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没什么大的表情,她也不生气,她是知道母亲在长乐宫被祁太安威胁的事情的,故此,这背后的目的才更好挑破。
“母亲,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人是谁送来的,背后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沈岁复斩钉截铁地答,眼底的情绪总算浮现出来几分,她要这个人,无论什么目的。
“母亲,此时离了谢家,我们沈家也不一定……”
“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沈岁复勾唇一笑,脸上出现一片疯狂,内里涌动的仇恨,已经在暗无天日里生长了太久。
“若儿,你还在等什么,将伪装的面具脱下来吧。”沈岁复急不可耐地看着沈若,她盼望沈若出现和她一样的表情。
但沈若没有。
面具变成了她。
……
祁太安在未央宫里闹了个笑话,她伸手去够海棠的时候,枯花从她的袖子里滑落了出来,祁太安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大意是在跟清晓求救,苏玉也听见了,凭借她们两个的利落程度,这样的场面肯定能帮祁太安圆回去。
清晓朝着祁太安的方向走了几步,在祁晏蹲下去之前,将那几枝枯花捡了起来,而后交到了祁晏手里。
祁太安:“……”
那些枯花本来已经面目全非,但祁晏一眼就看出来了,都是他前些日子送给祁太安的那些花,被祁太安珍而重之地贴身带着。
“陛下随身带着这些花儿做什么?”苏玉佯装讶异地问,虽然这份讶异在苏玉一如往常的冷脸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祁太安:“……”救救我救救我。
清晓嬉笑着接了一句:“这些花儿是谁送给陛下的?”
祁太安:“……”救救我救救我。
望隐也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好像送花并不能说明喜欢,得要被送花的那个人也欣然接受,犹如陛下这般贴身带着,才能算得上是喜欢。”
清晓和苏玉在诧异中对上眼神,你来我往地交流着心声。
【你教他的?】
【大概是耳濡目染,孺子可教。】
【太好了,这宫里已经没剩下什么好人了。】
苏玉横清晓一眼,出乎意料破冰的是祁晏,他脸上还是方才的微笑,说了一句:“要是陛下喜欢,我可以做成香包,磨成香粉送给陛下。”
祁晏伸手折下祁太安头顶上的一枝海棠,“只是我手艺粗糙,比不上那些绣工们。”
他还拿着那枝海棠认真地问祁太安:“这个花样,可以吗?”
祁太安原以为气氛到这里了,祁晏会脸红,会不好意思,会一再推脱不承认,望隐将纱帐掀开,将雷池踏遍。
祁晏应该会耿耿于怀,不会承认这份喜欢,即使是心意如此,但终究跟说出来不一样。
但皇叔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他坦然承认,并且为了迁就祁太安,他愿意亲手为她绣制香包。
男子从小就要学绣工,不止是要会绣香包,为自己的妻主亲手缝制衣服更是分内的事情。
祁太安已经开始梦一件皇叔亲自为她做的衣服了。
“好,怎样都好。”祁太安点点头,试探着去牵祁晏的手,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顺理成章。
下午,祁太安难得地去了一趟安平宫。
顾昭然吩咐人奉茶,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他总觉得祁太安这一趟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祁太安就提及,阮塘快要回来之事。
“要是快,她到京城,不过三两天的事情。”
“阮将军劳苦功高,总该为她接风才对。”
“这是自然,可朕想,阮塘她最想要的应该不是接风宴。”
“是,还要封赏。”顾昭然顾左右而言他。
“平常父亲最是有深谋大略的,怎么今日反倒有些糊涂了,朕是说,阮塘与新阳的婚事。”
谁都知道阮塘是杀神,就是把人剥皮抽筋的时候也有,顾昭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祁新阳往火坑里跳,“我不同意。”
“父亲不同意也不行,这门婚事是阮塘自己求的,她是功臣,母皇崩逝,全靠阮塘一力稳定边境,朕不能拒绝她的要求。”
顾昭然微微张大了眼睛,这门婚事,居然是阮塘自己求的,阮塘为什么要娶祁新阳,她跟祁新阳都没有见过。
“新阳年幼无知,还请父亲好好教他,也不至于让他失了皇家的面子。”
晚上等到祁新阳回来,顾昭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问:“你招惹阮塘了?”
