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池金鱼——沈不期
时间:2022-09-02 06:51:56

  浪花归于江海,雀鸟归于天际,仅仅是最微小的一粒沙,也能乘风飘摇。
  陈嫣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素净柔顺的小女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张名片本想丢到她们身上,但迟疑几秒,陈嫣还是低下腰放到她们身前,“想好了联系我,有时候尊严没有那么有用,至少此刻对你无用。”
  后半句却是直勾勾盯着陈子夜说的。
  像是一记能打碎羞耻心的耳光。
  —
  回去后三天,观妙一直没怎么主动说过话。
  每次陈子夜问她什么,她也会正常回答,只是脸色越发的苍白。
  室内温度再高,也不见她脸上有半点血色和生机。
  她之前跟师父请了假,所以一直闷在宿舍调养身体也没人打扰,但陈子夜不同,她只要外出训练就会留观妙独处,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以内,就会有意外诱发的担忧。
  撑到周二半夜,观妙突然腹痛,但不严重。
  陈子夜是被她在床上翻身的声响吵醒的。
  观妙蜷缩在被子里,一直没出声,但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陈子夜伸手去摸,烫,烫到不需要体温计判断情况,“我扶你穿衣服,得去医院看看。”
  观妙闭着眼痛苦摇头,“不用……”
  “怎么不用,你发烧了,身上也湿透了。”
  “我没事,医生说是难免的,现在已经缓和很多了……”
  观妙缓缓睁开眼,爬起来伸手去够抽屉,想看看有没有止痛药,被陈子夜按住手。
  “你现在身体不能乱吃药。”
  “医生给开的。”
  那晚跟陈嫣对峙完,她陪着观妙去了一趟医院,就近选的城西一家私人诊所。
  规模很小,开了有十来年了,平时拿药挂水看个感冒还是没太大问题。
  这几天她一直想找机会陪观妙去正规医院做个全套检查,但观妙不愿意给她增加麻烦,总是趁她训练赶着下午时间出去,拿了一堆药藏在床头和抽屉里。
  这些药陈子夜都一一搜索过,都是些保胎的处方药和保健品。
  药倒是没什么问题。
  “哪个医生?”陈子夜眯起眼睛。
  “忘了,我特意找了家私人诊所,不熟最好。”观妙知道瞒不住,眼见着陈子夜在找病历单,握了握她的手,“别找了,都在我枕头底下,我怕别人看到。”
  “嗯。”
  陈子夜接过报告单,仔细看了一遍,妊娠15周,先出现少量□□出血量,继之少次出现阵发性下腹痛,目前无腰背疼痛,妇科检查宫颈口未开,胎膜未破……
  经休息及治疗后,停止流血及疼痛反应,妊娠可以继续。
  ……
  虽说暂时稳定,但陈子夜放不下心,又扫了一遍,发现有一张就诊人姓名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是我的名字……”
  观妙也像是刚发现,很快回忆起来,因为她自小没有随时带身份证的习惯,只有陈子夜相反,“是不是年会那天晚上……你送我去诊所的时候,拿了你自己的身份证?”
  陈子夜回想了一下,“好像是。”
  那天晚上,她们打车慌慌张张赶去诊所。
  检查了一通确认有前兆流产迹象,诊所医生是位中年女性,见怪不怪的样子,拿着陈子夜递过去的身份证只抬眼对了下,直接就扣在了仪器上,直接问观妙,是要保胎还是怎么想的啊。
  她没有说出那个词。
  观妙低着眼摇摇头,仓皇的眼神回答了医生一般,她说,“那就先开点药。”
  ……
  想到医生的提问,“那你打算……”陈子夜担心隔音,也没把话说明白。
  只是静静把那张病历单沿着旧痕折好,拿在手上。
  观妙依旧没有主意,只说她这几天还是联系不上张沅祈,唯一一次发短信说要撕破脸,准备他单位寄送出轨材料,他才破罐子破摔回了句——你尽管闹去,谁是受害者还不一定呢!
  这让观妙的心彻底凉了。
  “我再想想。”观妙像是一夜长大,她眼皮还肿着,但没有眼泪,她靠到陈子夜的肩上,低着声音轻飘飘地说,“你说得对,这世上,谁也不能指望别人活着……”
  陈子夜轻轻拍着她的背,喉咙发紧,说不出什么安慰。
  想张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沈时亦兴奋地在外敲门。
  “子夜!快给我开门!我给你们送水果!”
