手可得的,如果她是通过手帕交得到的这种毒,那她的手帕交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此毒?这些都要靠曾大人自己去查探了。
曾有志表示明白,他会尽快派人去查的,便是一时查不出,此事也能给他一个警醒,从义安郡主案就出现过的醉心花粉,到现在这个案子,并着醉心花粉一起出现的“牵骨”之毒,都出自广南府——平南侯的地盘,他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幕后之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的感受,这种感觉实在是他为官生涯之中最不想见到的,也是他最为痛恨的,因为这所谓的天下为棋的棋局之中,必然会牵涉到无辜之人的性命。
曾有志冷哼了一声,不管是谁,既然出手了,那就要做好被人剁手的准备。
便是之前那两个案子被下令胡乱结案了,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幕后之人落入他之手,他必会先斩后奏,不留余地。
……
对于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何要换子的原因,这个也非常重要,但赵泠音估计她如今换子计败露更不可能说出来了,除非对她用上些手段……
这些……算了,还是交给曾有志吧。
赵泠音不负责任地想。
曾有志:“……”
而茗园之中被人收买的那些人,也需要曾大人这边再亲自筛选一遍,以妨有漏网之鱼。
之所以会注意这个,也是因为那个叫阿雁的侍婢就是因此而被人灭口的,为什么单单只灭口她,除了用她转移视线,以毁坏张延志的尸体外,她总觉得不止这一个目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待解。
“不过,我倾向于她是知道了关于收买之人身份的一些线索,才会被人灭口的。”赵泠音推测道。
曾有志点头,他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难的恰恰是那收买之人应是易了容的,如此的话,想找到此人,有如大海捞针啊。
“还有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了隐瞒张延志身体的异样,收买了哪些大夫和太医,这个大人也可查一查,或许会有其他发现。”赵泠音道。
曾有志点头,这个简单,就是收买太医之事恐怕会牵连甚广,不过在他们被人收买之时,应也做好被人发现的觉悟,这些且不提。
“对了,你之前说的压死张延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曾有志突然想到这个,就问了出来。
提起这个,赵泠音的脸色有些沉肃起来。
她将她的怀疑说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有人对张延志说了什么,才导致他自尽的,之前怀疑的人是谭廓,现在当然也怀疑他,只是他一直不肯开口,应当只是想要为难于我,他对我似是有着偏见……”
何止是偏见,简直是嫉妒,是恶意!曾有志冷哼了一声,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郎,便有着如此重的嫉妒心和恶意,看谭相,还有谭大爷夫妻都是极明白的人,对他应也不差,毕竟他是谭家的幼孙、幼子,据说在谭家最是得宠。
但从他对张延志所做出的那些事看来,他的恶意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大,便是对待赵未名这个初次谋面的少年人都这般行径,可想而知他会对张延志如何了。
可见从根子就是坏了的!
这话曾有志不敢说出来,但在心里想想还是可以的,尤其最近的几桩案子都与邢国公府或多或少的牵连上了,就算死的是人之中有邢国公的孙女孙子,却也叫他很是怀疑,尤其是上次广源寺供词之事,叫他十分不快。
赵泠音忽略曾有志脸上的冷意,又道:“所以,我倾向于谭廓早就知道了张延志的身份……”
什么!曾有志愕然地看着她,“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了他与张延志互换了身份?”
赵泠音颔首,轻哂了一声,道:“可惜现在没有证据。”
曾有志一哽,转而又想,现在有没有证据都没关系了,对谭家来说,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不仅如此,如果他们愿意配合,说不定还会提供线索给府衙也不一定。
“还有……”赵泠音继续道,“除了谭廓,幕后之人应当也出手了,这个出手,我指的是,他也对张延志说了什么,令他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这个幕后之人……与之前?”曾有志迟疑地问道。
赵泠音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应该是一个,或多个。”
她顿了顿,提醒道:“所以,大人,还没完……”
曾有志听后,有一瞬间后悔问这话了,可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只要一天没抓到这幕后之人,他燕京府衙,以及这燕京城,就都别想安宁。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可能多的查到更多有关于幕后之人的线索,对方多出现一次,就会多暴露一些,他得好好想一想了。
怕只怕,最后,会在陛下那里碰壁……曾有志心底阴霾沉沉,还要死多少人才够。
赵泠音心中冷笑,亦想到了那位心中无子民且尽行鬼祟之事的“包庇惯犯”。
想到这里,赵泠音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她的情绪变化,一旁的明臻看得最清楚,见她垂下了双眼,他的眼神一暗,对曾有志道:“曾大人,今日已晚,后面的事我们就不掺合了。”
他说着看向赵泠音,她抬首看了他一眼,面上隐隐浮出一丝笑意,他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第62章 谭相
赵泠音和明臻二人要走,曾有志头大之余,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这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呢!
他轻咳了一声,强笑道:“也好,剩下的事交给本官,你们……”
话没说完,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比刚刚的声音要重,看来这一次是来了不少人。
果然,是早就坐在隔间旁听的太子一行人,太子打头,后面是两位爷,两人侧后面走着的是一位老者,再后面并行着的是方兰舟和姚子佩等人。
都是“熟人”,就是那一脸肃容的老者看着也有些面熟,想起当初曾在阿爹阿娘的丧礼上匆匆瞥到过一眼……所以赵泠音很快就反应过来,再加上这位老者又与谭大爷有着几分神似,应是谭相无疑了。
她本来只叫曾有志去请谭大爷夫妻过来,没想到谭相竟也来了,不过此时看来谭相知道了,或于她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