祁新阳缩了缩脖子,“没有啊。”
顾昭然最是知道他这个儿子,要是没做过,早就嚣张得无法无天,哪会像如今这样,畏畏缩缩的。
顾昭然拉住祁新阳的手,叹道:“祁太安要把你嫁给阮塘,是阮塘点了名要你。”
说到底,男子最不值钱,虽然祁新阳生在皇家,但选择也没有多少,一个皇子嫁给一位将军,已经是很好的姻缘了。
祁新阳却顺势躲进顾昭然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娇气地道:“是她先拿盔甲撞了我。”
去年的上元夜,阮塘踏着风雪从边境赶回来,总算是抓住了新年的尾巴,进宫见过陛下之后,阮塘准备回将军府。
彼时祁新阳提了花灯在廊上指使那些奴仆来抢他手里的花灯,他是先帝的幼子,自然惯得无法无天,由得他耍赖。
他一味往前跑着,没注意,就磕上了阮塘的盔甲,娇气的小皇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睁着一双泪眼抬头看着阮塘,阮塘比他高,看过太多杀戮,又是一张无情脸,祁新阳也嚣张不起来,磕磕巴巴地问了句:“你是谁?”
阮塘低下头看他,眼泪糊了满脸,倒显得眼前的人更加矜贵,矜贵得想要养在府里,一味让他哭。
“臣阮塘,见过小皇子,问小皇子安。”
作者有话说:
香包的灵感是评论区的小可爱给的,谢谢她。
清晓与苏玉稳定发挥,望隐超常发挥,在这个助攻天团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你说是吧,皇叔。
第二十一章
阮塘在三天后入城,她骑在马上,沉稳平静,周围欢呼声一片,她也依旧抿着唇不说话,脸上毫无笑容,他们欢呼的是她的功绩,不是阮塘这个人。
宫侍早早地便在城门口等候,请阮塘先回将军府更衣,再上天子御赐的马车到宫内去面见天子,与天子叙话之后,君臣一同到青玉亭上参加接风宴。
阮塘从来风光,马车后,还有人抬了个大箱子跟着,时不时传出来几声呜咽,可能是阮塘从边境带回来,要献给陛下的美人,边境那地方虽然乱,可也多的是美人,与京城的自然不一样,故而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
还有人在计较阮塘果然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粗人,这样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倒也不怕将这异域来的美人给闷坏,让陛下失了兴致。
阮塘性子冷,不善言辞,她自先帝时起,就驻守边境,手握重兵,戎马十年,轻易不会回京城,这是她第一次面见新帝。
但其实在新帝尚未登基前,阮塘就见过这位皇太女,先帝有意锻炼她,就连军中大事也将祁太安推了出来,她当时就知道祁太安并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就是先帝也赶不上。
祁太安贤良之名在外,很有治世之才,最重要的是,她很会伪装,她更加懂得如何在世家与先帝之间周旋。
旁人都当她是柔顺乖巧的小白花,殊不知是朵黑心莲,为了得到想要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比如皇位,比如她的皇叔。
阮塘虽是武将,但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和将军府,为了未来谋算,要她选,她自然是选祁太安。
可如今她要娶的是太夫亲生的小皇子,亲生父子之间尚且有隔阂,何况祁太安并非顾昭然的亲生骨肉。
她要是不拿出一点儿臣服的诚意出来,回头祁太安给她安上一个和顾家勾结、意图篡位的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只是想要祁新阳,顾家,她并不关心。
“阮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祁太安擅长伪装,她从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心思,前几日去一趟安平宫,明里是已经将祁新阳与阮塘的婚事定下来,可她还没下圣旨,她仍旧在试探顾昭然。
顾昭然的谋反之心从未断绝,要是攀上阮塘这棵大树,其心必定扶摇直上。
可出乎祁太安的意料,顾昭然没同意,他一口回绝了,当着祁太安的面,已是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爱子之心吗?
