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慎刑司
秦如轲赶到慎刑司的时候,额头已经被汗湿透,身后跟着的内侍也被甩开一大截。
此刻的慎刑司已经被封锁,一名名侍卫将慎刑司牢牢控制住,里面传来各种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他一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腐臭味。秦如轲暗地里审过不少人,更见惯各种酷刑,可此时,里头传来各种痛哭惨叫声,不知哪个会不会就是阮云禾……
侍卫得了吩咐要来拦他:“世子殿下,陛下有旨,不准人探视。”
他目光一寒:“太后口谕,要提个人,谁敢拦?”
那侍卫一怔,忙向后退开一步,秦如轲快步走到门口,伸手便要推开门。
“世子殿下请慢!这些都是重犯,属下奉命行事,不敢出任何差池。殿下既说有太后口谕,那么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容属下禀告陛下,若是陛下允许,便放世子进去。”说话的是一个方脸的黑甲侍卫,看上去很是板正严肃,说话也是一丝不苟,徐徐缓缓的样子。
秦如轲听他说完这些已经是极度不耐烦,他哪里有闲工夫与他啰嗦,一掌袭向他前脑,黑甲侍卫抬手要抗,却是接了一个空。
秦如轲虚晃一招,手已经拔出他腰间的利剑,又是一脚蹬在他腿弯处,那黑甲侍卫一声闷哼,整个人跪倒在地,半息之间,颈间已经被秦如轲拿剑架住,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脖子上。
黑甲侍卫的脸色也白了,他是慎刑司守卫统领,自诩能以一当十,可在世子面前,被抢了剑,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陛下问起,报我的名字,懂了吗?”他也不待那侍卫回话,便扔了剑,“都闪开。”
他快步走入慎刑司,眉间尽是煞气,众侍卫纷纷躲在旁边,让出一条路来。
秦如轲进入慎刑司走廊,便闻见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从地底深处散发出来的,一阵阵刺鼻的恶臭。他一脚踩过血迹,越过走廊。
走廊两旁有两排高耸的铁栏杆,每隔五丈,便有一支火把。火把的光芒在走廊照射,映在墙上、木桩上,斑驳陆离,显出一层血红。
秦如轲心中焦躁,加快脚步,很快走到关押阮云禾的刑室前,旁边的刑室里传来刘德安的惨叫声,他心里猛然一跳,已经开始用刑了?
他立刻发狠般踹开了门,却又愣住。
“那大师果然厉害,符纸水一喷,便有一个纤细的女人影子显在墙面上,墙内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刑室内火光昏暗,刑架空空荡荡无人问津。正中央摆了张木头桌子,一灯如豆,阮云禾坐在中间,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两个小吏围坐在她两边,规规矩矩地坐着,聚精会神地听她说话。见秦如轲闯进来,俱都站了起来,一脸惶恐不安的神情。
其中一个慌忙拿起地上被遗忘在一旁的刑具,磕了个头:“世子恕罪,属下非是渎职,这丫头嘴巴硬,方才是在问话……”
另一个也赶紧跟着跪下:“是她说有话要招,属下们才给她松了绑……对了,脚上的链子还锁着!”
秦如轲呆滞了片刻,一时有些迷惑起来。隔壁刘德安嚎得震天响,十皇子身边那两个宫女也是呜呜咽咽凄惨极了,怎么阮云禾这边如此平静?她报出自己的身份了?不应当,那可是欺君之罪。她刚刚,是在说故事?
“你们......”秦如轲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吏。阮云禾没事,他心里自然窃喜,可是不好表现出来,只如此沉吟着。又小心去看阮云禾,眸色冷淡,一定是生气了。
“世子饶命啊,是吴公公交代,这个宫女可以松着审,不要断腿断胳膊留了遗症……属下们想着此夜还长,先细细盘问。”
吴晋?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太监,为何会这样交代?秦如轲此刻却不能想那么多,他假传了懿旨,赶紧走人去找太后认错通气才是正道。
“此夜确实还长,也算你们懂事没伤了她,太后要提她去问话,还不快解开她的脚链——等等,钥匙给我。”秦如轲一把夺过小吏手中的钥匙,将锁扣打开,阮云禾脚上的脚链便被解了下来。
铁链勒得极深,她的脚腕处被勒出几道红色的血痕,皮肤已经磨得翻卷了起来,血肉模糊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如轲的心像是被人抓了一下,疼得难受:“实在抱歉,冤枉了你,是我的错。”
阮云禾微低着头,没吭声,秦如轲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面露嘲讽:“还当世子殿下亲自来看奴婢行刑呢,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阮云禾焉能不气?吴晋虽然交代了不许伤重,可折磨人却不留痕迹的法子千千万,她见那两人取出银针就心惊不已,十指连心,真要刺下去可不要了她半条命?
