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一楼,许成熙叫住他:“小梁。”
梁栋赶紧回头:“许总,您说。”
许成熙沉默了几秒,犹豫着说:“明舒的事情……”
梁栋脑子里瞬间闪过杨修解缙等一众天子近臣的死因,他忙不迭地表忠心:“您放心,谢小姐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我相信你,”许成熙点头,缓缓道,“我是担心明舒的性子,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会主动来找我。就劳你多留心点,要是听说她去找谁,或是知道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你就替我帮着给打声招呼。”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望着不远处的一点亮光:“你也提前跟人家说好,别让她知道。”
梁栋一时都愣在了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我记住了。”
等他再次抬起头,才看见许成熙盯着自动售货机旁边的那面镜子若有所思。梁栋试探着叫了一声:“许总?”
许成熙回过神来,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低头苦笑:“小梁,我刚才突然发现,这几年我真是老了很多。”
他在办公室墙上也挂了面镜子,用以确保自己仪表整洁。每天他都要习惯性地照几回,却从来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皱纹已经爬上了眼角,鬓边的白发也越来越隐藏不住。
梁栋哪里敢接这话,只能陪笑着打哈哈:“哪儿能啊,您多虑了。”
许成熙的语气似有些自嘲:“这怎么是多虑,我今年三十七,眼看着就是奔四十的人了。”
他不再去看镜子,摇摇头对梁栋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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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女儿病好后,谢明舒带着她各处玩了几天,等到中文学校的新学期开始才将她送去上课。谢云馨早就觉得寂寞,盼着能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倒是很乐意地去了。
谢明舒也跟先前接洽好的绘画工作室打过招呼,顺利地办理了入职。
她被分到的小组组长是位中年女士,人称芳姐。头一次见面,芳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才向她点头示意:“手上都是油彩,就不跟你握手了。能考上那不勒斯美院,想必是不一般。加油,高材生,好好干吧。”
带她过来的小助理孟琳闻言两眼放光:“明舒姐,你怎么申请到这个学校的啊,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吧。”
谢明舒还没说话,芳姐先就冷笑了一声:“你把每天看时尚杂志盘算买新衣服的时间省下来,十个作品集也弄出来了。”
孟琳当场红了脸,又不敢回嘴,嘟囔两句就走了。谢明舒原以为她这番刺激,好歹要发愤图强几天,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孟琳就笑嘻嘻地凑过来跟她讨论时尚潮流和电影音乐,好像把那份雄心壮志都给忘了似的。
工作室的人不多,几天下来,谢明舒跟同事们也渐渐混熟了。这一日她下了班,刚走到门口就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有些陌生,不过她一听声音便听出了是谁,笑着叫了声:“老吕。”
那边的吕世维也爽朗地笑了:“老同学,真是好久没联系了。要不是念念把你的号码给了我,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吕世维也是她从高中时就结识的一个好朋友了。她离婚出国后,跟国内的同学朋友只说自己要去深造,便从此断了联系。这时候听他提起,谢明舒难免有些愧疚。
她挽起包,将电话换了一边,歉意道:“老吕,这么长时间都没跟你联系,真是对不住。听念念说你前几年结婚了,到时候给你补个红包……”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跟吕世维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自己许久以来都杳无音讯,突然打个电话就是有事相求,想起来心里不免有些没底。吕世维倒是极爽快,听她说完便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只说不是什么大事,还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末了,吕世维开玩笑似地说:“就一件,咱们班从年初就说好了要聚个会,大概就在这一阵。前头几年你在国外,今年可不许再躲了。”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正经起来,略带遗憾地说:“真的,老班每回都问起你呢。”
她上学的时候是个最不起眼的学生,成绩中上,乖巧安静,有时因为生病一天没来上学,老师都未必发现得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班主任老师竟还能记着她。谢明舒本来是想推拒的,这下也说不出口了,只得保证自己一定到场。
