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韩子文拿掉他手里的酒杯,给吧台小哥示意不要再给,“我知道你醉不了,关键是你为啥喝这么多酒?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陈绥又重复了一遍。
别人不再给他酒,他也就不再要,撑着吧台起身,往酒吧的休息室走。
“我休息会儿,有点累。”
“好好好,我扶着你。”
韩子文把陈绥送进休息室,看他躺在沙发上,小臂搭在眼睛上盖住,只想睡觉,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默默退了出来。
然后,他就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怎么了?
韩子文坐在吧台想了一小时,喝了两杯酒,做出了无数种可能性的猜测,试探着给闻喜之打去一个电话。
响了一半铃声,终于被接听。
“嘿嘿,之之同学。”韩子文未语先笑,“有事问你,现在忙吗?”
“嗯,你说。”
明显低落的语气。
韩子文心里确定了七七八八。
“你跟绥哥吵架了?”
闻喜之静默两秒:“没有。”
“不是吧,他一身烟味臭得要死,平常根本不会这么抽烟。抽烟也就算了,搁酒吧里喝了两箱酒,醉得要死不活,疯狂喊你的名字。”
韩子文添油加醋凭空捏造地说了一堆,又问:“真没吵架?”
闻喜之沉默。
片刻,她问:“两年前,你说他有女朋友了——”
“没有!”
韩子文找了个僻静地儿,大摆特摆:“真没有,别误会。当初我那么说也是迫不得已,没那事儿,真的真的真的!”
又问:“你俩就是因为这事儿吵起来的?”
闻喜之依旧沉默。
韩子文更加确定,开始替陈绥解释:“当年绥哥确实没在那架飞机上,真要在的话你现在也见不着他了。”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韩子文有点着急了,“虽然他没在那架飞机上,但是当年他确实原本要坐上那架飞机的。”
“你们在那年冬至有个约定对不对?其实那会儿绥哥研究生还没毕业,但他想回来赴约来着,这事儿只有我跟孙一鸣知道。”
“我俩都很高兴,问他要不要告诉你,他说不用,我想他应该是想给你个惊喜。”
“但我们谁都没想到,陈宜——”
“陈宜你知道吧?那个小三的儿子。那狗日的混蛋东西,在当地黑市找了人,打算制造意外让绥哥再也回不来。”
“那天绥哥去机场的路上,原本我跟他约定好到机场给我打电话,让他在免税店帮我带个东西来着,后来左等右等没等到,他直接失联了!”
“再后来,当地的医院在他快要报废的手机里找到他最后联系的那个人,也就是我,打过来电话,我才知道他出了车祸。”
“当初你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还在飞机上,落地后就直接去了医院,一直没空回你消息。”
“陈宜的目的是想要绥哥再也回不来,下手很重,绥哥坐的那辆车都直接报废了,我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他,他插着氧气管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即便已经过去两年,即便陈绥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但是韩子文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哽咽,泪流满面。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绥哥,他护过我那么多次,替我打过很多次架,他从来没有输过,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失败的战神。”
“可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他浑身包着纱布,插着管子,好像再也不会醒来地躺在病床上,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甚至不敢相信那就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呢,我战无不胜的绥哥,意气风发的绥哥,我的信仰,他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但他确实变成了那样。”
“我守着他,在第二天的黄昏,那天苏黎世是个晴天,最后一缕阳光从病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终于醒了,却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让你忘记他。”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像回光返照一样,再也没有醒来。他变成了一个植物人,陷入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醒来的昏迷中。”
“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你忘记他,我只能告诉你,他有女朋友了,让你生气也好恨他也好,总之不要再等他了,好好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想,那是他昏迷前唯一的愿望。”
韩子文听见电话那边传来隐忍的哭声,深吸口气,擦掉自己脸上的泪。
“他昏迷了整整一年,醒来时很多医生都跑到病房围观,感叹他是个医学奇迹。毕竟,在他昏迷前,甚至没有人相信他还可以活着。”
“医生说,一定有什么东西,变成了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除了他自己。但我想,那一定跟你有关。”
“他不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但那时醒来,他却很听医生的话,认真地配合一切治疗,慢慢地做着康复运动。”
“他渐渐能下地走动,却不敢回来见你,因为昏迷的那一年,他的肌肉萎缩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态。”
“他不敢以那种样子出现在你眼前,不敢让你知道从前光风霁月的他变成了那么恐怖的模样,他只想永远留给你最好的一面。”
“医生都说他真的很努力,恢复健康,恢复身材,恢复成一个正常人。大多出了这种意外的人要么脾气变得暴躁,要么自暴自弃,但他却那么努力积极,充满希望地想让自己变好。”
“所幸他只昏迷了一年,所幸他身体素质很好,所幸他足够幸运和强大,终于可以在失约两年后回来见你。”
“也许他不肯跟你说这些,我不知道他是怕你替他难过,还是他强大的自尊心不想让你可怜,亦或者是他觉得那是他人生中的污点再也不想提起。”
“但我忍不了,我一定要说,哪怕他知道了来揍我,让他揍我好了,我不想他被误会。”
韩子文看了眼时间,给她报地址:“他在SW酒吧一楼的休息室,已经醉了,你可以过来看看,他心口下方有做手术留下的疤痕。”
“当然,现在那地方已经纹上了黑色的纹身,是一串德语,他没肯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但我偷偷记下来查过。”
“Der einzige Mond.”
“唯一的月亮。”
“所以,他的月亮,真的不来看看他吗?”
