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掌心娇——南间
时间:2022-09-23 05:30:21

  听江念珠提及此,江念晚有些出神。
  了解?
  怎样才算作了解呢?
  若对于她来讲,这两世接触的男子,她似乎都不甚了解,只能凭借旁人对自己的好定夺心意。
  “那你了解沈小将军吗?”江念晚问。
  江念珠乍然脸红,瞪圆了眼:“怎么突然提到他啊?”
  见她一直凝着自己,江念珠才迟疑开口,移开视线不自在道:“或许、或许,也是了解些许的吧。”
  她手指勾绕着发丝,低了头闷声道:“别看他外表一副乖戾样子,吊儿郎当又放荡不羁的,其实他、他还是很心善一个人的……之前我随他去沈府的别庄,他日常操练过后每每愿在那里歇脚,我却瞧见一群老弱病残在别庄中服侍。我起初还以为是他苛待下人,后来才知晓,那些人都是他搭救回来的,怕他们没有去处,才养在那里,用他自己的饷钱……倒让我有些意外。”
  江念晚了然,笑道:“沈小将军自是很好的人,还曾数次搭救于你呢。这么说来他也是个外硬内软的人物,倒与你这种色厉内荏的很登对。”
  江念珠更羞赧,只连声道:“你提这个做什么呀,管好你自己就是!”
  江念晚唇边的笑意却慢慢淡下来。
  自己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妹妹,尚对她的心上人有几分了解,可她这个将要立府的,却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执。
  从前的很多事都像是他们之间被刻意淡忘的锐刺,为了维持和保护现下来之不易的局面,他们一直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而她每每见他垂眸不愿开口的模样,也不敢再问。
  甚至现在,江岑宁给了她这样一个揭开当年之事的契机,她本应去向他求援,却又不敢再去冒这样的风险。
  她还记得他上一次说的话。
  ——公主想知道的事,是诏狱的隐秘,非诏不得提及。
  他如果知晓了这些事,多半还是会阻拦吧?
  陆执似乎一直都很不想让她知晓这件事的真相,他总是在引导她淡忘,可是她怎么能忘。
  那是余家上下的清白,是外祖、母妃还有哥哥的命。
  “到了呀!”
  听见江念珠的声音,江念晚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瞧见眼前的香云楼。
  香云楼或许不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却是个花样最多的。
  楼有七层,既有变戏法的展台,又有唱雅曲的席地,菜式也较京中各酒楼中的诸多繁盛不同,常以五湖地名来命名,每每菜式有很贴合当地风俗,倒是很新奇。
  前面行的马车比她们先停,沈野半倚在香云楼门旁,瞧向江念珠的目光里带了些懒散:“我可是耽搁了操练,这回公主打算补偿我多少银子?”
  和他打交道多了,江念珠也学得了厚脸皮:“本公主还耽误了写课业的时间呢,你又要怎么补偿?”
  “你那课业,”沈野嗤笑一声,“不写的话,还能给你老师留些脸面。”
  江念珠一时恼怒,刚要发作,忽然发觉帝师不在他身侧。
  沈野向一旁扬了扬下巴,道:“大帝师事忙,镜玄司的人都寻到这儿来了。”
  江念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瞧见曹选神色凝重地同他对话,看着神情,似乎不像小事。
  便随着他二人一起候了片刻。
  江念珠在香云楼前隔着老远就瞧见变戏法的台子,有一老者将白帕子掷在手臂上,不假思索地挥刀砍下,眼见那刀入骨一般没在手臂里,满堂都惊吓不已。随即却见他掀开白帕,竟毫发无损,骤然赢得堂下一片喝彩。
  宫中虽也请过变戏法的,但因着庄重也总是些变花变鸽子的小花样,哪有这样刺激的。
  她瞧得入迷,愣是没看出端倪来,心里直犯痒,撂下周围人就跑了:“我去那边瞧瞧!”
