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澄明——歌斯晴
时间:2022-09-02 07:17:54

  刚才点的菜陆续上齐了,三个人从沙发挪到餐桌前,继续边吃边聊。
  许成熙心不在焉地听他俩斗嘴,忽然想起一件正事,转头问罗启航:“你们的礼服什么的都挑好了?”
  罗启航点点头,还没说话,郑旭存先抢着笑道:“成熙,你妹妹可是够能挑的,为了个头纱,老罗和他手底下那小哥儿几个让你妹妹给使唤得,一个个接电话都得偷偷摸摸,跟孙子似的。”
  罗启航原本伸着筷子要去夹块鱼,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放下筷子道:“我们家燕子那是高标准严要求。再说了,你大晚上的给哥们儿打电话能有什么正事儿,不就是约好的姑娘放了你的鸽子,你一人闲得慌嘛。”
  许成熙拿起酒壶给罗启航满上一杯酒,笑着说:“结婚是终身大事,燕子要求多点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从小遇上家里那些糟心事,傅阿姨心疼,难免多宠她一些,到现在还是小姑娘的脾气,有什么事你多包含。”
  罗启航见他正经,赶紧端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嘴里只说:“哥,您太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您这不是拿我当外人了吗?”
  郑旭存在旁边煽风点火:“老罗,你小子也有今天。告诉你,结了婚可就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往后在大舅哥面前那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许成熙闻言只是跟着笑。罗启航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儿,郑旭存偏也爱跟他计较,每回斗起嘴来都少不得一番唇枪舌剑。他早就习惯了,有时候看着他们,自己也觉得怪有趣的。
  他笑着笑着,猛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就在她走的那年年初,她的一位女同学结婚,婚礼前同学的哥哥一边哭一边拎着新郎的领子亲切叮嘱:你要是敢欺负了我妹妹,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当时明舒那样子,像有些羡慕似的。他察觉到了,悄悄凑上去一根根扣着她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明舒转过头,含泪笑着问他:我是不是太轻易地就答应你了,应该再考验你一下呀?
  她父母已经去世多年,身边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就连他们的婚礼上,也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来为她撑腰。
  许成熙趁众人都忙着起哄,低头在她手上亲了一下,小声说:我保证,往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对不会欺负你。
  誓言犹在耳,可是不过大半年的功夫,他就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幸好这时候,包厢的服务员又进来给他们添酒布菜。
  这家酒店是郑旭存家的产业,他常年留着这个包厢自用,几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早跟他混熟了,一个个花蝴蝶似的在他身边流连,有个大胆的甚至斟了杯酒说要敬他。郑旭存自然很给面子,就着姑娘的手一饮而尽,旁边几个又陆续来哄他,他也全盘笑纳。
  见他乐在其中,罗启航早憋着笑拿起了手机偷拍留念,许成熙倒是觉得脂粉和香水味熏得头疼,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见旁边两个好兄弟都忙着,他对来给他斟酒的小姑娘道了声谢,便起身说要出去走走。
  大概是天生就没有喝酒的本事,就算这么多年饭局酒局下来,他的酒量仍算不得多好,这一晚不知不觉就跟两个酒仙兄弟喝了不少,被冷风一吹,才觉出些许醉意。
  恍惚间,许成熙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似乎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去参加一个饭局,喝得大醉而归,回到家时却还记得轻手轻脚。
  当时明舒正靠在沙发上打瞌睡,攥着的画板几乎要从她手里滑落。他连忙轻轻接过去,她却立刻醒了过来,还是睡眼惺忪的,问他,你回来啦?
  沙发前的架子上放着一张影印的古代人物肖像画,大概是明舒等他回家等得无聊,随手拿了幅画来临,可是画纸上的铅笔线条却分明勾勒出他的样子。许成熙点点头,也不答话,拿着画板认真瞧了几遍,才抬起头笑着问,这画的是我吗?
  她刚才一直看着他,一瞥画纸才回过神来,顿时羞得耳朵发红,慌忙从他手里拿过画板,扯下画纸塞到旁边一本书里,转过头瞪他一眼,嗔道,谁画你了。
  他也不反驳,只绕到身后抱住了她,脸贴着她的脖颈,低声说,确实不像,你画的这人比我好看多了。
  当时她嘁了一声,反手摸着他的脸问: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他笑着摇摇头:我这是对你的画技太有信心了。
  落地灯的柔光昏黄温暖,记忆中的岁月美好悠长。那副未完的铅笔画至今还夹在一本人物图册里,立在他卧室的书柜上。
  她走的匆忙,除了出国必须的证件和他父母给的支票,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
  自从那天在医院与她匆匆一见,他一直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她在国外有丈夫,她的女儿都六岁了,想必早已有了不错的新生活。
  可是他心里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从前许多刻意深藏的回忆都如潮水般纷至沓来。他整夜整夜地失眠,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走到拐角处,他脑袋一晕,险些迎面撞上一个男人,他连忙伸手扶着墙,稳住身子低声道了句“抱歉”。
  原本他是立刻就想走的,对面那人却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随即愣住了,脱口而出:“许总?”