闻喜之到达SW酒吧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夜生活正热闹,仿佛不夜之城。
韩子文已经离开,给吧台小哥打了招呼,让他带闻喜之到休息室门口,不要多嘴。
金属门,透着冰冷。
闻喜之立在门口,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对着里面的那个人说,求求他放她走。
已经哭红的眼瞬间又开始泛热,刺痛。
她仰着头,呼气,做着心理建设,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
里面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很简单的休息室,像极光里的布置,有一张台球桌。
壁灯下的沙发上躺着个人,身形高大,占据了整个沙发的横面。
他好像睡着了,一条手臂垂落在地,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没有任何反应。
闻喜之轻轻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光线这般黯淡,他的脸部轮廓却依旧显得这么清晰分明。
韩子文的话又回荡在耳边:“他肌肉萎缩了很多……”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变瘦了,肉少了些。
今晚已经哭了很多次,流了很多眼泪,但是这一刻,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又怕哭出声音吵醒睡梦中的人,吸吸鼻子忍住,闻到和浓烈的烟味和酒味。
也许是她吸鼻子的声音在这绝对隔音的寂静房间里太明显,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人有了点动静。
横在眼睛上的手臂挪开一点位置,慢慢睁开一点眼睛缝,看见凭空出现的她,明显一怔。
随后,像是习以为常,他闭上眼,手臂盖住眼睛,声音轻如呢喃:“又来了啊……”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这场景,大概只有梦里才会出现,会经常出现。
闻喜之捂住嘴,努力忍住哭声。
她蹲下来,蹲在他的身边。
视线落在他的心口下方。
她想起在金迷会所,他给她看的那些照片,里面有一张,肋骨处就有一串黑色的纹身。
但当时没能看清,以为只是一串纹身。
她想起那天的几张照片,他赤.裸着上身,各种角度,肌肉结实漂亮。
当时她还以为,几年不见,他变得这么骚气,竟然会自恋起自己的身材,无缘无故拍那么多照片。
现在才有点明白,他重新练成那样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也许他在一点点地记录,他变得更好的过程,也许他再也没了从前的自信,所以要拍照证明,他确实已经恢复好了。
他要证明,他确实已经变得很好很优秀,可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闻喜之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捏住他的衣摆,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上掀。
她想看看,住在他伤口上的月亮。
只掀开了一个角,手背忽然贴上灼热掌心,整只手都被抓住。
闻喜之吓得起身站着,红着一双眼,低头看。
陈绥不知何时彻底醒了,一双很漂亮的深邃眼眸定定地瞧着她。
也许是在分辨什么,他看得很认真。
然后,用力将她整个人往下一拽。
天地旋转,她躺倒在沙发上,而他压上来,头埋在她颈间,缱绻低喃:“今天这个梦,做得还挺真。”
闻喜之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停地涌了出来。
她这样真切地困在他怀里,他却以为这只是几千个日夜里很寻常的一个梦。
眼泪从眼眶里出来还是热的,滑落至颈间,落在陈绥的脸上,却变得冰凉。
渐渐地,越来越多冰凉的湿意落在他侧脸,他整个身体瞬时一僵。
而后,他慢慢清醒过来,从她颈间抬起头,看见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所有的炙热都渐渐冷却。
陈绥飞快地从她身上爬起来退开,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似的:“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对不起。”他说,“我以为是梦。”
“别哭了,抱歉。”
克制疏离,礼貌道歉。
也许这是闻喜之想要的。
他这样想着,转身准备离开——
“今天真的很抱歉。”
“下次不会再这样。”
作者有话说:
陈绥:操……
沂沂来了呜呜呜
这章也还是给大家发二十个红包呀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我之前做设定搜资料的时候,有查到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本科只读三年,研究生是1.5到2年,所以文中写陈绥那会儿研究生还没毕业是没问题的哦。
第62章 起风
休息室的房门被拉开, 嘈杂的声音涌入,走廊泄进来一束冷白的光。
陈绥就站在这束光里,像年少时那样。
那时他踩着光朝闻喜之走来, 如今他要踩着光离开。
恍惚间,闻喜之记起读书那会儿第一次被传谣言时,陈绥朝她走来那画面。
立冬刚过,夜幕降临, 她抓住散播谣言的女生, 跟人纠缠。
“闻喜之。”
陈绥就是这么叫了她一声,然后她转头看, 校道两旁的白玉兰路灯齐刷刷亮起,他踩在一片耀眼的冷白光线里朝她走来。
那时他慵懒、散漫、懒得跟人争什么,但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自信不羁。
而今, 他藏了一点不自信的小心翼翼。
闻喜之胸腔发闷, 为他所遭受的一切。
“陈绥。”她喊他,声音哽咽,“这些年, 你真的过得好吗?”
再次面对面,她跟刚刚分开前的反应如此大不同, 陈绥不解, 眉心拧出浅浅的褶。
好一阵, 他“嗯”了声:“挺好的。”
喝酒太多, 没睡够, 脑子不算特别清醒。
他看了眼时间, 将门完全打开:“你起来, 我让人送你回去。”
“你骗人。”闻喜之很笃定地拆穿他的谎言, “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陈绥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 听见这话回头望,冥冥中好像有点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半知半解:“什么不好?”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话到这里,即便酒还未完全醒,陈绥也有点反应过来,闻喜之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丢下这句话,陈绥松开门把手离开,“我走了,你早点回。”
“陈绥!”
本来应该一刻不停地离开,但陈绥还是难以自控地停下。
闻喜之追到休息室门口,看见他停下的背影,深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稳些。
“我想看看你的纹身。”她说,“可以吗?”
“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好看。”
陈绥转过身,看着她,好一阵,低头,自嘲地笑了下,抬眼看过来:“韩子文让你来的?”
闻喜之没撒谎,“嗯”了声:“他给我打电话,说你喝醉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