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悟说完那番话后就又被带了下去,徒留方氏在屋里一个劲地重复她没有做这些事。
姜窈向来清楚方氏的本性,方氏就是个面甜心苦、内里藏奸之人。
也就是她那好父亲瞎了眼,被方氏蒙蔽了十几年,以为方氏温柔良善。
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裴珏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姜庆先俸禄不高、方氏母家不过平平,她又是庶女,嫁妆自然不多。
往年有陶氏的嫁妆银子撑着,姜家还能过得去。
可陶氏的嫁妆银子这些年也用得差不多了,姜娇和方氏的长子姜垣到了要嫁娶的年纪,都得用钱。
方氏便铤而走险,去借了印子钱,没多久就还不上了。
而那放印子钱的,正是延平府那何家。
方氏被逼得紧了,无意中听闻何峰与延平府何家沾亲,她便求上了何峰。
何峰满口答应下来,允诺她会去替她说项,但条件便是要姜窈做他的续弦。
如若此事成了,方氏与何家的账目不仅能一笔勾销,何峰甚至能再给方氏三千两银钱。
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窈生得好,早被何峰给盯上了,没准印子钱这出就是何峰设的套,让她往里钻呢。
但方氏乐意钻这套,把碍眼的姜窈嫁了,还能白得三千两银子,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是以,才有了方氏要把姜窈嫁给何峰这一出。
这番话,裴珏开了个头,之后都是由周沂说出来的。
姜窈越听越觉得后怕,脸色惨白、不自觉地踉跄了下。
裴珏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扶在了她的腰上。
“别怕。”
短短的两个字从裴珏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了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姜窈的心安定了下来。
但对方氏的恨意笼罩了她,她强颜欢笑道:“有郎君在,我不怕。”
刚才见那和尚时,姜窈还觉得没什么所谓,但听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她却气得浑身颤抖。
方氏这哪里把她嫁出去?分明是把她给卖了!
姜窈苍白的脸色都被裴珏看在眼里。
他心下微动。
他之所以撇下姜窈到姜家来,就是不想让姜窈知道这些事。
可他没想到,姜窈竟然还是偷偷跟来了。
裴珏放在她腰上的手略收紧了些,而后他看向失魂落魄的姜庆先,缓声道:“方氏本是妾室,被扶正后却苛待原配嫡女、内里藏奸。姜主事,圣人言修身齐家,你既不修己身、又识人不明,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姜庆先是身上疼、心也疼,被裴珏这么嘲讽一番,更觉脸都丢尽了。
方氏还在一旁无力地辩解。
姜庆先再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裴珏说的那些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方氏的辩解,他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想起了以前。
他出身寒微,为了前程不得不去讨好、奉承陶氏,他得了陶氏的心,成了清远侯府的乘龙快婿。
有陶荣谦这位岳丈在,他的仕途果然顺遂。
但好景不长,陶家败落,他被贬至建宁府。一向高高在上的陶氏也就此跌落尘埃。
可姜庆先没想到,就算是跌落了尘埃,陶氏仍旧是那副傲慢的模样。
他最厌恶的模样。
后来他偶遇了方氏。
方氏没有陶氏生得美,论出身更是拍马也比不上。但正因为如此,姜庆先认为方氏这样的女子才能懂自己。
所以他纳了方氏。
可他没想到……
姜庆先咬牙切齿地瞪着方氏,愤恨地斥她:“你这毒妇!”
骂完方氏,他又面露惭愧之意地对裴珏道:“幸得有左都御史在,否则下官只怕是要被这毒妇蒙蔽一辈子了。”
他因折了肋骨,对裴珏下拜时动作僵硬,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姜窈冷眼看着他,心知他此举并不是因为对她心生愧疚,而是因被方氏蒙蔽而生出的恼怒。
她能看明白的,裴珏当然也明白。姜庆先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对姜窈这个女儿的愧意。
裴珏冷声道:“姜主事内帷不修,不知还能否担得起陛下的信重。”
皇帝对姜庆先自是没什么信重,否则姜庆先也不会做了十几年的主事。
但裴珏这话却让姜庆先心惊肉跳。
裴珏的言外之意是,他能让他连这个主事也做不成。
姜庆先丝毫不怀疑裴珏的能耐,毕竟这是皇帝尤为倚重的臣子。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十个姜庆先也比不上一个裴珏。
只要裴珏向皇帝进言,姜庆先必然会落得个被罢官的下场。
姜庆先挣扎了半晌,最终有了决断。
他硬起心肠不去看哭天喊地的方氏,直言要休了她。
方氏没料到姜庆先竟然这么狠心,“你要休了我?我给你生了四个孩子,你竟然要狠心休了我?!”