  许成熙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原来是吕世维。
  吕世维大学毕业后先是留校任职,前两年又调到了教委工作。许家的博雅集团跟附近几所重点学校都有共建关系,为了员工孩子入学的事,他跟教委的人每年都要打交道。他便叫了一声“吕主任”,又客气地问:“来这里应酬?”
  吕世维脸色有些别扭,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一个朋友有点事,想托我帮忙,约了个饭局。”
  许成熙一贯不愿让别人为难,若是在平时,人家这样说了,他必定不会再追问,此时心里却忽然涌上一种预感,仿佛有些期待似地脱口而出:“吕主任约的是哪位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忘说了。
 
 
正文开始时间是2012年3月
  男主1975年11月生
  女主1979年1月生
 
 
第6章 
  谢明舒正听那位张校长和教导主任一唱一和地讲学校的教育理念,忽然见吕世维推门进来。
  看见她,他有些心虚似地移开目光,神色又很快恢复平常,对饭桌上首的校长一笑:“张校长,您说也是有缘,我出去一趟,正好碰见许总了。”
  许成熙跟在吕世维身后走了进来。谢明舒心里顿时没来由地一跳。蓦地想起不知多少年前,有一回他牵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厚实温暖,那时她心里也是这样一跳,随即柔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停下脚步,定在了原地,眼神温柔地望着她。谢明舒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明明只有一瞬,却漫长得好像过了很久。
  下一刻,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展开一个笑,走到校长面前伸出手:“张校长,没想到今天在这碰见您,真是巧。”
  张校长和饭桌上的几个主任、老师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谢明舒犹豫片刻,换上一副得体的笑,也跟着站起来。
  张校长礼貌地跟他握了手,嘴上熟稔道:“许总,真是巧了,您今天来应酬?”
  许成熙想起旁边包厢那两位好兄弟,笑笑道:“哪里,就跟朋友来这儿吃个饭。”说罢又问:“张伯伯身体好点了吗?”
  这位张校长原是他父亲好友的女儿。她不愿继承她爸的衣钵从政,大学一毕业就投身教育行业,四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了校长。
  因她提出的教育理念十分新颖,又从各地挖来了许多优秀的老师,几年的功夫就让一个原本没什么人知道的民办学校名声大噪,现在年年让各路家长抢破了头。
  她因为一心扑在教学工作上,与她父亲那些好友的子侄都没什么来往。许成熙还是为了员工孩子入学的事,才跟她有了几分交情。
  张校长闻言笑道:“我爸已经就出院了,没什么大事。前两天还说劳您专门去医院看他,让我哪天见着您了,代他谢谢您。”
  他连忙婉言谢过:“张伯伯太客气了,我是晚辈,不敢当。”
  包厢的服务员很有眼力地为他递上斟满红酒的酒杯,许成熙跟校长照例碰了杯,便由着吕世维将桌上的人逐个引荐给他。除去吕世维的妻子叶晓棠是第一次见,其余的几位主任和老师大多跟他打过照面,这一晚虽有些突然,倒也不算尴尬。
  到了谢明舒这里,吕世维只愣了一下,想着桌上其他人都不知内情,也不便详细解释,便含糊着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是个画家,许总说不定见过。”
  谢明舒也就站起来,像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同他握了手。她的手掌温软,手指纤细秀气,一双手包在他的手里,她习惯性地碰了碰他食指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大约是觉出不妥,又仓惶地收回了手指。
  那伤疤是很多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他为了给她削一支竹蜻蜓留下的。
  这短暂的接触就像一场期限只有一瞬的魔法,片刻之后他就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只听见吕世维笑着解释:“我这位老同学,她女儿今年也要进张校长的润和学校。”
  原来是为了这个。他礼貌地朝她点头示意,才转身对张校长道:“那可是巧了,今年我们公司的几个孩子,我也顺带着一起拜托给您了。”
  他这话说得字斟句酌,乍一听倒好像将她女儿的事也一块揽在身上。张校长是个人精,嘴上只道“许总客气了,这个好说”,眼神却不由得探寻地向她一望。
  谢明舒知道他的意思,却不好明着去谢他什么,只得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端着酒杯站起来:“相逢即是缘分,我敬许总一杯。”
  她说罢便端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然后急急饮下去。许成熙欲言又止,连忙也按着礼数一饮而尽。
  因为不习惯喝得这么急,她脸上迅速泛起潮红,难受得皱了皱眉。他趁着校长和吕世维说话的空档,低声对她道:“红酒喝多了也伤身,你少喝一点,别喝这么急。”
