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见状皱了皱眉,伸手拦了拦,劝道:“殿下,饮酒伤身。”
陆朝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这十三王爷对外是个十分虚弱的病秧子,才悻悻地放下了酒杯,瞧着小姑娘的委屈样,忽然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来,懒懒道:“江五姑娘,今年芳龄几许?”
江以桃怔了怔,不曾想到这十三王爷会突然开口说这话。
江润之皱了皱眉,他对着总是称病不出门的十三王爷没什么好印象,起身行了个礼,冷硬道:“我家五妹妹今年十七了,不知十三王爷问这事儿是为何?”
“噢。”陆朝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垂眸随意地转着手中的杯盏,意有所指道,“十七了么,也是该寻个好亲事的时候了。”
江润之深吸了口气,满脸不悦:“五妹妹刚回到盛京,若是念家,愿意在江家多住上几年,想来父亲母亲也是愿意的。”
“是么。”陆朝放下酒盏,冷着一张脸去看江润之。
江润之被瞧得后背发凉,可想到了自家乖巧可爱的五妹妹,还是强撑着情绪,应道:“是,就不劳烦十三王爷多虑了。”
陆朝眸色更冷,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中杯盏,偏唇角还勾着一丝笑,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宛若鬼魅。
太子在一旁看客一般瞧了许久的戏,到两人有剑拔弩张了才开口劝解道:“若是五姑娘瞧上了哪家的好郎君,只管与孤说,孤与五姑娘到底是幼时便结下的情谊,帮这点儿小忙也是不难的。”
太子这话说得十分圆滑,又是借着幼时情谊抬了抬江以桃的地位,似乎往后两人发生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有这“幼时的情谊”在么。
江润之凝神瞧了瞧太子,忽然明白过来。
这两人就没一个是好的,全都觊觎着自己这个刚回家的妹妹呢。
江以桃承受着众人的视线,起身作了个福,抬眸瞧着那位十三王爷,温声软气道:“多谢十三王爷关怀,也多谢太子殿下挂念,不过以桃前两日才回到盛京城,还不曾好好陪伴家人,那些幼时分别的友人,也还不曾好好地说一说话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没有出嫁的心思。
太子的脸僵了一瞬,很快地又摆上一副十分温和的表情来,他没有笑,可眼角眉梢皆是暖意。
十三王爷则是相反,他脸上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偏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透着的却是十足十的冰冷。
十三王爷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冷冷地瞥了一眼江以桃便起了身朝着后院走去。
一号自然也是瞧见了坐在下边的江以桃,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正抬头看着自家殿下的背影,满脸愁容衬着那微红的眼眶,看着十分可怜。
可……
一号垂着眸子,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出了这宴客厅。
今日这宴席并非设在了东宫,倒也不是在陆朝的十三王爷府,而是在盛京城中找了一庄太子的私宅。平日里虽少有人迹,但每每太子要设宴皆是在此处,所幸陆朝记性比一般人要好上不少,看了看六号绘制的地图便将布局皆记在了脑中。
这宴厅后边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两边沿途皆布了不少的假山奇石。高矮不一的崎岖假山遍布在花丛之中,一阵风吹过,那原先聚集在假山上的雨珠便纷纷落下落下,衬得那一丛丛花草都格外晶莹剔透。
“殿下,那江家五姑娘……”一号说着就抬眸瞧了眼陆朝的脸色,见他铁青着脸,讷讷地止住了话头。
陆朝闻言倒是轻轻勾了勾唇,问道:“怎么,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一号摸不清陆朝的态度,收回了视线,谨慎地盯着被溅湿的地板瞧。
陆朝也不勉强,冷声道:“一号,这世间也并非每件事都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有些事儿,既然发生了那便是发生了,我也并不是要怪你们的意思。”
一号悄悄松了口气,恭敬道:“殿下英明。”
陆朝不置可否,听着这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切切雨声,无言地勾了勾唇角。
他还记着那碗十分难以下咽的姜汤,记着那个柔软又倔强的小姑娘,记着溪山那一轮皎洁的月光,记着小姑娘扬着笑意喊他的名字。
“陆朝——”
已经很少有人喊他的名字了,亲近一些比如许岚,总是喊他“阿朝”,其余的人不是抖抖索索地喊他“少当家”,便是像暗卫一般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殿下”。
似乎只有他的小姑娘,一声一声地喊他的名字。
*
江以桃怔怔瞧着那位十三王爷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若你真是陆朝,又何苦这般瞧着我。”
坐在一旁的乔家二姑娘十分好奇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十三王爷的背影,又回眸来看她,马上摆出了了然的表情。
……
江以桃下意识觉着这位思维跳脱的乔家二姑娘定是误会了什么,轻声咳了咳,解释道:“乔二姑娘,并非是你想的那般,我……”
“我知晓的。”乔二姑娘打断了江以桃的话,眨了眨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