方氏已全然抛下了平日里的伪装,上前抓挠着姜庆先。
姜娇见方氏怒打姜庆先,被吓得不敢吭声。
那夫妻俩撕破了脸,什么恩爱、体面都没了。
方氏不歇气地数落着姜庆先,什么丑事都给他翻出来了。
“我是继室,厌恶姜窈情有可原,可你呢?你是姜窈的生父,你是怎么对她的?慧悟和尚胡言乱语一遭,你就把姜窈送去青云寺,快一年没管过她的死活。更别说与何通判结亲一事,你一听何通判的姐夫在京擢升,就毫不犹豫地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嫁年近四旬的鳏夫,你还像个当爹的吗?!”
伪善之人一旦撕破了伪装,往往更戳人心窝子。方氏的字字句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反复戳刺着姜庆先的心。
这就是他宠了十几年的女人!
“你,你……”
姜庆先哆哆嗦嗦地指着方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氏冷笑,“你说我是毒妇,我是毒妇,但我不会糟践我的亲骨肉。”
姜娇哭着拉着方氏:“娘,您别说了。”
姜娇以为方氏在姜庆先说要休她时就已经理智全无了,才会说这么多揭姜庆先短的话。
可方氏却清醒得很。
她钻营了十几年,就是为了她的四个子女,如果姜庆先休了她,那姜娇四个在姜家的日子肯定会很艰难。
所以,就算她注定要离开姜家,那也不是姜庆先休她,而是他们和离。
按着大齐律例,她和姜庆先和离,还有机会把她的几个孩子带走。
因此,方氏没有理会姜娇,反而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你这做爹的,我又如何能苛待、算计得了姜窈?!”
方氏说到这里,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窈。姜娇他们几个的前程也就那样了,可姜窈却要去京城国公府。
她可不会让姜窈的往后的日子好过。
只要姜庆先名声坏了,哪怕他官职保住了,往后姜窈在京城,只怕也是步履维艰。
有一个触怒了皇帝的外家、一个患了癔症的生母、一个德行败坏的生父,姜窈也别想好。
抱着这个念头,方氏不顾被气得快吐血的姜庆先,继续道:“你为何不喜姜窈,还不是因为陶氏,因为陶家!因为只要一看到姜窈,你就会想起陶家,想起你最落魄的时候。你多忘恩负义啊姜庆先,住着陶氏嫁妆银子购下的宅子,却如此对姜窈,你不怕天打雷劈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休了我?我要跟你和离!”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这篇文虽然有存稿,但每次上传前都是修改过的。蠢作者在之后的一周左右会忙到飞起,精力比较分散,更新可能会稍微慢一些,跪求原谅,之后会补给大家的。
第24章 又亲
方氏不愧是最了解姜庆先的人,旁人或许看不穿他不喜欢姜窈这个闺女的缘故,但方氏却看得清楚。
方氏这话说完,姜庆先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看上去凄惨无比。但在场众人,恐怕没一个怜悯他的。
姜窈在旁边看了许久的戏,本盼着这两人闹得越厉害越好,但这会儿却有些意兴阑珊了。
她扯了扯裴珏的衣袖,轻声道:“郎君,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裴珏更没有看戏的兴致。
因姜窈现下走路都有些虚浮,裴珏便命人先去准备马车,然后唤了两个侍卫送她出去。
姜窈离开后,裴珏走到了姜庆先身侧,意味不明地道:“姜主事口口声声犯官、犯官之后,但你听好了,如若没有他们,你只怕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姜庆先苍白着脸朝裴珏看去,可裴珏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的耳边不断地回荡着裴珏刚才的话。
那话绝不是简单地提醒他别忘了陶家对他的恩情,裴珏的另一层意思是……
姜庆先脑子里“轰”的一声,忽地明白过来。裴珏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姜窈,他现下已经没命了。
姜庆先浑身冒着冷汗,裴珏怎么敢?可一想到裴珏到了姜家后的种种作派,姜庆先再不怀疑裴珏的手段。
他敢。
姜庆先抖了抖,忽觉今日是捡了一条命。
*
姜窈坐在马车里,回想起刚才姜庆先与方氏相互的攀咬的一幕,便觉讽刺不已。
她阿娘说得没错,人心易变,什么样的承诺都靠不住。
姜庆先为了前程、为了攀附侯府,能伏低做小讨好陶氏。侯府败落后,他曾经的山盟海誓也在一夕之间葬于了从前。
陶家对他的恩情,于他而言竟然成了耻辱。
他宠爱方氏,为了方氏,他不把姜窈当回事,任由方氏欺辱姜窈,甚至能做出让姜娇代替姜窈这等事来。
可当方氏的伪装被撕下、方氏的所作所为可能影响到他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弃了方氏。
饶是姜窈厌恶方氏,也不得不说姜庆先待她也真是负心薄幸。
真论起来,姜庆先在意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外头传来了侍卫给裴珏见礼的声音,姜窈收起思绪,正要准备出去和裴珏说话,马车帘便被掀开了。
裴珏猫着腰钻了上来,在她旁边坐下。
姜窈情绪低落,裴珏心绪也挺复杂。
他沉默了会儿,方道:“你放心,方氏必不可能再在姜家待下去了。”
姜窈明白他的意思,姜庆先和方氏闹成这个样子,方氏当然不可能再做姜庆先的大娘子。
两人不是和离就是姜庆先休妻,总之是要一拍两散了。
“那我爹呢?”
