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
这茫茫的世间,当真会有这么多碰巧的事儿?
两个小丫鬟是在江以桃发着呆的时候回来的,她们正巧从十三王爷消失的那个拐角走了出来,瞧见江以桃出神地瞧着这个方向,不免有些好奇。
晴柔左手搀着江以桃的手臂,右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轻声叫道:“姑娘?姑娘?怎么在这儿站着发呆呢?”
“唔?”江以桃忽然回神,涣散的眸子缓缓聚焦在晴柔的脸上,“我瞧着雨停了,左右在那儿也没什么事儿,便想着到这儿来等着。”
晴佳举起手中的油纸伞,十分无奈地笑道:“姑娘喊我们去取伞,却不曾想这雨说停就停了,这伞倒是白拿了。”
“春雨么,总是一阵阵的,说下就下了说停又停了。”晴柔瞧着那边书房还没有动静,又收回了视线。
溪山的雨也是这样,忽然间便落下来,又忽然间晴空万里。
江以桃忽然想起,十三王爷是在自己喃喃地说完了陆朝的名字后出现的,也不知这十三王爷都听去了多少。
若是他听见了,也不知会在心中如何编排自己呢。
“姑娘的裙摆都脏了些。”晴佳瞧见江以桃染上泥泞的裙摆,破可惜道,“这可是交州的压金锻,回去后便先换下来罢,我与晴柔为你浆洗一番。”
江以桃也跟着垂眸,果真是瞧见了裙摆这儿一点那儿一点的泥星子,轻声叹了口气。晴柔正想着问一声,却听得对面的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子殿下与江润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面上均挂着笑意。
江润之先瞧见了他这位妹妹,隔着一个庭院朝江以桃挥了挥手,扬声道:“阿月!”
江以桃没有应声,换上一抹温和的笑意后悄悄瞟了一眼太子,朝江润之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自幼骑马习武长大的少年郎自然是没有江以桃这个姑娘家的扭捏,也不管这碎石子的小路上沾了多少的泥泞,愣是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庭院,走到了江以桃的面前来。
“太子殿下。”江以桃躬身作了个福。
太子深深地瞧了一眼江以桃,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扶了一手,道:“五姑娘不必多礼,幼时你还总叫孤知云哥哥,几年不见倒是十分生疏了。”
……
江以桃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辩解道:“您现如今是太子殿下了,以桃不敢僭越。”
托太子殿下这句话的福,江以桃倒是想起了与他的一些往事。
当年的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圣上的二皇子,与自家的四哥哥十分要好,常常来江府玩耍。那会儿的江润之总是缠着江以桃,久而久之江以桃倒是与这位名为宋知云的小郎君认识了。
彼时年幼,江以桃哪里晓得,这个“知云哥哥”会在日后成为盛京城的太子殿下呢。
宋知云神色晦暗,沉沉道:“五姑娘,孤说过与你的幼时情谊尚在,你放肆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江以桃身子一僵,瞧了瞧自家四哥哥温和的笑脸,又瞧了瞧这太子殿下锐利的眼,顿时反应过来一切。
原来,江家打的是这个算盘么。
若是当今圣上这条路走不通,这不还有未来的圣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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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饮酒
烟南院是个二进的院子,虽是偏僻一些,倒也算得上是闹中取静。
江府与其他人家不同,大多是自家院子里有小厨房,并非每日聚在一起吃饭,而是各自都在院子里解决了。江以李今日被住在城东的老太太叫去了,怕是要住上几日才会回来,原说着要一同吃晚膳也不了了之。
江以桃回到烟南院时,日头已经全沉了下去,深蓝的夜色一点点漫延开。
原是早些时候便要回来的,却在太子殿下的别院被留下来叙了会儿旧,便拖延了些时间。说是叙旧,江以桃却有些置身事外,时不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以证自己在听,活像是个凑数的。