  谢明舒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是,应酬的时候少喝一点。”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看刚才席间众人客气的样子,他应当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要端着酒杯挨个赔笑敬酒的许家少公子了。
  刚才那杯酒她确实喝得急了,许成熙看见她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又连忙仰起头眨了眨眼,硬是忍住了。
  有一位跟他相熟的老师抱怨起学区房太贵,许成熙便走过去与那位老师谈了几句房地产行情,张校长虽不怎么懂,却跟着不时附和一两句,旁边的几位老师也纷纷跟着抱怨,倒好像他跟一桌的人都相谈甚欢。
  谢明舒一转头,正好对上吕世维夫妇关切的目光,她向他们笑着一点头,又慢慢垂下视线,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握着筷子的手攥得紧了,连筷子也好像微微颤抖。
  席间有位霍主任,是才被张校长挖来的,与谁都不相熟,因恰好坐在许成熙旁边,便客气地拿了支烟递给他,他正认真地听人说话,面带歉意地摆手拒绝了。霍主任面上有几分尴尬,只得转回来给自己点上。
  几乎就在听到打火机响的那一瞬间,谢明舒本能地抬起头望向他,眼神中有隐隐的担忧。许成熙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烟味呛得嗓子里难受,想咳又咳不出来。只听见她叫了一声:“霍主任……”
  一桌的人都停下说话看向她,在这突然的静默中,她却是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踌躇着不好再说下去了。
  刚才吕世维既摆出介绍人的样子,她也不便当众驳了老同学的面子,显出和他多么相熟。倒是张校长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赶紧提醒:“霍主任,许总闻不了烟味。”
  那霍主任闻言一惊,连忙在服务员端来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对许成熙一低头,十分谦卑道:“我才来,不知道这个,给许总赔个不是,今天得罪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许成熙咳了两声,也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喝了,欠身示意:“霍主任客气了。”
  他不便久留,说着就起身告辞。张校长十分客气地领着一桌人将他送到门口。他不自觉地转过头多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回到包厢,罗启航早等得不耐烦了,见他回来便抱怨:“成熙,你这可不地道啊,一去这么长时间,把我扔这看旭存和这几个妹妹打情骂俏。”
  郑旭存从脂粉堆里抬起头,笑骂了一句:“老罗,我瞅你在这拍我拍得挺开心的,哪儿无聊了?”
  罗启航也不辩解,大大方方承认了:“可不,这些我都得好好留着,等将来什么时候你玩不动了,哥们儿好把这些珍贵资料都送给你,帮你回忆往昔英雄岁月。”
  郑旭存推开身边女服务员递来的樱桃,骂道:“操,杀人你还要诛心。”又转过头问许成熙:“上哪儿去了?”
  许成熙迟疑了一瞬才说:“在外面碰见了一个朋友,来跟润和学校的张校长吃饭,我也过去打了个招呼。”说罢随手叫来一位女服务员低声交代了几句,女服务员点点头便推门走了出去。
  罗启航全看在眼里,拖长嗓音“哦”了一声,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几眼,怀疑道:“哪个朋友啊?给你整得这么失魂落魄。”
  郑旭存原本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闻言立马坐直了,暧昧地一挑眉:“有故事?”
  许成熙无奈地给他俩一人一个白眼,倒也十分坦诚:“区教委的吕世维。老罗应该认识他吧?”
  郑旭存闻言又看向罗启航,后者想了想才说:“听着有点耳熟,是我妈的学生?啧,胡老师她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带出来的高徒跑这地方应酬,不又得感叹两句世风日下?”
  郑旭存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听他这话顿时心情不爽了:“老罗,你这叫什么话?我们家这地方怎么了?又不是龙潭虎穴。”说完才意识到跑题,又追问:“不是,成熙,你跟他能有什么故事啊?”
  许成熙伸手拢了拢头发,叹了口气:“他说引荐个朋友见张校长,那朋友,”他顿了顿,看了他们一眼,才低声说:“是明舒。”
  这回他也没想隐瞒。这酒店都是郑旭存家的,他就是真想瞒,也瞒不过他们俩。
  这下那两个人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郑旭存挥挥手,让包厢里的服务员们全都退出去,才不自然地笑了两声:“明舒妹妹怎么样啊?要说起来前几天我赶巧儿还见着她了呢,跟我们家琳妹妹进了一个工作室。我们家琳妹妹可崇拜她了,跟我念叨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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