江以桃轻吁了口气,心想着乔二姑娘没有误会便好。
然后乔映瑶又十分善解人意道:“原来你瞧上的是这位病弱的十三王爷,都怪我方才说了他的不好,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顿了顿,又觉着自己的话十分没有信服力一般,补充道:“十三王爷定会长命百岁的。”
江以桃额角一抽,勾起一抹十分勉强的笑意:“乔二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乔映瑶十分有感触地凑近,双手握着江以桃的右手,戚戚道:“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你的,你尽管开口。照着将军府的本事,我爹爹还是能在御前说上几句话的。”
“不是。乔二姑娘,那是……”江以桃被这乔二姑娘的热情劲儿吓得往后仰了仰,艰难地开口解释,“我只是觉着这十三王爷像一位故人罢了,并不是……”
“五姑娘若是想要赐婚——”乔映瑶的话正说到一半,就听见了江以桃的解释,十分难以置信,“诶,是这样么。”
乔映瑶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一点点往后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是阿瑶冒犯五姑娘了,五姑娘见谅。”
乔映瑶身后的丫鬟也带着歉意解释道:“我们家姑娘就是这个性子,见谁都十分自来熟,还请江五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江以桃瞧着乔二姑娘酡红的脸颊,轻笑道:“不碍事儿,乔二姑娘十分直率,倒是让人心生羡慕。”
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定然是与她这被各种世家大族规矩框着长大的姑娘不一样的。
这花宴本应当由到场的郎君到花园中去共同饮酒作赋,姑娘家则是在花园中赏赏花,可今日天公不作美,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打乱了安排,只好宴席结束之后各自先回府去,改日再相约。
方才的那场闹剧倒是很快地平息下来,只不过在场之人都从别的地方认识了这位不日才回京的,江家的五姑娘。
临走前,江以桃打发两个小丫鬟去别去寻两把油纸伞来,不巧的是江润之又被太子殿下叫去了书房,江以桃知晓自己并不方便同行,只好只身一人待在后院等着。
雨渐渐下了下去,在檐角滑落下来的雨滴之间空隙越拉越大,远处天边一层层的厚重乌云也在一点点儿散去,稍稍有些刺目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之间穿透下来。
江以桃忽然想起了溪山的那场雨,想起了陆朝眼尾那颗浅浅的痣。
“陆朝,陆朝。”她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乔映瑶是另一本的主角,专栏《重生后我攻略了病娇世子》那本。
主要就是懒得取名字了,拿过来用一下……感兴趣可以去专栏预收一下~
第57章 雨后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江以桃便觉着在这儿等有些不方便。
一门相隔,便是四哥哥与太子的议事的书房,虽自己听不清什么,若往后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少不了被起疑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这庭院穿堂而过,对面便是一条不知通向哪儿的回廊,恰好这会儿雨也停得差不多了,江以桃心想着倒不如便去那回廊等着罢。
下过雨的路面泥泞不堪,虽这庭院中都铺有一条碎石子的小道,可方才那一场瓢泼的大雨溅了不少一旁的草地的泥过去,瞧着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十分碍眼。
临近四月的时候,盛京城的气候也悄悄地转暖了,虽这时不时刮来的西南风依旧透着寒,到底也是比腊月时节要好上不少。江以桃今日穿的是浅绿衫子撘一袭压金绣的红绿间裙,披了一领枣红的绫罗帔子,在室外被这寒冷一吹,顿时抖抖索索地打着颤。
江以桃叹了口气,这盛京城的世家贵女便是这般,好似这贴花打扮皆是为了取悦旁人一般,一点儿也不顾这春日里的寒,像群蝶儿一般争奇斗艳。
感慨归感慨,江以桃还是双手稍稍提起了裙摆,伸出右脚试探着往前触了触,裙摆随着动作拉高,露出一只杏色的绣花小鞋来。这碎石子地瞧着实在有些脏乱,似乎又是觉着要弄脏裙摆与鞋面一般,江以桃悻悻地收回了腿。
她发髻上钗着的孔雀双飞小山钗便随着动作相互碰撞与摩擦,随花钿上垂下的玛瑙玉石一起,发出一声又一声极轻的破碎的琅琅声响。
罢了,要不……要不便在这儿等着罢。
左右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若是重要便不会留自己一个外女在这儿等着了。
陆朝在拐角处静站着瞧了许久,见小姑娘磨磨蹭蹭、举棋不定的迟疑样,十分不满地轻啧了一声。
他边想着在溪山那放纵又胆大的小姑娘哪儿去了,边快步走上前去,抓着江以桃凝在半空中的手便朝着庭院对面的回廊走去。
江以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串动作吓得不轻,十分惊愕地抬头去看。这人的睫毛纤长,微微向下垂着,伴着垂眸的动作一起,稍稍盖住了他一半的眸子。他的薄唇勾起一抹十分好看的弧度,额前与鬓角的碎发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散,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颚线。
这距离是十分不合时宜的近,是在盛京城这地儿会被冠上不洁名声的距离,可也是这过于近的距离,江以桃瞧见了他右眼眼尾那那颗,极淡的泪痣。
是……陆朝?
