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正是那不知何物的东西治好了她身上的伤,伤筋动骨需百日,她的伤痊愈竟然仅需了短短几日,并且还没有落下任何残疾。
原有的恨意顿时化为乌有,只是沉重地压在她心上,思来想去,她还是跟宁徽和盘托出,并道:“且属下觉得,夫人若真想杀潘副将,绝不会事先通知将军,以她的手段,她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完成此事,且很难查到。还有属下的事也已经有人在先动手,看守属下的人已被夫人灭口,哪怕将军发现属下失踪要查,也断无可能查到夫人头上。”
宁徽怔了怔,“她是在试探我。”
她只是想看看,他会选谁。
潘明义似是也想起什么,道:“当时我拿到酒,的确是立马就要喝了,是......夫人让我再等一等。”
他原也不懂究竟是在等什么,可听阿秀和宁徽如此一说,他倒是也明白了些许。
宁徽握紧拳头,立即起身道:“我去找她。”
“将军!”潘明义一把拉住他,“您忘了,一会儿要在红袖馆见赵大人。”
布局多日,今日与赵家的见面十分重要,宁徽喉间微哽,想起横竖明日他也要去见她的,只好先按捺下自己微妙的心思,动身前往红袖馆。
红袖馆是长安数得上名的妓馆,来往大多是官员,为掩人耳目,宁徽便与赵永约见此处,同来的还有赵永的儿子赵连臣。
早在宁徽进京之前,赵永便被长公主叫去通过气,说陛下迟早要连根拔除朝中沆瀣一气的文臣,让赵永早作准备。
这才有了赵家办的那场马球赛,暗自联络了些人,只那时宁徽初至京城不久,赵永摸不透宁徽的秉性,这才一直没有同宁徽说明。
直至后来陛下亲授宁徽查办贪污一案,赵永才找上宁徽交了些底。
二人谈事时,赵连臣便一直在旁坐着,眸子亮亮地注视着宁徽,满眼都是崇拜。
“文卓此人虽行事放纵无忌,但到底是扶持陛下上位的肱股之臣,又是陛下的亲舅舅,陛下的意思是放文卓一条性命,叫文卓体面离开京城。”赵永将陛下的意思转达宁徽,继而又道,“这些文臣手无兵权,但势力同样不可小觑,将军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文卓此人当初能为权杀妻,免不了他要狗急跳墙。”
宁徽一顿,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杀妻?”
“将军不知此事。”赵永叹了一声,道,“文卓原有的发妻为江氏,原是前礼部尚书的独女,只可惜嫁到文家没有一年,前礼部尚书便因病亡故,江氏伤心过度大病一场,竟就此不能生育,文卓那时风光得意,又有先帝亲封的侯位在身,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侯位便只有嫡子才能承袭,文卓便借当时的妾室孙氏之手杀了江氏,足见此人心狠手辣。”
先皇后一脉本出身低微,先帝恐幼太子难以掌握朝政,一力将文家提携,先是封了文卓为丞相辅佐,又给予他侯位增添声势,如此荣耀在当时实属罕见。
昔年的文卓也是品性孤高清朗之人,谁知短短十数年便成了这副模样。
当年真相竟是如此,宁徽听在耳中心惊不已,他不由想起文雪音,文卓早有废妻的念头,才从未对外宣称过雪音的存在,她生来便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在文家连个名分都没有。
文妙儿跋扈人尽皆知,宁徽一想到她在母亲死后是如何在孙氏和文妙儿手下过活便觉得心疼。
怪不得她的性格偏激至此,好像从未体味过人间亲友之情一般,连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待她如此,更是圈禁着她不叫她见人,何来友人一说。
原来她过得这样孤苦,他竟满心以为她在文家享尽疼宠。
宁徽唇色发白,他得知她骗他,不信他,只认定了她任性妄为,甚至说她蛇蝎心肠,却原来这世上最稀松平常的东西,她都不曾体味过。
宁徽满心怅然,忽然后悔之前对她太过心狠,她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不是因为她良知泯灭,而是她真的以为本来就是那样的。
“今日赵大人所言我已悉知,多谢。”宁徽猛然起身,忍着心中无限酸楚,他突然想见她一面,将所有事情都摆开揉碎了说予她听。
她既不知这人间的情爱究竟如何,他便一点点慢慢教她。
宁徽说完起身便告辞,他走得太急,在楼梯的拐角处不慎撞上一人,那女子一声痛呼,正要扬声抱怨,待看清宁徽的脸厚却是愣住了。
宁徽也是一怔,他道:“我当初给了你许多傍身的银钱,你怎会沦落到如此风尘之地?”
