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这人死了有十天半月了,为何会被一只骆驼带到咱们这里?”一个护卫猛然看见死人的手搭在自己的靴面上,指肚乌青,指甲盖都掀掉了几只,未免心头震荡,脚朝旁边一收。
  “他的袖口好像写着字呢。”后面的宋迷迭踮起脚尖,探头向前张望。
  两个护卫听她这般讲,同时低下头去,一叠声问道,“在哪里,是什么字?”
  宋迷迭刚想作答,却忽闻不远处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间或还有人喊她的名字,听声音,不是莫寒烟和祁三郎又会是谁?
  心脏犹如在冰水中浸了一下,比她方才被刘长秧发现受到的惊吓还大,宋迷迭什么也顾不得了,死人、血字、骆驼,全抛到了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被师兄师姐发现自己夜闯景王府,她这条小命,危矣。
  于是在两个护卫惊诧的目光下,她调转身形,如一道旋风朝墙后奔去,可刚跑到拐角处,便猛地一个急刹收住步子,半寸也挪动不得。
  一队人迎面朝她走来,带头的是那名“梁上君子”,而站在最后面懒洋洋抱着双臂的,则是她今晚夜访的对象——景王刘长秧。景王殿下脸上的笑容浅淡似无,看到宋迷迭后,轻嗤一声,眉峰略略一挑,“这便是那贼了。”
  他知道她不是贼的,他分明是知道的......
  宋迷迭气结,想为自己分辨一二,哪知越是着急,那对本就不甚利索的嘴皮子就愈发笨拙了,嘴唇嗫嚅几下,话只是在口中打转,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殿下,要按律处......处办吗?”知道宋迷迭身份的“梁上君子”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头询问刘长秧的意思。
  刘长秧没有说话,眼皮掀动一下,目光越过宋迷迭,落到不远处那团愈来愈近的火光上。宋迷迭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梗着脖子缓缓转过头,目光斜向后方。
  祁三郎和莫寒烟正朝她径直走来,一个脸黑似炭,一个面冷如霜,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举着火把的都护府参军。
  宋迷迭发出来自心底的一声悲鸣:她的救星来了,她却恨不得当场死了。
  “师兄,师姐......”她讪笑地看两人走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辨几句,已经被莫寒烟眼风冷冷一扫,于是适时地知趣地闭紧了嘴。
  莫寒烟移步上前,冲刘长秧拱手行礼,起身时,背脊挺得笔直,“殿下,下官方才听您说,我这位小师妹是贼人。可殿下今日分明已经在山谷中见过了她了,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怎么只过去了几个时辰,便不记得了?”
  刘长秧扶额,很不要脸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莫大人这么一讲,本王方才记起来,”说罢,冲宋迷迭点头,面露和煦笑意,“实在对不住,本王刚在温柔乡中游走一遭,身子着实疲惫得很,半梦半醒间,便没认出宋大人。”
  宋迷迭第一次遇到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一般的人,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还口,倒被那“梁上君子”抢先了一步。
  “莫......莫大人,”他跨前一步,口舌不灵便却依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咱们......咱们就算......算有过一面之缘,也......也没......没熟稔到可以夜闯......夜闯景王殿下寝殿......殿的程度吧?不如......如先请这位宋大人说......说说看,她来咱们这里......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什么?”
  这话倒把莫寒烟和祁三郎堵得无言以对,祁三郎于是瞪宋迷迭一眼,蹙眉喝道,“迷迭你说,为何夜闯景王府?”
  宋迷迭咽了口唾沫,猛然间触上刘长秧似笑非笑的眼睛,脑子里却灵光乍现,“我来取回落在谷中的腰牌。”
  这句话她说得很利索,说完,还把紧攥在手里的腰牌冲其他人摇了摇,心中澎湃不已,涌起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感:你以为只有你刘长秧会骗人呢?我宋迷迭骗起人来也不在话下的。
  祁三郎会意,“嚯嚯”笑了两声道,“我这小师妹脑子有点不灵光,她醒来发现腰牌不见了,急着要去找回来,倒是合情合理,”说到这里,他两指合拢在宋迷迭脑袋顶一弹,“还不向景王殿下赔罪?初来乍到,就给殿下惹出这么一出麻烦事。”
  宋迷迭被祁三郎敲得一个激灵,忙躬身作揖,冲刘长秧深深行礼,“是我的错,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这个傻子计较。”
 
 
第11章 卜骨
  “不必拘礼。”
  刘长秧眼神滞了一下,很快便重拾笑意,大度地冲宋迷迭轻轻点头,可祁三郎却并不领情,稍一停顿后,口中“啧”了一声,转脸看向宋迷迭,一字一句道,“迷迭,今天我和寒烟赶到山谷时,你已经人事不省,你是被何人所伤?又可曾在谷底看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变了,宋迷迭看到到那梁上君子深吸了一口气,手探到腰间,攥紧了挂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而莫寒烟和祁三郎的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忽然收紧了,其他人或许觉察不出,但宋迷迭却看得分明,他们两个都做出了防卫的姿态,莫寒烟还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其中的意思她再熟悉不过——危机既起,绸缪牖户。
  可是氛围烘托到这个份上,小傻子宋迷迭却有些为难了,局促半晌,她抓头,小声道,“我忘了。”
  景王那边的人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稍顷,祁三郎的吼声传来,震得她耳根子生疼,“你忘了?”