只消一瞬,江以桃便回过神来,这儿是盛京,眼前的少年郎不是陆朝,是那位因久病而鲜少露面的十三王爷。
他与陆朝可真像。
心中这般想着,江以桃也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两人的危险距离,慌乱地挣扎起来,边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不长眼的下人瞧了去,边求饶般说道:“王爷,您、您快些松开手。这……这于理不合,若是被旁人瞧见了……”
陆朝冷哼一声,更是在庭院正中间便停下脚步来,侧过脸去瞧她,握着小姑娘手腕将她往身边扯了扯,轻声道:“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又当如何?”
……
江以桃被这一声反问噎了噎,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陆朝见状轻笑一声,那一副好看到宛若是画卷一般的眉眼忽然间舒展开来,看得江以桃又是一阵发愣。
陆朝挑挑眉,又道:“江五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瞧着我发呆?”
江以桃如梦初醒,顶着明显悬殊的力气也奋力挣扎了一番,听见头顶传来的闷声轻笑,小姑娘也有些恼火了,抬眸瞪了瞪这个十三王爷,冷声道:“十三王爷这是做什么,若是被旁的人瞧见了,怕是只当王爷在这欺负人玩儿呢。”
小姑娘这话说得倒挺重的,陆朝又是一声笑,却也没松开手,自顾自地牵着小姑娘又往前走去。
江以桃更恼,细如蚊呐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哭腔:“王爷!十三王爷,你……你快些松手!”
话音刚落,陆朝真就松了手。
江以桃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庭院,到了这对面的回廊上来了。她惊魂未定地去瞧十三王爷这张与陆朝过于相似的脸,竟是又出了神。
这世间,真有人相似到连那眼尾的小痣都如出一辙的么?
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了,就仿若……仿若是同一个人一般。
那十三王爷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有些过分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点儿柔情来,轻声道:“江五姑娘,若是我真的不松手,站在那儿被旁人瞧见了,你又应当如何呢?”
江以桃呆愣地瞧着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才好。
十三王爷好像也不曾想过从江以桃口中问出个什么答案来,见江以桃抿唇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瞧着,冷声道:“是污了清白,不能嫁给太子殿下,所以觉着后悔么。”
这十三王爷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江以桃皱着眉答道:“以桃自知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不曾动过那些个歪念头,劳烦王爷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噢,是么。”陆朝笑得眉眼弯弯,又道,“江五姑娘,回去后记得煮一碗姜汤喝一喝,若是染上风寒,便是我的错了。”
江以桃十分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那句话取悦了这喜怒无常的十三王爷。
不过……十三王爷原先在花宴上,是有这么爱笑的么?
“多谢王爷关怀。”江以桃十分恭敬地躬身作了个福。
“五姑娘,这姜汤是要放糖的,你可记着了。”
十三王爷说完这话便自顾自转身走了,留下一个疑惑的江以桃在回廊中瞧着他的背影,十分端庄地行了个道别的礼后,就轻轻闭上了眼。再睁眼起身时,十三王爷已经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了。
太像了。
连这行为处事也是一样的惊世骇俗,好像打出生起就带了反骨一般,那双黑得仿佛是浓墨一般的眸子里,总是空得像一片无波无浪的湖面,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江以桃捂着胡乱跳动的心口,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们终究不会是同一个人,这盛京城养尊处优的十三王爷与那溪山恣肆张扬的少当家,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他们不过是碰巧长了一张同样的脸,碰巧都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碰巧喜欢一样的坐姿,碰巧说到了姜汤,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