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从怜惜开始的,她怜惜这个男子,心疼这个男子。
为此她愿意牢牢拉住他的手,渡他过一切风雨。
苏昼白师父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搭出来的茅草屋,这草屋历经岁月和风霜雨雪,早已经残破不堪,四面透风,冬冷夏暖,有时候甚至连雨都遮不住。
但师父不肯搬走,就算是连绵的大雪将他淹没在这座山中,这一隅草屋中,他也心甘情愿,只道是天命。
天命如此,他愿意领受,可若是苏昼白能够留下来陪着他,他也会欢喜很多。
可苏昼白走了,走了快好几个月了,他从初春骂到仲夏,就连今日苏昼白回去,还能听见他一边生火一边喋喋不休地骂苏昼白没有良心。
师父再了不起,也是孤寡老人,话说得再绝情,也只是嘴硬。
比如现在,他见到苏昼白回来,分明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可他开了柴门之后却把胡子一吹,根本不搭理苏昼白,还在跟苏昼白置气。
看见苏昼白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之后,他则更加不喜。
“又是来求人的?”他冷冷地问。
“是,师父,不过——”
苏昼白想先劝劝师父,以免清晓回去无法交差,谁知道师父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晚月径直道:“我答应了,但有条件。”
“师父……”苏昼白一愣,不知道是喜是忧。
清晓倒是喜出望外,她追问:“什么条件。”
“娶他。”晚月的手指毫无征兆地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回过神来,才想明白师父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师父!”苏昼白这下急了,他是对清晓有意,可他根本不知道清晓的意思,要是以师父下山为条件,那跟强求来的有什么不一样。
清晓忠心,为了解决祁太安的困境,她一定会愿意的,可苏昼白不想要这份被裹挟的愿意。
晚月比苏昼白的父亲更偏激,他觉得这世上没有好人,但为什么苏昼白再回来,晚月就着急要将他许出去?
苏昼白去拉晚月的手,想劝师父换个条件,清晓却在此时应了——
“我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苏昼白几乎伸长耳朵在听,清晓却看向他,“得问他的意思。”
还要什么意思,晚月瞪着眼睛,这世间的女子总是犹犹豫豫,就连他都能看清苏昼白对她的情意,这个瞎了眼的女子,却看不出来。
清晓和晚月的目光都落在苏昼白身上,苏昼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答应,又怕清晓不是真心喜欢他,实际上,清晓好像并不喜欢他。
可他想不答应,又违背自己的本心,怎么选,好像都是错的。
两难之下,清晓开口了:“我答应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不是因为你师父,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旁的干预。”
清晓并非看不清,她只是想要确认,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倾心苏昼白,历数过往种种,原来她早就偏爱苏昼白了。
“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所以我要问你,你愿意吗?”
“我是天子近卫,有些权力,我一年的俸禄也不少,足够养活你,你跟着我,唯一要担心的是,我仇家很多,但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有我在,你便免受风雨。”
将自己的老底揭了个精光,苏昼白想哭,但又被清晓的一番坦白逗笑。
哭笑不得的苏昼白终于开口:“我愿意的。”
苏昼白此前的日子都在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唯独此刻,他的选择是他甘心做出来的。
用过午饭之后,清晓自告奋勇去补屋顶,苏昼白本想去帮她,但却被师父拉到了院子里。
正好,苏昼白也想问问晚月——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因为你身上沾染了改命的气息。”晚月神色严肃,一语中的。
“师父,你都知道了?”苏昼白低了低头,这件事情很棘手,他也不想劳烦师父,但就是非师父不可。
总归是给师父惹了麻烦回来,他心有愧疚。
晚月先是摸了摸苏昼白的头,让徒弟不要胡思乱想,随后他遥望青山翠林,云雾蔼蔼,语气里竟有几分宿命轮回:“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这天下被改命的人,太少。”
清晓是天子近卫,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晚月一清二楚。
刚好她前不久得知,那个人,已经成了皇夫。
作者有话说:
我们清晓有钱又有权,虽然仇家多,但她能打啊。
第五十七章
蜀道之险, 不止险在山水, 还险在山匪。
虽然这条古道已经被列为官道,但走的最多的仍旧是商队,也没有驿站沿途管理,所以山匪猖獗, 见人就抢。
都言山中日月长, 但祁太安看,他们在这山中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日子好过得很。
山中拔地而起这么大座寨子,寨中往来匪众,其中不但有青壮女子, 还有老弱夫孺, 俨然已成气候, 若是再让他们盘踞下去, 西南又要多一祸患。
这里离蜀地尚远,离汉中也不近,属于蜀地和汉中官员都不想伸手多管的闲事, 也难怪他们气焰嚣张。
剿匪之事最是难办,大多吃力不讨好, 还会惹回来一身骚,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亡命徒, 杀个朝廷命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如何,将寨子选在蜀地和汉中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这个寨子的当家总归是有几分脑子的。
但山匪素来也只是匹夫之勇, 有脑子, 可也不会太聪明。
祁太安拉着祁晏的手, 这些山匪将他们掳来之后就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他们这一行财宝不少,所以山匪们都很高兴,忽然上下欢腾得更厉害了,有人更是手舞足蹈,应该是这个山寨的当家到了。
祁太安冷眼往门口看去,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女子,腰间围着张虎皮,身形魁梧,拖着大板斧,应该是好斗之士,这样的人空有蛮力,祁太安手底下,随便一个暗卫对付她都绰绰有余。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放荡不羁的男子,身法诡异,这样的人,修习的多半是从来都不往外传的秘术,可能要比第一个人难缠。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却举止优雅,像是没落的大家族里的贵女,一般而言,她脑子定然是最好的。
祁晏站在祁太安身边,第一个女子从进来之后目光就黏在了祁晏身上,□□得过分。
山匪不止抢金银珠宝,女的要男人,男的要女人。只是多数都是后者,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天下,如此胆大包天的男子很少,无异于异类。
就算是有些男子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也早被自己的妻主先收拾了,没有女子会容忍自己的夫郎朝三暮四,何况三从四德,男戒男训总是约束着男子的一言一行,谁敢落草为寇,强抢女子。
刚巧,这山寨里就有一个。
大当家草落星想要那个敛眉恭顺的男子,二当家戈文景想要那个气势凌人的女子。
至于三当家桑瑞,她的目光全在那些被带回来的箱子上面。
理智的人贪财,好色的人好色,祁太安冷哼一声,将祁晏挡在了身后。
“怎么就这么两个人?”草落星有些不满,板斧敲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使人胆颤。
“阿姐,这两个人看着就非富即贵,不必恼怒。”桑瑞先开口,免了那些喽啰的请罪。
她识货,先不提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光是女人簪子上的那颗明珠,就不是凡物,人多人少无关紧要,人太多养不起还要造杀孽,最重要的是钱财够数。
桑瑞看一眼底下的人,有人会意,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当家,这两个人身上的东西就已经价值连城了。”
皇家的东西自然价值连城,只是只怕这些人有命拿,没命花。
“这个女人什么来路?”
许是祁太安的气质太过飘然出众,就连一向野蛮的草落星也不由得问。
“大当家管她什么来路,二当家喜欢不就行了。”
戈文景不满地训斥:“多嘴!”
可他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合他心意的女子,他深以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这些话他们又不避讳,怕是等会儿还有更过分的,祁太安和祁晏都听得一清二楚,祁晏更是往后靠了靠。
他有些害怕,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冷汗直下,脸色也苍白起来。
这些山匪原本没有得逞的机会,是有人先擒住了他,祁太安孤身追来,这才连累祁太安也被抓。
他本就不安,此时一看浩浩荡荡的人,害怕祁太安无法脱困,而那男子又有这样的心思,祁太安分明是他的妻主。
他心中吃味,小声地叫了一句:“妻主。”
祁太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祁晏从来都是叫她太安,此时此刻不免有些宣示主权。
声音微弱,但祁太安已经能够想到有个小人在祁晏心里咆哮,这是我的妻主,这是我的!我的!