  宋迷迭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看向莫寒烟,朝这世间唯一能挟制住祁三郎的人求助,“是忘了,只记得一个姓元叫尹的,好像是什么景王,其他的事情,一概都记不得了。”
  祁三郎气得差点厥过去,手在胸口摁了两下,方缓过一口气来,刚要再抓住宋迷迭质问一番,却被莫寒烟抬手阻止了。
  莫姑娘不苟言笑的脸上绽出一丝冷笑,话是对祁三郎说的,目光却斜向刘长秧,“小师妹她一向如此,师兄又何必大动肝火?师兄你忘记了,咱么这次从长陵过来,是为了一件要事,今日既然大家都在场,不如,趁此机会将圣上的意思传达了,岂不正好?”
  “你们带来了圣上有懿旨?”刘长秧从队末走上前,脸从黑暗中挣出的那一刻,宋迷迭看到那上面的懒散消淡了,一对乌黑的眸子被火把的光映得忽明忽晦。
  “不是懿旨,不过,圣上确实让下官带了些话给殿下。”莫寒烟偏头看向祁三郎,“师兄,你来说吧。”
  西诏毗邻薪犁,薪犁王呼揭有一位极宠爱的阏氏,在两个月前,带着小王子逃出王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有人看见,阏氏和小王子朝薪犁和大燕的边境去了,可薪犁的士兵在边境处寻了许久,都未发现母子二人的踪迹。
  呼揭怀疑二人已经越过边界,于是派人来到大燕领土最西端的西诏,希望大燕能助他找到阏氏和小王子。
  可当时刘长秧被沈尉下毒,正卧榻不起,呼揭派来的人找不到景王,只能求助大都护肖闯。肖闯是炎庆帝安插在刘长秧身边的人,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凡出格之处便会向朝廷禀报,说难听些,简直就是个专职抓人小辫子的。
  而这一次,肖闯的狗鼻子灵敏地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他用景王身体不适,不便接待这个极为不敬的理由打发了呼揭的来使,在看到那人气冲冲走出都护府的时候,脸上展露出对加官进爵的憧憬。
  薪犁王呼揭在听到使臣带回来的消息后,如肖闯所料,大发雷霆,于第二日便重新派使臣出使大燕,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到西诏,而是直接去了大燕的都城长陵,觐见炎庆帝。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炎庆帝大为吃惊,他安抚使节,并保证会好好处理此事,给薪犁王一个交代。但其实,他早已在数天前接到肖闯的密信,正准备趁此良机掐灭掉景王的余烬。
  他找到了自己最信任的臂膀——京畿校事府,让他们全权负责处理此事。校事府掌事祝洪自是不敢怠慢,派出他最得力的三名弟子,让三个人伪装成廷尉左右监,来西诏调查阏氏失踪一案。
  这三人中,祁三郎和莫寒烟是祝洪一早就定下来的,前者智谋深远,后者虚壹而静,前者是杏林高手,后者武功卓绝,两人都是刚满二十的年纪,却已经是校事府一众校事中的佼佼者。
  只有第三个人的人选,祝洪辗转反侧了几夜,才敲定了宋迷迭,虽然他的这个决定,门下弟子大多不能苟同,更有甚者,直接指着那正在招猫逗狗的小师妹问了一句:“师傅,这么一个傻子,派出去莫不是去添乱的吧?”
  面对质问,祝洪眯着眼没有回答,心里却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没错。这校事府的人,哪个不是猴子成精,一路爬上来,有的如祁三郎和莫寒烟,靠得是自身过硬的本事,而更多的,则用的是乌糟下作的手段和勾心斗角的筹谋。作为掌事的祝洪平时并不是没有看在眼里,而是看在眼中,却放任不管。
  现在的朝廷,就是一片大沼泽,那么他和他手下的校事府,就不可能做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花,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还轻轻一掰就会折断,他们要做的是淤泥里的泥鳅,饶是面目丑陋,却能祸遗千年。
  既然或早或晚都要沾一身泥污,那就干脆在泥窝中摸爬滚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如此,校事府才能在六部九卿的头上坐得稳当。
  可此次入诏,祝洪却不能再放任派出去的人内耗了,刘长秧是炎庆帝的心头大患,所以此次执行任务是断断不能出半分差池的。且景王这个人祝洪一直琢磨不透,因此更是要小心提防,就怕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而此时,若他派出去的人为了争功先自己斗个你死我活,那他可怎么向皇帝交代?