  却不慎撞上一大汉。
  不重,但那人瞧见是个女子,想要借引子发作,忽而对上她身侧男子的视线。
  “抱歉。”是替她道了歉,语气中却带着些忽略不得的冷意。
  沈野一身肃杀气息放在寻常市井间实在有些唬人,大汉一愣,乖张的神色慢慢收起来,悻悻道:“罢了,下次注意。”
  “我先随她——”沈野回过身同江念晚交代了声。
  话未说完,江念晚就了然点头应下:“你去吧,我们先上楼。”
  那侧曹选领命告退,陆执从旁边走过来,陪她一起走上去。
  “你有事情要处理吗?”江念晚提裙上了楼梯,轻声问着。
  陆执摇头:“无妨,都是小事。”
  江念晚默了片刻,开口道:“曹经历都能亲自追过来,还是小事吗?你若是真忙着就回去,我随他们一起也是一样的。”
  察觉小姑娘声音有些低沉,陆执转过身,温声问:“怎么了?”
  “没有,就是感觉你一天在忙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也不同我讲……”声音闷闷的。
  陆执放缓神色,低头看她:“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都是朝上的事情,和公主说了难免惹公主烦忧。”
  瞧见小姑娘神色还是低着,陆执碰了碰她的小脸,缓声问:“到底因为什么不开心?”
  江念晚目光微垂。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求他帮忙。
  萧润知道余家一事的话,如果是陆执亲自去,一定能审出来的吧。
  可酝酿到口边的话到底还是吞了下去。
  她上次说过了,不会再因为这件事给他找麻烦。
  “没,”随意在心底寻了个借口,江念晚慢吞吞道,“就是觉得没有很了解你嘛,另外徐绮的事,你还没有告诉我……”
  “是为了这个?”陆执凝着她,缓了声音解释道,“之前绑走公主去万金楼的人,是她。这样的人,我容不下。”
  他提及此事,目色蕴着些寒凉。
  江念晚愣住了,身上冷意乍起,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做这样的事。
  “本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怕公主害怕,所以一直未提。”
  所以令他被谣传的因厌弃而杀人的恶名,也是为了她背上的?
  想起江念珠同她描述徐绮死时的惨状,江念晚微怔,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弯下身些许,轻声问:“会不会觉得我太狠?”
  陆执这个人向来温和坚定,每每都是让她觉得最安心的存在,而他此刻问这句话的语气,却让她感受到一丝小心与不确定。
  像是有些紧张。
  她心口像是揪了一下,沉默了一下之后皱了眉:“你……”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啊?”小姑娘语气里带着点埋怨,却一下子伸手抱住了他。
  陆执身形微顿,片刻后抬手覆住小姑娘的头。
  “公主眼里的陆执,应当不会行这样的阴狠之事。我怕公主会不喜欢。”
  江念晚读懂他话中意味,靠在他怀里,声音低而坚定道:“陆执,我江念晚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垂下视线凝着她发顶。
  “从我瞧中你那天起,不管你做什么事,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世上最干净的那个人。你能一直护着我,我很感激。”
  陆执抚在她发顶的指节收紧了下,一时没有说话。
  江念晚忽然觉得,和他一直淡然平静的外在相反,陆执一直对他能给出的偏爱很有信念感,却总是对收到的回馈习惯性地再三确认。
  他的那份与生俱来的谨慎和偶尔流露出的不安放在这段感情里,近乎愧对一样。
  可他明明没有什么事对不起自己。
  他明明是最值得的那个。
  她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自轻,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让他心安。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江念晚忽然开口。
  “会。”他没有犹豫的应下。
  “那么——”小姑娘耳际稍稍红起来,往他怀里埋了一埋,呼吸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气,低声道。
  “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你放心好了。”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的。
  “我发誓。”
 
 
第48章 证据
  “今天那道东安鸡不错, 洛阳燕菜也也比宫中做得漂亮,御膳房的口味总是太谨慎,不敢辣不敢咸的, 倒不如这市井间的酒楼有风味——”江念晚思索了会儿, 又道,“还有那个糖杏渴水, 他们竟然把杏子存到这个时候,和菊花浸在一起, 确实清新,那个桂花甜酒也不错,入口半分都不辣呢……”
  “公主很喜欢香云楼?”她身旁的男子温声问。
  “也不是吧, 但是……能出宫我就很开心,小的时候觉得皇宫真大,现如今觉着也不过就头顶这一小片天, 拘束又不自在, 哪如外间广阔。”
  “等立府之后, 公主就能日日出游了。”
  “真的吗?”江念晚仰起头, 攥住他的手,笑眼看向他, “我还想出京看看呢。”
  “好, ”轻轻将小姑娘的小手拢在掌心, 陆执温声, “咱们的日子还长, 慢慢看。”
  日子还长——
  他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江念晚心头微动, 勾起了她心底未曾与外人提及过的期待。
  只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抿了抿唇。
  长云殿的灯火近在眼前。
  “公主, 明日我要出京一趟。许州有人贪乱,数额不小,按察使司为了赤赫族一案的收尾分不出人手,陛下便命我前去调查。”
  许州……
  江念晚微怔。
  “那地方也不算邻京,你这样一去,要走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两旬。不过,定会在公主生辰前赶回来。”他答。
  咬了下唇瓣,江念晚问:“会有危险吗……非得你去不可吗?”