她挂了电话,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一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穿浅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身后倚着辆骚包的粉色跑车,手里夹着支烟,头发上抹的发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虽然带着墨镜,却让她感觉这人正隔着墨镜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觉得眼熟,看了几眼却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走开,听见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明舒妹妹吗,这么些年没见,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这带着三分轻佻的声音倒让谢明舒一下想起了他。她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又摘下墨镜,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
郑旭存是许成熙的铁哥们儿了。她至今都没想明白,脾气秉性相差这么多的两个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当年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每逢周末,许成熙常叫上郑旭存和另一位好友罗启航,几个人一起聚会。那时的郑旭存虽然年轻荒唐些,却没有现在这么一身骚气。
谢明舒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郑先生,好久不见。”
郑旭存将墨镜收好,啧啧叹道:“明舒妹妹,好歹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倒越来越见外,连声哥哥都不肯叫。”
她到底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称呼听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郑旭存这人没正形惯了,平生最喜欢听女孩叫他哥哥。那时候在一起聚会,他常常是怀里搂着个小姑娘,听人家娇滴滴地叫声哥哥,他便受用得很,无论提什么要求,但凡他能做到,必定全盘满足。
事后他自己提起来,还总是得意洋洋,说自己是风流真名士,千金换一笑。
他搂在怀里的姑娘换得也快,常常是他们还没记住这个姑娘的名字,他已经换了下一个。一张张娇艳如花的脸掩在浓妆里,好像也变得千篇一律。
因为这个,谢明舒总觉得他水性杨花,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郑旭存竟还保持着这个奇特的爱好,真不知该说他有长性还是没长性。
她那时候是随着许成熙称呼他们的,不过她年纪小,郑旭存便总想哄她也叫他一声哥哥。许成熙是个好脾气的人,在这事上更是纵着她。听她拒绝,便笑着搂过她,对郑旭存得意道,我家明舒只管我叫哥哥。
旁边的罗启航闻言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地起哄:旭存,这是人家两口子闺房之乐,你非得跟着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郑旭存一拍脑袋,意味深长:噢,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我都给忘了!
当时她缩在许成熙怀里,气得只想锤他。她不用猜也知道,以他的酒量,必定是哪回跟这两个损友一起喝酒时说漏了嘴。
许成熙那天大概是喝多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耳朵一下就红了,还强撑着骂,明舒都害羞了,你们俩混蛋不许再说了。你们平时埋汰我就算了,不许欺负我老婆。
郑旭存便嘿嘿两声,推开怀里的小姑娘,怪叫: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一个英年早婚的,伙同咱们明舒妹妹在这儿欺负我们俩单身同志!
谢明舒礼貌一笑,仍然说:“郑先生客气了。”
见她坚持,郑旭存也就撇了撇嘴,伸手一捋额前的头发,不再执着于称呼:“国外待了几年了?怎么回来了?”
“九年。觉得还是国内好,就回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上个月底。”
郑旭存吊儿郎当点点头,摸出手机看了眼日历:“那也没几天。正好今儿周五,晚上哥哥给你接风,咱上哪儿撮一顿去?”
谢明舒见郑旭存眼神转了转,便猜到了他什么打算。依郑旭存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她但凡松了口,估计他就能立马想办法把许成熙揪过来,硬给他们俩凑到一块去。
想到这,她连忙客气地拒绝:“今天我得去接我女儿,有机会再说吧。多谢郑先生好意。”
说完她便想走,郑旭存却不乐意了,刨根问底道:“嘿,你这可得说清楚了,什么时候有的女儿啊?”
谢明舒不喜欢他这种盘问的口气,冷声回道:“郑先生,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郑旭存自知失言,这下更是脸上讪讪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连忙解释:“这不是……我是想说,你动作倒快,我们在这快马加鞭地追,好不容易结上个婚,谁知道你不声不响地连孩子都生完了,又被你落下一步。”还是满嘴跑火车的口气。
谢明舒瞥见他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大钻戒,简短地说:“恭喜。”
郑旭存来回转了转手掌,自己也看着结婚戒指:“结了有三年多快四年了。”
她也只好顺着他问了一句:“你太太是哪家的姑娘?”
郑旭存正要答话,忽然视线绕过她,对着她身后挥了挥手。谢明舒转头就看见孟琳甩着小手包,一路叫着“旭存哥哥”蹦蹦跳跳地冲过来。她看向郑旭存,原来他正对小姑娘甩出一个飞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孟琳今年才大三,还没满二十一岁。
郑旭存捕捉到她脸上的异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当然不是她。”
刚说完,小姑娘就已经蹦到了他们身边,一脸纯真地问:“旭存哥哥,你也认识明舒姐呀?”