姜窈不关心方氏会如何,但方氏刚才的话她是认同的——
如果不是姜庆先这个做父亲的不在意姜窈这个亲生骨肉,方氏再如何狠毒也掀不起风浪的。
方氏是有错,但姜庆先的错处更大。
因此,姜窈更想知道姜庆先的下场。
她略垂着脑袋,裴珏看不清她的神色。若依他的性子,他必是要让姜庆先变成白丁一个的。
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更何况姜窈与姜庆先是亲父女,姜庆先若被免去了官职,势必会影响到姜窈。
裴珏以为姜窈担心的是这个,遂宽慰她:“你父亲处你不必忧心,他虽不可能再被擢升,但能保住主事一职。”
姜窈倏地抬眸看他,眼中情绪不明,“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为官?如方氏所言,如果没有他,方氏也做不了恶。方氏的恶尚且可谅,但他的恶却不可恕。”
姜窈这话出乎裴珏的意料。
只论是非对错,不论亲疏和利益,少有人能做到这些。
裴珏:“你想让他被罢官?”
姜窈颔首。
裴珏略沉吟了片刻,方缓缓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姜窈不解,问:“郎君此话何意?”
裴珏却没答她,转而和她说起旁的事来,“令慈的牌位迎回京城一事,我会着人安排妥当,你若想将她的棺椁葬回京城,也可。”
姜窈本还因裴珏那句“眼下还不是时候”而百思不得其解,转瞬就被他这话引去了全部心神。
她想过将陶氏的棺椁送回京城,时时去祭拜,但一来此事没有裴珏她办不成,姜庆先不会同意,二来——
“我阿娘至死都是姜氏妇,若她的棺椁回了京城,该葬于何处?”
这事也不是挖个坑就可以的,她倒是想给陶氏选块风水宝地,但那些风水宝地没准就是旁的勋贵家的坟茔。
“你外祖虽被罢官免爵、阖家流放,但陶家的先祖所葬之地还保留着,令慈可葬于陶家的祖坟。”
陶氏是姜家妇,却也是陶家女,葬回陶家先祖坟地,也在情理之中。
裴珏万事思虑周全,姜窈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郎君,”她往裴珏那边挪了下,偏头靠在了他肩上,“幸好有郎君在。”
姜窈身上的馨香袭来,又因她这会儿穿着男装,裴珏顿觉浑身僵硬。
他微微一动,脸颊便碰到了姜窈的发顶,他清了清嗓子,道:“无碍,你外祖曾为我传道授业,替他安顿好你母亲,亦属分内之事。”
“才不是分内之事呢,”姜窈起身,转而抱着裴珏的脖子,认真地道:“我外祖一家待我爹那样好,他却不思回报。外祖不过是曾为郎君授业,郎君却能想到这些,是因为郎君人品贵重。”
姜窈刚哭过一场,眼睛还微红着,而这双眼睛此刻却无比认真地盯着裴珏看,直叫他心头一跳。
“况且,”姜窈眸色更柔和了些,“方氏做的那些事,郎君都查得一清二楚,我……我感念郎君。”
裴珏只说会带她回京城,却没跟她说过要如何做。
姜窈没想到他把这些事都查得清清楚楚,让姜家大乱,姜庆先和方氏缘尽。
不得不说,姜窈对此很乐见其成、畅快无比,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郁气,在今日都尽数散去了。
这些都是因为裴珏。
小姑娘瑰姿艳逸、含娇细语,满心满眼都是他。裴珏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淡声问:“那你想如何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