她思前想后,怎么也该拖一拖这两个人,等太后知晓此事愿意保她,也就算逃过一劫。
慎刑司里不见天日,又有诸多冤死之事,这里头的人对鬼神之事都很敬畏,那两个小吏自然也不例外。她便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志怪话本子,恐吓他们二人身负冤债,眉间有煞气,被孤魂缠上。
两个小吏大字不识,见识也短,听闻此事,施刑时冷硬的心也颤颤惊怕了起来。待到说得他们心慌意乱时,她又随口编纂了一段,说自己在外乡的时候亲见一位大师的神通,可以教人怎么摆脱血气煞气缠身,以免招致祸害。
那两个小吏见她神色自如,又说得那般玄乎,一时间便将心中的怀疑全部抛在脑后,对她十分客气起来。由着她忽悠两句便给她松了绑,还请了上座。
阮云禾嘴上说了许多鬼话,心里却是心虚,这两个小吏还算单纯,被唬弄一番就信了她。可她一直这么说故事,不是个办法。
这会儿见秦如轲破门而入,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说出的话语里不禁带了几分怨怼之意。
“脚还能走吗?”
“走不了。可惜我只是个卑贱的宫女,主子们一点怀疑就能让人把我打个半死,这点痛也只能自己受着了。”阮云禾咬唇望着他,眼眶中盈着泪花。她从没来过这等地方,是真的很怕。
秦如轲心中一痛,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前蹲下:“我背你?当是赔礼道歉好不好?”
他背着身子,没看到阮云禾的眼中又燃起了怒火,她不客气地趴在他背上,幽幽在他耳边道:“世子可真是怜香惜玉,男女授受不亲,世子如此,能对奴婢负责吗?”
秦如轲身体一僵,深知这回可不能再说什么看上她的话了,否则自己岂不是成了多情浪荡之辈?
他一边背起她,一边想着该如何稍微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又不至于刺激到她。
两人如此出了门,那两个小吏也没多注意孤男寡女此举不妥,只互相推搡起来。
高个子捶了矮个子一拳:“刚刚让你直接问她,你怎么不问?讲了半天故事,也没说怎么化解这个什么,冤债啊。”
矮个子在高个子小腿上踹一脚:“现在知道说我了?你不也听得起劲。”
阮云禾被秦如轲背出了刑室,见他一直不说话,一手勾了他的脖颈,轻轻靠了上去,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您往哪儿走?大门不在这边。您还没回答奴婢,咱们这样被人看见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总不能拉个侍卫来背她。
秦如轲心里一阵乱跳,喉结被若有若无地蹭着,又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已经热得吓人,他忙侧转身子,一边背着她,一边低声道:“你别动!”
等他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已经背着阮云禾到了慎刑司的侧门,又是一番太后口谕的鬼话,顶着守卫愕然的目光,终于顺利离开了慎刑司。
阮云禾察觉出不对,收回在他颈间作怪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背:“太后不是歇下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到了口谕?”
“没有什么口谕,无非是先斩后奏罢了。”
阮云禾呆愣了片刻,随即激动起来:“你疯了?这是假传懿旨!”
“把我放到路边!你赶紧去合康宫!若是有人提前去禀了陛下怎么办?”阮云禾即刻挣扎起来。
秦如轲只觉得她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自己背上扑腾着,他一手扣住她的腿弯,一手抓住她的手臂,稳了稳身子:“好好好,马上就去,不急于这一时,先送你回清延宫。”
“送什么送!我是小孩子不成?在路边站一会儿怎么了?”
秦如轲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只温声道:“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几分把握。况且我走路快,耽误不了多久,你别乱动,很快的。”
阮云禾愤愤地在他额头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热汗,冷风一吹,寒意凉嗖嗖地往骨髓里钻去。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又道:“寒冬腊月跑出这么多汗,冷风一吹又要受寒,到时候要让我照顾你和太子两个人不成?”
秦如轲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低笑起来。
阮云禾听他笑得温柔,觉得自己操心过了头,可别叫他以为莹儿对他有什么意思才好。
想到这里,她生起气来,便是旁人对他有意思,也该拒绝才是,他笑什么呢?还挺高兴的?
第14章 解释
秦如轲殷勤得可疑,送到清延宫大门不够,还要拉了外院值夜的宫女好好照顾阮云禾,务必不能让她下地,以免伤了腿脚。
阮云禾心里揣着疑问,要等他回来一问,却又被宫女劝着休息。那小宫女还神神秘秘附在她耳边说道:“姐姐生得漂亮,又得世子殿下垂怜,看世子关怀备至的样子,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阮云禾不以为然,这厮变脸倒是快,先前那般冷漠,怎么现在就关心上了?