话是朝着郑旭存问的,眼神却看向谢明舒。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好奇。
郑旭存一把揽住孟琳的肩膀,笑着说:“认识啊,我跟你明舒姐都认识好多年了。”
谢明舒顿时觉得头疼,这样熟稔的口吻再配上郑旭存一贯风流的德行,说不让别人怀疑才是开玩笑。她连忙对小姑娘解释:“我……哥哥跟郑先生是好友,所以从前就见过几面。”
听到哥哥两个字,郑旭存脸上露出嘲弄之色,孟琳来回看着他们,仿佛明白了什么。
谢明舒不愿再纠缠下去,看了眼手机说:“我得去接我女儿了。小孟,周一见。郑先生,再会。”
她穿着高跟鞋,却走得很快,身影只一闪就消失在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后。
郑旭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背影,忽然“呵”地一声低笑,自言自语:“今儿还真是意外之喜。”
孟琳捕捉到他的异常,撒娇似地问:“哎,你以前是不是追过明舒姐?”
郑旭存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说:“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楞,反而容易显得有鬼,连忙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解释得理直气壮:“朋友妻不可戏,我是渣男,又不是人渣。”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要再问,他却怎么都不肯解释了,只揽着她说:“你今儿可是帮了哥哥一个大忙,晚上想上哪儿玩去,都跟哥哥说。”
孟琳一听这话,当即欢呼起来,便将谢明舒的事都忘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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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郑旭存却暗中留个心眼,记下了谢明舒的车牌号,回头就饶有兴趣地托人查起了她入关时的资料。
他原本觉得她的女儿来得蹊跷,等查到孩子是六年前出生在美国,顿时又觉得索然无味。放下资料,暗笑自己多管闲事。
也是,都是年华正好的人,谁还能没有新的生活。也就……
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
这样一个结果,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许成熙说,也不晓得他知道多少,只能装成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过几天也就忘在脑后了。
郑旭存是最爱玩的,隔一阵子总要叫朋友们来聚上一回。有时候多叫几个人热闹热闹,有时候就叫上许成熙跟罗启航一块吃顿饭。前些日子罗启航一心忙着准备婚礼,好不容易最近空下来点,三个人立刻约了在老地方见面。
许成熙推开包厢门,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闲聊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他。他笑笑说:“对不住,临时有点事,来晚了。”
郑旭存大大咧咧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嗨,本来也就是一块聚聚,没事。”
罗启航见他有些疲惫的样子,关切道:“你们家老爷子又叫你去训话了?”
许成熙想起父亲的耳提面命便觉头痛,捏了捏眉心,随口说:“没有,是工作上的事。这几天事多,有点累。”
那俩人早就习惯了他的工作狂习性,故而也没起疑,郑旭存先上去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十分仗义地开导他:“成熙,工作是干不完的,但是咱也得好好生活。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整天为了工作累死累活的,多不值当。”
罗启航闻言乐了,插着兜当场拆台:“旭存,你要是有成熙这个工作劲头,你再置办一车队你爸都不反对。”
郑旭存爱好广泛,第一喜欢年轻美女,第二喜欢跑车。每每开着辆风骚的跑车去接女朋友,都能让小姑娘在同事同学面前收货大一票羡慕的目光。可惜这两个对他来说都是快消品;罗启航私下曾跟许成熙吐槽,也不知道这孙子换车快,还是换女朋友快。
许成熙往沙发上一靠,只看着他们笑了两声。郑旭存伸手敲了敲茶几,不满道:“老罗,你又埋汰我。你说你这婚还没结呢,先急着跟大舅哥穿一条裤子表忠心了。”
罗启航的未婚妻傅秋燕,按血缘来讲是许成熙的堂妹。只不过他二叔年轻时是个浪荡子,发妻为着孩子还小忍了些年,终于忍无可忍,还是离了婚,带着唯一的女儿回了老家,还将女儿改跟了自己的姓。
傅秋燕虽然跟父亲决裂,与许成熙这个堂兄倒还偶尔有联系。也正是这样,才结识了罗启航。
听他这么说,罗启航松了松领带,也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道:“你才穿一条裤子,哥们儿一向是实话实说,帮理不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