原来眼前的女子便是之前编过手环夹在信中那位,宁徽幼时的救命恩人。
当时她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神色憔悴,可如今却是穿着艳丽的舞裙,神情肆意。
女子忙道:“我......我的银子都被人抢了。”
宁徽脸色阴沉,“不要欺瞒我。”
女子自然知道宁徽是什么身份,她被宁徽凶戾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原原本本交代出来:“将军!那手环不是我编的!是一位小姐编的!她令我假扮作她在那里等一个人,我......原便是红袖馆的人。”
宁徽呼吸一重,“她叫什么?”
女子道:“那位小姐不曾透露过她的姓,只说她叫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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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寂,偶尔还能听见嘶哑的蝉鸣,这些秋蝉多半活不过十数日,好似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叫完一般。
宁徽离开红袖馆后几乎是跑着去的将军府,他心跳得极快,多重情愫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只想快些见到她,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好好说一次话,宁徽不想做在一次抛弃了她的人。
回到将军府时月色正浓,他推开将军府的大门便直奔文雪音所在的小院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屋里也没点灯。
宁徽没有看见秋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入房中,唤道:“雪音,你在吗?”
房中静悄悄的,可床铺那边却传来清晰的动静,宁徽心上一颤,待他走过去时已见她下了床,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似并不惊讶他会来到此处,宁徽见她安好,心上紧绷着的弦一松,低声道:“雪音,我们谈谈。”
“你来了。”文雪音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见他气息不匀,便倒了杯茶水给他。
“你来同我谈和离之事吗?”文雪音抬眸,将茶水递进宁徽手中,心中暗嘲,他竟一刻也不愿等,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
“雪音。”宁徽一口灌下手里的茶,正要开口,只见文雪音轻轻笑了一声。
她甚少笑得这样悲凉,眸中像是盛着无限的凄楚,宁徽听见她道:“五月初三那日,我嫁入将军府,宁徽,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好像终于知道了活着是什么滋味一般,若重来一回......我还是想嫁给你,只这回,我一定不会乱来了,你喜欢什么样,我文雪音就是什么样。”
“不是的......”宁徽听得心中钝痛,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似觉得眼前的人开始缥缈虚无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宁徽暗惊,起身便要拉住她,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眩晕,他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呢喃了一声“雪音”便意识模糊,身子一斜便倒了过去。
文雪音面无表情地扶住他,眸中尽是痴迷,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抚摸上宁徽的脸颊,轻声道:“你终于又是我的了,宁徽。”
第45章
意识昏昏沉沉的, 周围似乎特别的寂静,宁徽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过来, 他视线尚不明朗,只觉得周围漆黑一片,至远处有一点亮光, 那点微弱的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清那是文雪音端着一盏灯朝他走了过来。
宁徽心中一喜,刚要动作, 耳边便传来铁链摩擦的声音,他微怔, 四肢五感好像才慢慢开始恢复,发现自己双手俱被一指宽的链子锁着。
与此同时,他颈间也有一个环,磨得他喉咙有些难受,但又不至于紧, 整个人如家犬一般被拴在墙上。
“你醒了。”文雪音雪白的面容上浮起一点笑意,她轻轻摸了摸宁徽的头, 道,“之前你在忙, 都没有时间陪我,现在可以好好陪着我了。”
宁徽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动了动手腕,这些铁链都足够长, 他并不用吊着双手, 仍可以自如坐卧, 只是走不出五尺外。
他苦笑道:“你竟下药给我。”
“是宁徽太傻了。”文雪音慢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亲自给潘明义下的毒,就在酒杯里,你怎么还敢喝我递给你的水呢?”
她仔细地看着宁徽,试图从他面上找到一丝震怒与厌恶,可是自始至终,宁徽的眼神都很平静,他好像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状况。
这下换作文雪音惊讶了。
“好罢。”宁徽的声音沉甸甸的,像是认命,“你想锁着我,便锁着,谁让当初救我的人是你。”
文雪音先是茫然,随后讶然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宁徽下意识望了望四周,他没有发现窗户,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道,“来将军府前,我去了趟红袖馆...嗯!”