祁太安还没来得及高兴,祁晏太差的脸色就让她的担忧先来。
她摸了一把祁晏的额头,上面的冷汗被她拭去,她轻声宽慰他:“别担心,没事。”
她相信苏玉很快就能带着人找过来,又轻轻抹了抹祁晏眉毛,祁晏总算安定了一些。
实际上他在强迫自己镇定,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眼下更差了,他虽然命运忐忑,但到底一直被关在顾府的高墙之内,不通人事,他见人心险恶,却不知道,还有更险恶的。
“是没事,”戈文景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祁太安面前,方才在高台之上看得还不够清楚,此时戈文景才惊觉这女子的美貌。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要去拉祁太安的手,“因为她要是我的妻主了。”
他说完又自作聪明地改了口:“不不不,不是妻主,是你该以我为主。”
祁太安干脆利落地躲开他的手,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就你?”
就凭这个下三滥的男子也想来当她的主子,妄想踩到她头上的人,都被她一一杀了。
况且要做天子的主人,是会不得好死的,没有这样命硬的人,祁太安也不会让这天底下有。
清高的男子有,清高的女子自然也有,戈文景不生气,他反倒得寸进尺,“就我。”
祁太安的心思都在戈文景那里,一时不慎,被草落星钻了空子,草落星贪婪地看着祁晏,手已经攀上了祁晏的手,“乖,叫我妻主。”
她走南闯北,也算学过些岐黄之术,一摸上祁晏的手腕,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她不在乎。
她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啧,有孕了啊,打掉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穷凶极恶,如此垂涎三尺,全当祁太安不存在。
祁晏是祁太安的底线,就算是戈文景在祁太安面前再怎么闹,她也只是厌恶而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就算是要杀,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要是遇上草落星对祁晏的纠缠就要另外算了,这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皇叔,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惦念。
就算是陶苇杭这一世没对祁晏做什么,祁太安就已经想杀她了,何况是对皇叔动手动脚还妄想打掉孩子的草落星,简直是自寻死路,祁太安杀她等不了明天!
祁太安钳制住草落星的手,几乎是硬生生将她的双臂折断,草落星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那两条失去知觉的手臂,便永远离开了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算是这些杀人如麻的山匪也没有感受过如此浓重的杀气,浓重到身经百战的他们都想拔腿而逃。
见草落星落了下风,脸已经疼到扭曲了,桑瑞和戈文景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号令山匪,可山匪一拥而上,却节节败退,祁晏被祁太安牢牢护在怀里,祁太安的武器就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却杀得所有都不能近身。
与其说是钩吻厉害,不如说是祁太安早就杀红了眼,宛如杀神,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区区山匪,根本顶不住她。
祁晏也被吓住了,他愣愣地不敢动,就连祁太安把他往怀里拽的时候,也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祁太安脸上有血,她已经完全疯魔,她喃喃道:“皇叔,说你爱我。”
祁晏不应,她的手就越收越紧,毫无余地,只是想要一句话。
“我爱你。”
“谁爱我?”
“祁晏爱你。”
“祁晏爱谁?”
“祁晏爱祁太安。”
祁晏仰头看她,他眼睛里有水汽,雾色弥漫,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循着本心去答。
祁太安总算满意,她恶狠狠地吻上了祁晏的唇,几近啃噬,就算祁晏吃痛,唇上染血,她也不松开。
她心里的火烧得太厉害,找不到出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就连这样也无法平息。
松开之时,祁晏见她眸中还是一片血色。
祁晏心有忐忑,更多的还是担忧,他小心翼翼地主动吻了祁太安一下,又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
“皇叔,”祁太安的双手围起来挡在祁晏头顶,她道:“下雨了,好大的雨。”
“太安,没下雨。”
“下了,倾盆大雨,蜀王府都被淹了,你喜欢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了,”她像个孩子,委屈地哭诉:“你也没有了。”
好似面前的是满殿神佛,她在求他们把皇叔还给他,但他们无动于衷,她什么法子也没有。
什么法子也没有。
“没有,太安,蜀王府什么都在,我也还在,我爱你。”祁晏抱住祁太安,企图这样哄住她。
“皇叔,你不爱我。”
晕死过去前,祁太安喃喃,“皇叔,你爱陶苇杭,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太安就会跟阿晏坦白了,光这样疯也没办法呀,叹息。
想要评论想要评论!
第五十八章
跟着苏玉和暗卫一道跋山涉水赶到山寨之前, 张寻总以为, 他要诊治的应该会是祁晏,毕竟皇夫底子差,又在从京城出发前动过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