  因此祝洪思来想去了几日,到最后,挑了三个品性最为纯净的弟子,祁三郎和莫寒烟自是不必多说,剩下的那一个名额,他留给了校事府年龄最小的小傻子——宋迷迭。
  宋迷迭是真傻,但功夫却也是真好,当年,她就是凭那一身如飞鸿掠影一般的轻功使祝洪折服的。
  可单单功夫好,并不能成为她进入校事府的敲门砖,她还有一样曾经将祝洪惊得眼睛珠子差点掉出来的奇诡功夫——卜骨。不是什么鹿骨羊骨龟甲,宋迷迭的占卜之器,是一扇肩胛骨,人的肩胛骨。
  当时,她颤巍巍把这扇老骨头从包裹中掏出来时,包括祝洪在内的一众校事们都被逗笑了,更有调皮的,作势要将那骨头扔进汤锅里炖了喝,把宋迷迭吓得当场就哭出了声,支支吾吾说炖不得炖不得,这可是文王的骨头。
  “文王?”祝洪把骨头从徒儿手里抢过来,在小傻子眼前晃了一下,“你说的可是那写《周易》的周文王?”
  宋迷迭吸溜着鼻涕,挠着头道,“我也记不清楚了,或许是吧。”
  祝洪很是无语,将骨头还给她,“不如,你帮我卜一卦,看看福祸吉凶。”
  宋迷迭听了,便让人拿了盏油灯过来,当场盘腿坐下,将那老骨头在火上炙烤半晌后,看着上面浮起的黑线,说了几个字,“圈叉圈叉圈叉,卦逢太岁多凶杀。”
  祝洪当场哑然失笑道,“什么他娘的圈叉,我看,这骨头上只有一只大王八。”
  宋迷迭头也不抬,“这王八指的是你,卦象在王八脑袋上面呢,不过,卦象又说,说你有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后半句话祝洪没听到耳朵里,因为听到宋迷迭说王八是自己时候,他脸都气白了,尤其在看到一众徒弟们憋笑憋得纷纷转身的时候。他唰地一声从背后抽出两把砍刀,面露凶光,“你怎么没给自己卜一卦,看看今日你是否有血光之灾?”
  见师傅真的动了怒,校事府的人也都纷纷到落兵台抽出自己的兵器,将宋迷迭围在当中,可就在这时,大门外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扇乌漆大门朝内缓缓倒下,现出外面十几条黑色的影子,被迷蒙的夜色笼罩着,就像来自地狱的索命的鬼影。
 
 
第12章 老君沟
  在那场蓄谋已久的偷袭中,校事府只有三人死伤,而对方,则全军覆没,被杀得片甲不留。
  后来祝洪想,若不是因为宋迷迭的那一卦,若不是他们误打误撞地手握兵器严阵以待,若不是轻功了得的宋迷迭飞身跃上房顶,抛洒出数十只袖箭,当对方杀进来的时候,慌乱中怕没几个人能从容应对奋勇杀敌的。
  所以自此,他便对宋迷迭的占卜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从心里觉得这小姑娘是天生带着福相的。
  而这一次入诏,前路险不可测,他祝洪不仅需要拧成一股绳的力量,更需要一份逢凶化吉的福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难得的占卜吉凶的本事。
  因此,在左右思量后,宋迷迭成了此次任务最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而且他相信,有祁三郎和莫寒烟在一旁约束着,这小傻子怎样也捅出不出什么大篓子来。
  现在,在听完了祁三郎的对前因后果的细致讲述后,小傻子宋迷迭瞅着刘长秧,想看看这位景王殿下如何作答。
  刘长秧叹了口气,又换上惯有的懒散神情,嘴角不耐烦一撇,“那就找人呗,一个阏氏罢了,呼揭又不缺女人,多大事。”
  祁三郎咧着嘴笑,“景王殿下怕是不知道,这位出走的阏氏是薪犁王千辛万苦抢来的,为了这个女人,他不惜同月氏打了三场恶仗,耗费了一万军力,亲手斩杀了月氏国王,才终于将其抢到手,而她生下的那位小王子更是被立为储君,可在殿下这里,这位阏氏倒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了。”
  刘长秧摇头,“依本王看,这呼揭就是榆木脑袋,女人啊,你越是央着求着把她捧在手心,她就越对你爱答不理,相反,你躲着她冷她几天,她说不准倒巴巴地回头了,跟在屁股后头跑。”
  话音没落,一旁的结巴护卫轻轻咳嗽了两声,小声提醒道,“殿下,薪犁王为了一个阏氏两次派使节到大燕,想必对她很是重视。”
  刘长秧轻哂,脸上依然是一副散漫神情,只道,“都护府在西诏搜查过了吗?”
  祁三郎道,“后来倒是查过几日,只是没找到人。”
  刘长秧冷哼一声,“没找到就是没在西诏嘛,大将军一向英勇神武,手下众位将士也都是可用之才,他都查不到,那还有什么办法?”
  “可总得给薪犁王一个交代的,谁来交代?交代完他不满意,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担?”祁三郎说完,伸手摸摸下巴,“薪犁王觉得是咱们耽误了寻人的良机,他们派来的使节竟在朝廷上大放厥词,说什么若是寻人不着,他们便亲自派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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