  打破安静,观妙立刻抬起头,把药盒一股脑扫进抽屉,四处查看。
  陈子夜把拿在手上的病历单,迅速塞进披在肩上的大衣口袋里。
  帮忙整理清楚,她才出去开门。
  —
  到周三,跟梁季禾约定还衣服。
  担心失约,陈子夜早早就将闹钟设定好,拿黑色装衣袋,套在他的那件大衣上。
  穿过院里,碰到其他人主动打招呼,便说是去送戏服。
  担心衣服褶皱,她一路很小心地挂在胳膊上,到目的地时胳膊已经酸到像有小蚂蚁咬噬。
  拿到二楼房间,准备把衣服平铺在床上,再离开。
  没想到打开门后,发现陈设焕然一新,原本令人不敢坐下的双人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茶几和米色软皮长沙发,陈子夜忍不住摸了一下,比她想象的手感还要软细。
  小茶几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沙发旁边有一站简洁修饰的落地灯,书落在灯下,反扣着,像是刚刚阅读过。
  整面墙上添了一副银河拼图,但用的是细碎不规则的小石子,不同的颜色拼出的星野。
  墙上有投影电影,画面暂停,落日黄昏,一男一女坐在火车上微笑对视。
  “你来了。”
  梁季禾站在门口,按了下灯,原本昏黄暧昧的灯光突然像镜子反射那样,变成了亮透的白光。
  “怎么没看见您……”
  “我看你直奔二楼灯都没开。”
  反正店里有整面墙的玻璃鱼缸,借光走几步就上楼了,陈子夜如实回:“我不怎么怕黑……”
  “我以为你着急见我。”梁季禾笑笑,眼神落在她身上。
  他的手还搭在门上,像在征询她留下的意愿。
  有凉风灌入,手指微微变凉的温度像是一种倒计时。
  这几天的压抑也只有在进入这里时,才消失了一些。
  这是很有魔力的地方,承载着无数过去的记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像是在另一个小世界里。
  她也不愿意扫梁季禾的兴致,毕竟在她来之前,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舒适温馨。
  正欲开口,梁季禾冲她笑了下,把门带上,将灯光调回到暖光状态。
  “看点什么?”
  电影放了一半,“就看这部吧。”
  “嗯,陪你从头看。”
  “没事,您告诉我前面的剧情就行,我看电影不挑的……”
  梁季禾还是拿起遥控器,把进度条拉回到起点,坐在沙发上。
  目光投在墙上,手轻轻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
  陈子夜犹豫了一下,但见他再自然不过的神情,还是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她坐过去,隔了一些距离。
  屏幕上显示《Before Sunrise》,陈子夜轻声跟着默念了一遍。
  “《Before Sunrise》,爱在黎明破晓前。”
  陈子夜点点头,“听起来像爱情片。”
  “嗯。”
  电影缓慢播放,灯火辉煌,室内温暖,陈子夜看入迷以后自然得脱了外衣,搭在沙发上。
  微微开着的窗户掀起投影幕布的一角,晃动着屏幕里维也纳的浪漫夜晚。
  从午后至黄昏,由夜晚到天明,他们漫步在街道的人群,穿过桥梁上的晚风,聊过去的琐事糗事,搭乘一辆永不落幕的列车,交换着彼此的青春。
  陈子夜觉得很浪漫,她在女生宿舍楼没有这样的氛围。
  陈子夜目不转睛地看电影,伸手去摸眼前的茶杯,一直微微仰头才发现已经喝完了。
  “我去添水。”陈子夜转头准备拿梁季禾的茶杯,才觉察到他的目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向自己的。
  他的眼神没有要挪开的意思,唇角裹着笑意。他今天也戴着眼镜,隔着玻璃闪过的电影光看她,他的眉眼会因为笑起来变得温柔,睫毛微微颤动,不厚重但很容易含情的双眼皮。
  只能看出他今晚心情很好,却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空气像是静止,只有电影里的浪漫弥漫在暧昧的夜色里。
  他渐渐低头靠近,对陈子夜而已,却像是突然的电影聚焦镜头。
  他们的鼻尖像是要碰到一起,呼吸好像逐渐因为急促变得同频。
  一声来电——
  陈子夜惊醒往后仰头,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张惶着动作往大衣口袋里掏手机。
  还没接起就先“喂”了一声,心跳速度像刚跑完八百米。
  “我、我先接个电话,不好意思……”
  一溜烟跑出去,梁季禾看着她的背影摸下眼镜,抿紧嘴唇笑了下。
  一张对折的纸从她口袋里漏出来,被关门窜入的风吹到脚边。梁季禾随意伸手去捡,折痕自动敞开,日期和章印都被未干的印泥弄浑浊了,但隐约还是能看出这是半截医院报告。
  有名有姓,还有清晰的那句“有怀孕流产前兆迹象”。
  心情犹如零下的夜晚冰块封喉。
  电影里的黄昏倒入海面,如同夜字含血。
  等陈子夜接完电话回来,只几分钟,电影里的剧情她已经对不上放到哪里,像无声的对白。
  病历单对折好压在茶杯下。
  梁季禾抓住她的胳膊,难掩怒气,冷若沉雪地问:“是不是余樵的?”