当然会有,只是不会爱她祁太安。
阮塘和祁太安是一类人,内里的疯狂会互相吸引,也会互相排斥,祁太安信不过阮塘。
祁太安手里有兵,但谁会嫌自己手里握着的兵多呢。
“陛下操劳国事,才是为天下臣民辛苦。”
客套话阮塘攒了不少,足够应付眼下的场面,一盏茶之后,阮塘命一直在身边候着的副将去吩咐人把她带过来的那个大箱子抬进来。
等箱子落地,阮塘先起身走到那个大箱子旁边,祁太安也站起来,她自然是知道阮塘带了什么进宫来,且里面还是个活人。
阮塘应该不会真给她带什么美人,阮塘心里清楚,祁太安根本不吃这一套。
祁太安与清晓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阮塘还不至于如此堂而皇之地刺杀祁太安。阮塘将箱子打开,从箱子里面拽出来一个人,阮塘毫不手软,果真不会怜香惜玉,几乎是薅着头发将人往外拉的。
那人发出几声痛呼,眼泪很快跟着掉了下来,头发乱糟糟的,脸倒是干净,目光懵懵懂懂,像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但仿佛——
他猛然看见这么多人,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回箱子里。
阮塘看一眼副将,副将将他拉住,他眼泪落了满脸,攀住副将的手,脸也紧紧贴着,身体还在不断颤抖,一直喃喃着要回去。
他是个神志不清的人。
“臣在边境小镇遇见他,他也不算打眼,但偏偏从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
副将从身上拿出来一样东西,清晓接过来后递给了祁太安,是个平安符,虽然有些脏污,但还是能看见原本的花样。
平安符一般都是由父亲亲手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花样繁多,且大多不一样,总归是些吉祥的物事。
可祁太安手里拿着的这个不同,上面是并蒂莲,这样的花样一般不会出现在平安符上,只可能出现在男女互通心意的荷包上。
但也有例外。
顾昭然生大皇子的时候,御花园里的并蒂莲恰好开了,并蒂莲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意,且并蒂花开,已经百年不遇,先帝感悟这是福照,果然不久之后,难产的顾昭然平安诞下他和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虽是个皇子,先帝也很欢喜,认为这是上天感她和顾昭然的夫妻情谊所给的恩赐,后来更是命令绣工以并蒂莲花样缝制大皇子的所有东西。
先帝相信,这会给大皇子和顾昭然乃至于她的整个江山带来福运。
那一年,不止是皇家得了孩子,谢家的第一个孩子也出生了,正是如今与沈家嫡女在一起的谢屿阔。
先帝特赐平安符,与皇子的花样一样,可见先帝对谢家的器重。
此后虽然民间纷纷效仿,可宫里的绣工不是民间能够比得上的,只要仔细观察,总能看出来是皇家的东西。
但仅凭一个平安符就断定眼前的人是谢屿阔,过于草率,阮塘既然大张旗鼓地将人带进来,手里应该已经有了证据。
事情都是由副将去查的,自然也是由她开口,说清楚来龙去脉。
又是一盏茶过去,阮塘勾唇,凉薄地笑起来,“听闻陛下正因为世家犯难,如此大礼,陛下想来不会头疼了。”
“没有这个人,世家也是朕囊中之物,阮将军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陛下,臣从边境回来,是想要成亲的。”
阮塘要祁新阳,正如祁太安要祁晏一样,决绝,凶狠,没有后退的余地。
不过是个娇气的小皇子,本来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可那张泪脸在阮塘的心里挥之不去,就在刚刚,阮塘入城之时,小皇子混在人群里,偷偷看了阮塘一眼。
小皇子太笨了,风轻轻一吹,他就惊慌失措去捂他的帷帽,那张脸早就露出来了。
这样愚笨又娇气的小皇子,总该让他知道世间险恶吧。
……
谢屿阔是割裂沈家与谢家关系的利器,是要给沈谢两家狠狠一击的存在,在此之前,绝不能泄露任何风声,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既然是阮塘送上来的大礼,祁太安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也没有必要留着不用,在阮塘面前争这一口锦上添花的气。
祁太安安排他在长乐宫住下。
青玉亭上,众人早已落座,只是在等祁太安和阮塘过来,等到祁太安和阮塘过来之后,这场宴会才能真正开始。
青玉亭上,里面是热闹的烛火,外面是茫茫的月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都是宫里乐坊最好的乐伎,舞姬月下起舞,翩翩然御风而去。
祁太安只喝了一杯酒,但她借着酒意对清晓道:“去接皇夫过来,顺便透露给他,朕新收了个美人,还养在长乐宫。”
没有美人,只有陛下的套路。
祁太安一早就想到,按照如今的祁晏,不会拒绝出席这样的宴会,明明早已经注定,可祁太安直到看见祁晏才算了然,眼里的最后一丝光破灭。
明明这就是她想要的,权力与皇叔都在她手里,可她还是不满意,果然是欲壑难填,欲壑难填啊。
祁太安又饮下一杯酒,酒太烈,烧的慌。
祁晏被祁太安拉着手坐到了身边,他虽然局促不安,却什么也没说,这个位置要接受的目光实在是太多了,祁晏低着头,心里不止因为这件事在翻涌。
清晓方才在路上告诉他,祁太安新收了个美人,养在长乐宫,养在她身边,比祁晏离她更近。
他隐在衣袖下的手握得太紧,就如他的心,渗出血来。
是他一早期待的,却不是他想要的,是他想要的,却不是他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