叙旧之后,太子殿下或是觉得十分不尽兴,又留着江以桃与江润之吃了个晚膳。
江以桃本想拒绝,可江润之说话倒是比她快多了,大笑一声便答应了。
江以桃这才想起来,噢,是了,自家四哥哥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十分好来着。这留下来吃个晚膳也算不上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罢。
若是江以桃早知晓这晚膳上,会有那位十三王爷的话,不论江润之说什么她都是要提前回府的。
可这世间事儿哪有什么早知道。
江以桃坐在席上,十分窘迫地瞧着对面的十三王爷,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
这儿并不是早些时候那个宴请众宾的大厅了,更像是吃家宴的地儿,左右的席位摆放并不太远,至少江以桃时能瞧见对面十三王爷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太子殿下也不曾坐在主位上了,而是坐在了十三王爷身旁,而江润之则是坐在了江以桃的身旁。这席位皆是一人一席,位置靠得不近不远,说出去也不至于落得什么难听的话柄。
太子举杯朝江以桃送了送,道:“江五姑娘,这杯就算孤敬你了,为你接风洗尘。”
江以桃十分勉强地举起酒盏,到底是太子殿下敬的酒,哪有什么推脱的道理,只好也举杯轻声道:“多谢太子殿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以桃好像好像瞧见了十三王爷盯着自己的酒盏,皱了皱眉。
一杯温酒下肚,江以桃便将酒盏推得远了些,侍女上前来要斟酒时,她还伸手挡了一挡,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江以桃又从眼尾余光瞄见那十三王爷莫名笑了笑。
……真是个怪人。
太子自然也是瞧见了江以桃的小动作,鹰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试探道:“五姑娘果真是苏州长大的姑娘,比不得盛京城的那些姑娘能饮酒。”
江以桃正想说些什么,那十三王爷倒是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道:“太子殿下可就放过五姑娘罢,她不胜酒力,怕是待会儿就要醉得连那江府都回不去了。”
江润之十分不悦,问道:“你又怎知我家五妹妹不胜酒力?”
江以桃也皱了皱眉,她确实是不常饮酒,可这十三王爷又是从何知晓。
陆朝一点儿都不慌,执着酒盏转了转,眸子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方才可不是说了么,苏州长大的姑娘,哪有什么能饮酒的。”
江润之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这个看法。
江以桃却是抿着唇,凝神盯着这十三王爷懒散的样子,看他病态苍白的脸上因饮酒浮现出的一点儿红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十分无礼,慌乱地垂下眸子。
方才那一瞬,江以桃不知为何想起了在溪山醉酒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陆朝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坛子甜酒。
江以桃不曾注意到,太子宋知云也颇有兴趣地瞧着自己,把她小姑娘似的小动作都净收眼底,又侧过脸去瞧了瞧十三王爷,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晚膳之后,宋知云又留着几人饮了茶,或许也是瞧出来江以桃的心不在焉,一盏茶后便十分识趣地说着改日再聚,让江以桃回去之后好好歇息。
江以桃也不推脱,起身作了个福便与江润之一同回了江家。
这方回到院子,江以桃才因那一小杯酒而产生了醉意,脑袋昏沉沉地直往下坠。
晴柔忙前忙后地为江以桃盛了盆温水来,接过晴佳手中的帕子,十分惊异道:“姑娘怎的过了这般久才开始醉酒,我瞧之前在太子殿下那儿都好好的。”
江以桃感受着温热的帕子轻贴在脸侧,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试探道:“或许是被这风一吹,酒意才渐渐缓过来罢。”
晴佳瞧着自家姑娘酡红的脸,十分担忧,自责道:“我酒席前便问过了,姑娘这边的酒不过是果酒,想着应当是姑娘没事儿的,便不曾提醒于您。想来……想来若是我提醒了姑娘,姑娘便不会醉酒了罢?”