  “许州属十三州之首,我曾负责过许州的事务,比旁人更熟悉,”陆执低眸凝着她,缓声道,“只是查账,不会有危险,公主放心。”
  江念晚顿住脚,在原地徘徊了好一阵,却也知晓自己拦不得此事,只得撂下一句恶狠狠的威胁。
  “你、你若是敢受伤,我就不嫁给你了!”
  陆执轻笑:“谨遵公主之命,定不敢受伤。”
  平日里日日见他,乍然要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江念晚心底有点说不出的低落,只攥住他衣袖,不太肯放手。
  “我不在的时日,公主还是不要私自出宫了,乖乖等我回来,可好?”
  “嗯……那我生辰前,你真的会回来吗?”扬起眼眸瞧他,江念晚轻声问。
  “一定,”他指节在她手背上留下干燥的温度,语气认真,“说好了要陪公主过生辰,这一次不会食言。”
  *
  陆执离京之后,薛少师替他在决明堂讲学。
  本就无趣的经论,伴上他近乎催眠的声音,更是枯燥无味。
  窗外天气不错,虽近初冬,空气里只散着些微寒。天边层云卷舒来回,一点点被风吹散,露出干净的冬阳。
  过些时日就快到她的生辰,也快到母妃的忌日。
  她就快立府嫁人,从今往后都会是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很想趁着现在解开那个心结,让地下的人都得以安心。萧润现下在狱中,不日就要问斩,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听他一言也没什么大不了。
  万一,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一直出神到下学,江念珠临时被惠妃叫走了问功课,江念晚收拾了一会书,余光瞧见江岑宁站在门侧。
  垂眸走过去,江念晚道:“若我现在想见他,你有办法?”
  愣了瞬,江岑宁唇边勾起缕笑。
  “我就知道,九公主终究还是忠孝之辈,绝不会对余家放任不管。”
  *
  刑部皆知慎王府与荀参领关系亲厚,荀参领曾与战场上救过慎王一命,甚至他的妹妹都嫁进慎王府做侧妃。
  所以江岑宁前来探视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敢拦。
  刑部的司狱只以为是慎王爷的意思,还当是对现下还未放人而不满,只随行在江岑宁身侧,恭声道:“实在不是本部拖延,只是赤赫一案非同小可,还有好多手续需处理完善,还望郡主见谅,这刑部大牢脏污,只怕脏了郡主的眼。”
  “司狱多虑了,只是荀叔叔同我父王向来要好,是自幼看着我长大的,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给他送些饮食,还望司狱能让我前去探望。”江岑宁有礼道。
  “既如此,郡主请便吧。”司狱将她引到地下的牢室前。
  因着赤赫一案犯人众多,分了甲乙丙等,像荀参领这样被牵连的自然被关在丙等,牢室相对整洁,无甚血腥情况。
  江岑宁侧过眼,道:“多谢司狱引路,我同荀叔叔说会话就回。”
  “郡主请,属下等在外等候。”出了丙等牢室之后,司狱特朝最里的铁制大门瞧了眼,瞧着一切平静松下口气来。
  好在这个案子终于到了尾声,不日这些人该处斩的处斩,该流放的流放,一切都能结束在这个冬天。
  这阵子没出什么纰漏,可真是万幸。
  只是他刚一出了牢室的门,一道目光就追了过来。
  四下安静,江岑宁将食盒撂下,没有踏入丙等牢室,而是同身边的侍女一起走到禁闭的铁制大门前,按照那日萧润交代的拨开机关,锁芯咔哒一声轻响,铁门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开。
  铁门内还有一座上了锁的监牢,里面的人四肢都被牢牢绑在铁桩上,沾着血的脸自昏暗中的烛火中缓慢抬起,目光落在了江岑宁身侧侍女模样的人身上。
  他笑了,沙哑的嗓子如同鬼魅。
  “九公主,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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