她没有想多久便忍不住背过身子躺下,干了一天粗活,跑了趟太医院,半夜被叫去问话,又来回慎刑司一趟,实在是又惊又累,再加上脚伤麻麻涨涨,未过多久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阮云禾浑身酸痛,抓起床头的衣服便要胡乱穿上,却发觉昨日穿的青色锻袄已经被划破,棉絮外翻,染了不少灰尘,且衣襟臂腕处还沾着血迹,显得极不雅观。
她昨日已经翻过莹儿的衣箱,侍女们冬日的外袄有限,莹儿又是个爱美的漂亮姑娘,衣箱里尽是些鲜艳颜色,便是过年新发的衣裳,也都是红艳艳的色调,哪有半分素净。也唯有这一件淡青色的锻袄,是莹儿父亲病重之时她刚制的。
阮云禾虽然扮作莹儿,可也没忘了自己仍在孝期,大红大紫实在是上不了身。
她正犯愁间,忽然看见门帘被挑开,漏了些冷风进来,又飞进几片小雪花。昨夜的宫女缀了一头雪花点子,在外探头看她,这宫女眼睛圆圆,似乎是叫玉鸢。
玉鸢见阮云禾披着件脏破的青袄坐在床上,连忙笑眯眯走进来说道:“险些忘了,姐姐腿脚不方便,我来帮你吧。”
说罢便将阮云禾扶起,让她靠坐在软榻上,弯着眼睛笑道:“姐姐的衣箱在哪儿?这青外袄都不能穿了。今日破五,要迎财神,赶穷鬼,姐姐可要穿得喜庆一点!”
阮云禾闻听此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心里微微发涩,不知自己是否该纠结这些事情,只得低声道:“就在东面墙角那边,一眼就看得到。”
玉鸢应了一声,拿出一件水红的绣花长袄,兴冲冲地在阮云禾身上比划:“姐姐的衣服可真是件件都好看,今日穿这件怎么样?”
阮云禾只觉得那颜色刺眼极了,心里思量着该如何推辞,却听有人轻轻叩门,接着是秦如轲清冽的声音:“起了么?太医刚给太子问完脉,顺便来给你看看。”
玉鸢嘻嘻一笑,揶揄似的轻推阮云禾,阮云禾只好开口请他进来。
秦如轲掀开门帘,一眼看见阮云禾一身破烂青衣,玉鸢手中又捧了件水红的衣裳,眸色轻轻一动。
“这衣裳也实在难看。”他朝着玉鸢使了个眼色,“去换件颜色淡些的,没得俗气了。”
玉鸢不情愿地行了个礼,忍不住嘟囔:“这样子还算是俗气么?姐姐皮肤白,这样穿着,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秦如轲最不爱和人争执斗嘴,向来是能恐吓的绝不讲道理,于是端起世子架子,嗤笑一声:“你倒是比我懂得多,这清延宫什么时候也该给你做做主。”
玉鸢果然被吓了个哆嗦,立即乖巧地闭了嘴,曲了曲膝便赶忙去翻莹儿的衣箱。
“拿些青蓝色的,白的最好。”秦如轲吩咐玉鸢,转头看见阮云禾依旧坐在床上不语,神色狐疑,便又补充道,“等你腿脚好了,还要去太子身边伺候,太子病着,太艳丽的颜色……恐闪了他的眼睛。”
“哦?世子还真是关心太子,难怪对奴婢百般怀疑,要严刑拷问。”阮云禾摸着衣裳翻出来的棉絮,语气淡漠。
秦如轲无辜一笑,赶紧招呼太医:“您瞧瞧,她这脚腕,可有伤到筋骨?”
太医走到近前,仔细检查了一遍,摇头道:"伤到筋骨倒是没有,不过,这伤口处皮肉伤得厉害,又肿了一夜,还是要用药膏早晚擦拭消肿,以防感染溃烂。"
太医叮嘱了几句,便准备告辞离开。
“大人,留步。”阮云禾将目光移向秦如轲,“世子这几日也颇劳累,麻烦您也给他看看。”
秦如轲略略退了两步,见她眼神犀利,便老实将手递给太医,却不知又想起什么,动了动嘴角一笑,满面春风的样子。
太医将手搭在他腕间探脉,一边探,一边点头:“世子体质甚好,只是这段时间似是忙碌辛苦,还要多加歇息。”
秦如轲连连点头,将太医送出门外,再转身进门时,就见玉鸢愁眉苦脸蹲在衣箱边禀告:“殿下,莹儿姐姐真的没有素色衣服,今日初五,要不就穿件喜庆的?”
他立马皱了眉斥道:“让你来照顾她,你却这么爱做主,只怕她要挨你的欺负。”
玉鸢惊了一跳:“奴婢不敢。”
秦如轲上上下下打量着玉鸢的身量,又去看看阮云禾,如此比对了半天,觉得两人的身量应当差不了多少。
玉鸢见他半天不说话,偷眼去瞧,发现他直愣愣两边打量。
莹儿姐姐真是倒霉,怎么就被这个道貌岸然的世子看上了?长得是个如玉般的儿郎,可是脾气坏又乱看姑娘家,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去拿你的衣服来,切记不许拿红的粉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