江以桃轻笑一声,自己本也是不愿饮酒,不过是那震惊过甚,一时间不能自已,便冲动了。左右不是这些小丫鬟的错,江以桃安抚似地笑道:“是我自己喝的,有你什么错,真要说出个错来,也是我自己不注意的错。”
“可——”晴佳急得眼眶都红了。
江以桃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又道:“无事,不过是醉了个酒,这有什么的,从前也并不是没有醉过酒。”
江以桃还记着在溪山的那一次,自己与陆朝在月下饮酒,也是像这般喝得醉了过去。
不过那次倒是比这会儿严重得许多,醒来后自己竟然是没了醉酒的记忆,只是那脑袋生生地泛着疼。
江以桃又想起了陆朝来。
想起他勾着玩味的笑意,轻声道:“还说,还说要给陆朝当小娘子。”
江以桃面色更红,所幸是被这后来的醉意掩盖了大半,并没有让两个小姑娘瞧出什么异常来。
陆朝酿的酒,十分甜,也出乎意料地醉人。
江以桃又是一声轻笑,扶着两个小丫鬟回到了卧房,侧身躺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软声道:“我自个待会便好了,你们且先出去罢。”
两个小丫鬟虽是担心,却也说不出什么违抗的话来。
晴柔拿来一张雪白的兔毛毯子,轻盖在江以桃的身上,轻声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喊我与晴佳,我们只在门口守着姑娘。”
“出去罢。”江以桃闭着眼,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两个小丫鬟没再说什么,为江以桃关上了窗户,防止夜里的寒风吹进来,把这身子骨不好的主子吹得染上风寒,又将烛台上那盏蜡烛的灯芯用剪子剪去了大半截,屋内顿时昏暗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两个小丫鬟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江以桃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才起了身,一双不算清明的眼睛凝神瞧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好半晌才转了个身,打开了那方才被晴柔关上的窗户。
甫一推开窗,一股春夜的冷风便迎面盖了过来。
江以桃轻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去看这像是洒了墨台般的夜空。
三月的末尾,月儿又细又弯地挂在漆黑夜空,算不上多么明亮皎洁,不过那洒落下来的光亮依旧是温柔清冷的,像是一块柔软的绫罗,轻轻地盖在了世间万物身上。今夜这星子倒是亮闪闪的,三三两两地点缀在这夜幕之中。
陆朝,你在哪儿呢。
你好久没有陪我看过月亮了。
江以桃陡然鼻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尽数砸在了自己扶着窗台的手上。泪珠子分明是从眼睛里出来的,可掉下来的时候却也不带一点儿温度了,像是结冰的湖水一般冰凉。
陆朝,你不会再陪我看月亮了。
江以桃分明都是清楚的,陆朝不会再出现了,桂枝亭也不会有孔明灯了。
什么约好了,什么约定。
都是骗子。
江以桃细细的啜泣着,泪眼朦胧中,桂枝亭那四角挂着的灯笼依旧明显得刺眼。
“小姑娘家家的,还挺凶。”
“她是我的人,放干净点你们的手脚。”
“真是娇气。”
“不言姑娘,过来。”
“怎么这么爱哭啊,不言姑娘。”
“阿言在溪山,也是自由的。”
昔日里陆朝那些话忽然间就劈头盖脸地涌了上来,像条毒蛇般缠绕着她,差点儿让她呼吸不上来。
桂枝亭安安静静地坐落在夜色里,四盏大红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江以桃也不知自己这样凝神瞧了多久,再回过神来时,双手双脚皆已冰凉,更是因这跪坐而僵硬发麻,像被数千万只蚂蚁一同啃噬咬食一般,细细密密的痛。
江以桃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明白自己为何明日要守着这桂枝亭瞧,等一个明知道不可能出现的结果,这哪儿像平常的她,倒是像个被冲昏头脑的傻姑娘。
她掏出一方绫罗的帕子来,拭净了脸上残存的泪痕,扬声喊道:“晴柔、晴佳。”
两个小丫鬟很快便推门进来,瞧着自家姑娘红肿的眼睛,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什么也没问。
晴柔迎了上去,将江以桃从贵妃榻上扶了下来,轻声道:“姑娘,这会儿要歇息了么,已经是子时了,是到了要歇息的时候了。”
江以桃惊了惊:“竟是这般晚了。”
晴佳为江以桃铺好了着床,迎上去从晴柔那儿接过自家主子,带着到了床前为她脱衣,也轻声道:“今日姑娘是晚了些,明日我与晴柔晚些再叫姑娘起身。”
江以桃又是轻叹一口气,难怪这浑身都僵硬酸痛,自个竟然在这窗前瞧了这么许久。
真是个傻的。江以桃在心中轻声骂道。
“哇——”晴柔还站在贵妃榻前,正侧身往窗外瞧,忽然溢出一声惊呼,“姑娘,这三四月的时节,怎么会有人在这儿放孔明灯呢?”
江以桃闻言也顾不上这浑身的酸痛了,穿着里衣就快步走到了窗前。
真有一盏昏黄的孔明灯从桂枝亭缓缓升起,摇摇晃晃地越飘越高。
——阿言,我们约定好了。
陆朝,是你来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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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雀儿
盛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陆朝有时会这么问自己,最后却发觉连自己也说不出个什么答案来。
这地方与他最初呆的地方不一样,与那烟雨朦胧的江南不一样,更与那弱肉强食的溪山不一样。盛京城作为都城,自然是分外豪华,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可陆朝总是不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