  作者有话说:
  都有小红包(*^▽^*)感谢一直追文朋友们!抱拳!
  日更,后续还是晚八点。
  国国国际惯例,今天周一!撑住啊兄弟们!
 
 
第13章、底气
  “……嗯?”手机攥在手心, 陈子夜站在沙发边发怔,手腕还被梁季禾用力握住。
  理解了几秒,他应该是在问刚刚这通电话。
  陈子夜不动声色地微微挣了一下, “嗯……有点急事。”
  梁季禾低着头看着她,没有动。
  陈子夜快速瞥了一眼,发觉他脸色此刻阴沉得可怕, 愠色不掩,在想是不是他已经猜到下一秒她又要失约, 没有时间看完电影下半场的浪漫,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 “梁先生,真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有多急?人命关天?”
  “……也许您会觉得我在说笑,但确实人命关天。”
  梁季禾像是没想到她如此敞亮直白,卡了一下,手指微微用力,“这是你能解决的事情?”
  陈子夜当他认真在问,但又有些不理解他言语间突然袭来的讥讽。
  “我知道, 我做不了什么。”陈子夜丧气地垂下眼,“但我也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 那样太冷漠了。”
  “……”
  窗外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冰凉的水浪像是无声地打在了梁季禾的心底。
  他盯着陈子夜的眼睛看了几秒, 发觉虽然在戏院这样形色的染坊长大, 她却有一双没有受过伤的眼睛。如同她此刻天真世故却不世俗的这些话,如同她对待自己时从不谄媚的规矩得体。
  梁季禾收敛呼吸, “你做不了什么, 也许我可以。”
  普通人的千斤重担, 对于梁季禾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不过一句戏言。他说得再寻常,待人再和善,陈子夜也知道,他一句“我可以”背后的分量有多沉。
  没有也许,一定可以。
  但她不能接受。
  “……谢谢梁先生。”陈子夜定定地对他说,“虽然我年纪不大,也没有特别多的见识,但我从小练功,一直记得戏文里写的——两心不可得一人,一心可得百人。事关他人,君子一诺,我实在不能告诉您。”
  “好一个两心不可得一人。”梁季禾冷笑一声,缓缓松开她的手腕。
  明知她这句讲的是政客谦虚温谨,善得人心,不在儿女情长,但梁季禾还是抑制不住地觉得烦躁,尽管此刻他只是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侧过身,看了一眼窗外,淡淡的语气下逐客令,“这么急还不走?”
  “走的……”
  陈子夜拿起衣服顾不上穿,折在手腕上。
  犹豫了几秒,对着梁季禾的背影一如往常的恭敬,“梁先生,那我先走了,谢谢您的茶……和电影。”
  “把你的东西带走。”
  “……嗯?”陈子夜动作幅度很小地四处看看,目光落到茶几上。
  她反应很快,伸手往大衣口袋里掏,摸了一空,担心暴露观妙,急着张口解释,“那个是……”
  梁季禾冷淡说:“衣服穿上。”
  “……没事的,我可以边走边穿。”
  梁季禾转过身,眼睛眼睛不看向她,“不爱惜自己是你的自由,但在我面前,我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像是意有所指。
  陈子夜还在琢磨他的话,他伸手拿过自己的衣服,关了投影和落地灯,动作一气呵成,“送你去哪?”
  其实应该去城西的私人诊所,但陈子夜不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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