话音未落,宁徽便闷哼了一声,她似乎是不满听到红袖馆这三个字,将手摸到他衣服里毫不客气地掐了他一把。
宁徽有些无奈,“我是去与赵家谈事,你生什么气。”
文雪音面上的表情愈发地见鬼起来,她甚至摸了摸宁徽的额头,问:“你究竟怎么了?宁徽,你不该是如此反应。”
“那我该如何反应?”宁徽眸中甚至染上一点笑意,他表现得极为顺从,即便他随时都能阻止文雪音的动作,可他还是什么也没做,文雪音的手还塞在他衣服里。
文雪音眼睛红了红,“我们是要和离的,宁徽,你忘了吗?”
“不和离了。”宁徽声音低哑,口吻却很坚定,“只要你不想,我们就不和离。”
“为什么?”文雪音难以置信道,“你是为了那点浅薄的救命之恩?你甚至都不......”
“喜欢的。”宁徽道,“雪音,你永远都是我宁徽的妻。”
心口怦怦跳了起来,文雪音连指尖都在发颤,她刚露出几分欢喜的模样,随即又想到什么,神色都空了下来。
“你在骗我,你只是说些花言巧语骗我,好让我放了你。”她偏执地拽进系在宁徽颈间的那条链子,闷声道,“别想我放了你,宁徽,我要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宁徽被拉得被迫低下头,饶是如此,他也没有生气,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那就这样谈也罢。
他道:“你真是好没道理,从你嫁过来,究竟是谁在骗谁,小骗子竟还倒打一把,现在还关着我,天下女子有哪个是你这样的。”
文雪音紧咬着唇,她听见宁徽方才的称呼后心弦不由自主地一颤,不服气地辩解道:“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你后悔又有什么用,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明明告诉我只要我不骗你,你就会原谅我,会爱我的!可你还是为了他们要与我和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很在意你。”眼下宁徽也顾不上什么露骨直白,他知道文雪音就是这样,她需要他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但是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潘明义也好,阿秀也好,他们于我只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我对他们的感情和对你的完全不一样。”
文雪音呆了呆,她听着宁徽说话的时候,眼底情不自禁漾开一抹柔情,可是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不听这些!不听!你就是在骗我宁徽,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文雪音的眼神偏执极了,她甚至用那盏灯当着宁徽的面烧熔了宁徽身上那些锁链的钥匙。
“我们是夫妻,应该一辈子都在一起。”她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宁徽说。
一连三日,宁徽都被文雪音锁在地牢里,这里很安静,他在这里待了三日都没听见过任何声音,不过他猜测这里距离将军府应该很远,每日文雪音来给他送饭时都会花费一些时间在路上。
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三日下来宁徽都没吃过一顿重样的,入夜前她会有热水帮他擦洗身体,然后给他换上新的寝衣。
晚上的时候,她就枕在他怀里睡着,手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宁徽只好暂且默许了她的做法,不知是不是他的配合让文雪音的戒心少了一些,第三日她来的时候带了新的床铺,看上去比他现在那张要柔软得多。
“天凉了,要小心身子才好。”她这样说着,便拿那些东西来铺在地牢里那张小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宁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夫人今天也不打算把我放了吗?”宁徽见文雪音收拾完,低声问了一句。
文雪音转过身,照例开始检查宁徽身上那些环有没有磨损的痕迹,她十分仔细,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细细检查一遍,以确信宁徽没有在她离开之后做些要逃跑的准备。
“今天也很完整......”文雪音有些惊讶,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宁徽,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不会逃走。”宁徽笃定道,“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你想要怎么样便怎么样,都听你的。”
文雪音有些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宁徽竟真的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她夜夜与他睡在一起,如果宁徽愿意,他完全可以用那些链子杀了她。
可是每天早晨她都会安然无恙地醒来,在宁徽怀里醒来。
“你好像突然变得很听话,宁徽。”听话到文雪音总觉得她大约是在做梦,“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宁徽道,“你若不信,尽管一直锁着我。”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文雪音眼圈又红了红,明明被锁着的是他自己,宁徽却又忍不住想哄她。
他摩挲过她发红的眼尾,道:“今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终于觉得这张小床不好睡了?”
文雪音紧紧抱着他,摇了摇头,然后踮起脚尖轻声道:“今日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