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音沉默了一阵,道:“这种事情,只要从他府里搜出来的黄金都是真的,谁还会在乎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上面无非是想找一个好拿捏的人,然后借贪污之事开个口子,搅弄起这风波来。
当今陛下不像是能有此手段的人,这些恐怕都是长公主的手笔。
秋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阿秀已经放出去了。”
“嗯。”文雪音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亮的时候,你去把潘明义叫来,就说是宁徽找他有事。”
秋棠一怔,艰难道:“夫人,若阿秀见到将军,一定会将您关押她的事告诉将军的。”
“我就是要让宁徽知道,顺便,想办法告诉阿秀,就说我要杀潘明义,让她带着宁徽赶过来,时间要不早不晚,刚刚好,知道吗?”
秋棠默了瞬,终于明白了文雪音的意图,她眼神一亮,问道:“夫人这是不准备杀他们两个了?”
“我就是想看看,在宁徽心里,是别人更重要一些,还是我更重要一些。”
秋棠见她神色坚决,一时也不好再劝,哪里有这样试探人心意的呢?
可是现在这样,总比杀了潘明义再闹到将军面前的好,那时候人可是真的已经死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秋棠想定,生怕文雪音再反悔似的,立马下去办了。
天蒙蒙亮时,文雪音便坐在妆镜前梳妆,她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的长裙,轻点上几抹腮红,便将她本就出尘的容貌点缀得娇艳如出水芙蓉。
半晌,她听见外面传来潘明义的询问声,便将描眉的笔轻轻放了下来,然后整理好容色出门。
她在院中摆了桌席。
雨已经停了,潘明义站在院中等候,终于等到门开,里面走出的人却不是宁徽,而是将军夫人。
潘明义一愣,行礼道:“见过夫人。”
他行过礼,目光落在院中那桌酒席上,有些发怔。
院子里早就收拾过了,是以虽然下了半夜的雨,地上并未有什么积水,只是凉风阵阵。
“坐罢。”文雪音道,“我与你谈谈宁徽的事。”
潘明义退了半步,道:“不知将军在何处?将军府的下人来时,说将军有事找属下。”
文雪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冷了几分,“坐。”
潘明义欲言又止,只好挨着凳子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阿秀紧赶慢赶找到宁徽,她体内还残存着文雪音特制的香,浑身都没有力气,别说不能用内力,连一个普通人的脚程都达不到,于是找到宁徽花了好些时候。
彼时宁徽正从宫里出来,正想着陛下对他嘱咐的话,路上又遇见宋清辞。
他脚步略顿,见宋清辞正在看着他,不好再避,便道:“此次户部尚书一案,还要多谢宋大人施以援手。”
原本宁徽只是想以镇远军全军覆没一案掀起风波,没想到宋清辞找上门来,说要送他份大礼。
毕竟对方是文卓的学生,宁徽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就知晓了户部尚书贪污一案,数量之巨令人震撼。
当日他看见宋清辞的眼神,就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宋清辞为何要背刺文卓,转而帮他。
“客气了。”宋清辞揣着手,不甚开怀得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淡淡的,“不知将军成亲后的日子过得如何?”
宁徽拧眉,正欲道一声“与你何干”,余光就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似乎十分着急,恨不得爬过来似的。
宁徽瞧见人一顿,这不是他派人寻了好久的阿秀吗?
“出了何事?”宁徽上前道。
阿秀虚脱得厉害,她又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宁徽的袖子借力,一时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颤声道:“将军快回府!文雪音要杀潘副将!”
第42章
徐徐凉风吹着, 潘明义在将军府如坐针毡,他正襟危坐,不时用余光观察文雪音的表情。
这个时候, 将军不是刚去上朝,就是快回来了,要是让将军看到他与将军夫人单独坐在一起, 如何是好?
文雪音自不在意那些,她已然起身, 拿着精致的酒壶为潘明义倒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潘明义光是闻闻味道就知道, 可是他实在不应喝将军夫人给他倒的酒。
他连忙推托:“这、这还是大早上,喝酒难免烧得慌。”
“无妨。”文雪音睨了他一眼, 凉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潘明义总觉得方才将军夫人好像在说关她屁事这种话。
他焦灼起来,端着那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待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时,文雪音却又伸手挡住杯沿,“先不急。”
潘明义疑惑抬头, 他心中一松,正想放下杯子, 文雪音却拿着杯子不动,砰一声院门打开, 宁徽所看到的便是文雪音硬塞给潘明义一杯酒。
文雪音朝他看了过去,只见宁徽神色可怕, 他快步走开,一把打翻了潘明义手中的杯子。
随之地上起了一股白烟, 气味刺鼻。
潘明义神情一僵, 那杯酒中有毒!
眼见阿秀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宁徽心头瞬起一股怒火,他盯着文雪音,道:“你想干什么?”
随之其后的,是揣着手前来看戏的宋清辞,他神色清冷,站在门口看着,目光尽落在文雪音身上。
文雪音神情淡淡的,她不避宁徽的目光,反问道:“宁徽你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质问我吗?”
宁徽噎了一下,然后脸色更加阴沉,“明义跟着我多年,并非什么不相干的人,我只问你,你想干什么?即便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杀掉吗?”
好在错未酿成,宁徽再生气也只是隐忍着,他想弄清这里面的缘由,也许他二人之间曾有过什么他并不知晓的过节。
然而文雪音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认真道:“他挡了我的路,宁徽,我就是应该杀了他,阿秀也是。”
“挡你的路?”宁徽喉间发涩,艰难道,“什么路?”
文雪音却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究竟是不是文家派来的人?”宁徽犹豫良久,问出了这句话。
最近朝中风紧,之前和文卓一个鼻孔出气的大臣都在想方设法打压宁徽这边的势力,以让他自顾不暇,分不出精力来去处理旁的事。
一旦查探贪污的案子交到了别人手里,不管怎么查,他们便总有办法周全。
可一旦这个人是宁徽,生死大敌,那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文雪音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对宁徽这番问话意料之中,不过她素日里再怎么肆意妄为,不是该她认的事一点也不会往自己身上带。
于是她道:“孙知许就是被我弄疯的,你觉得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说什么得意的事,宁徽哑声,他早知此事,只是站在门口看戏的宋清辞面色微僵。
先是用毒酒杀人,现在又让他听到孙氏那日丑态百出全是拜她所赐?
宋清辞不由自主想起初春时节在和府文会上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他只觉得她纯洁无暇得好似一片白雪。
短短几个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宁徽苛待了她,她才会变成这样。
见宁徽一时无话,文雪音轻嗤一声:“我就是如此,宁徽,你应该就只跟我一个人亲近,什么潘明义,什么阿秀,我根本不信你跟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下震惊的不光有宁徽,连潘明义都张大了嘴,他惊叹于将军夫人竟然将他与将军的关系想作那般,再一看将军的脸色果然差得离谱。
可偏偏文雪音毫无知觉,目光刺刺地盯着宁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将军夫人,不是......”
“闭嘴。”宁徽沉声打断正想要解释的潘明义,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都出去。”宁徽冷道,他神情可怕,潘明义一句也不敢多问转头就溜了,还连带将站在门口看戏的宋清辞也拉了出去。
“怎么?心虚吗?”文雪音轻笑着道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拿了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酒。
那端宁徽沉默许久,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般不堪吗?”
文雪音摸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她面上犹作镇定,缓缓道:“难道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纵然不是他们两个全是,总也有一个是。”
长久的沉默,宁徽看着文雪音眼神复杂且一言难尽,他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原来在她心里,就是这样想他的。
“文雪音。”半晌,宁徽沉声开口,“你真的很荒谬。”
文雪音掀眸看了宁徽一眼,用力捏紧手中的杯子,“怎么?你觉得跟我解释很可笑吗?”
她捏紧了手,唇色都开始发白,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宁徽其实一点也不爱她,他只是觉得她很好玩,陪她演演戏罢了。
这样的认识几乎让文雪音发狂,她一下子对之前的所有事都失了控制,愈发觉得就是她想的这个样子,连她自己至今的父亲都对她如此,从未在意过她的死活,遑论是一个陌生人呢?
宁徽怎么可能会爱她,他说不定从未相信过她,一直将她当作是文家派来的细作,然后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
这种想法几乎越缠越紧,让文雪音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她面色很快苍白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徽,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戏谑。
良久,宁徽开口道:“你若一直如此,我们不妨和离。”
酒壶被揽到地面摔碎一地,文雪音不可置信地起身,“你要同我和离?”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震撼和受伤,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宁徽几乎在同时错开目光,只是面上还带着冷硬,口吻疏离道:“自今日起,你便独自留在府中反省,你我暂时不必相见了。”
他终究是心软了,想起离了将军府,她总是无处可去,又想起她的病,不忍心再折磨她。
说完这话,宁徽便转身欲走,听见身后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件事我没有瞒你,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宁徽一愣,他来得匆忙,没有细问阿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想起阿秀来时虚弱的状态,以及寻了她几天都没有下落......
宁徽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阿秀是被文雪音关起来了。
于是她又将要杀明义的事告诉了阿秀,让阿秀来找他?
这边算是提前知会了一声,就可以动他身边的人了吗?
宁徽转过身,心里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愫,他对文雪音道:“我好像今日才知,你根本不知何为感情,好似蛇蝎一般。”
说罢,他不再顾文雪音瞬间惨白的脸色,大步夺门而去。
庭院中,文雪音退了半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庭院,仍在想,原来宁徽选择了他们,究竟是相濡以沫十年的感情,如何能与她比较呢?
她眼中蒙上一片水汽,指甲紧紧扣在桌面上,好像再松懈一分,她就要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跌倒下去。
可是她已经不能没有宁徽了,她身边只有宁徽一个人,她全心全意地待宁徽好,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宁徽,为什么宁徽不能只有她呢?
他身边总是有一些碍眼的人,要挑拨她和宁徽的关系,阿秀说她是文家派来的细作,让宁徽小心她。
潘明义说她居心不良,让宁徽提防她。
他们总是很碍眼,真的很碍眼,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文雪音厌恶他们厌恶得抓狂,即便如果她乐意,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这些人,她还是因为心中那一点点不想让宁徽难过忍了下来。
可是宁徽呢?
他回报给她的又有什么?他选择了别人,要与她和离。
这可真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什么要嫁来将军府,她就该下药迷晕宁徽,把他关在独有她知道的地牢里永远不见天日。
她还在妄图与他谈论什么感情,期待他爱她。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爱她,她的母亲一心只有父亲,即便是她告诉了母亲妾室孙氏另有所图,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赴约,她说她相信父亲不会如此待她。
她宁肯去相信一个朝三暮四变了心的男人,都不愿相信她这个亲女儿。
结果是什么呢?她苦苦哀求,母亲还是去别院赴约,结果被她亲眼看见母亲被孙氏用绳子勒死推进了井里。
孙知许胆子那么大,光天化日敢杀丞相府夫人,能是谁授的意?
母亲葬礼前夜,一病不起的文雪音被送去香山寺,美名其曰养病修行,可文雪音知道,他们不要她了而已。
孙氏很快被抬为正室,还怀着胎,等孩子生下来,那些人才是一家人,她算什么呢?
后来又说是要与敬亲王联姻,他们才好似突然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文家来接文雪音回府的当夜,敬亲王就暴毙了。
听说是死在青楼的床上,敬亲王年事已高,还不知节俭,暴毙是迟早的事。
无人深究。
只是文雪音那好似死了多年的父亲突然良心发作,自打将她接入府中后便是极尽善待,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就连她扇文妙儿巴掌,他也顶多只是训斥她几句。
他好像真的是一个真心悔过的慈父,直到孙知许连着给她下毒,她病得毫无征兆,如抽丝一般,文卓竟不觉得蹊跷。
直至巫蛊一事,文雪音方知,孙知许给她下毒,文卓一直是知道的。
知道,且默许了。
好似他那廉价恶心的愧意就因为这么几年的厚待而消散了。
文雪音笑了一声,文府的下人说她命真是好,被老爷捧在心尖上宠,可是外面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文家有这么一个女儿。
他们只知道文家唯一的女儿是文妙儿,等他日又要和什么亲王郡王的联姻,她就是那个文妙儿。
“夫人!”被谴走的秋棠急急赶来,她方才看见将军脸色十分阴沉地离去了,想便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入府这么久,便是上回将军回来问罪时,他的脸色都没有这般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