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拉瓦锡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烟雾以及匆匆赶到附近的消防员,“我最开始就直觉……这些元素背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能量。”
“现在这只是开始。”安塔妮亚低声说。
“□□本身太不可控,不可能让普通人就这样使用它。合成和储存的过程必须要小心控制温度,更不能接触明火和酸……静电造成的火花,甚至撞击都很危险。”
“而且它本身有挥发性,还有毒。”拉普拉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安塔妮亚一边翻看自己努力回忆记下的笔记,一边说,“制备之后,无论是储存还是使用,都得分散开来。利用它的爆炸特性,可以装进小容量的容器里,用火药引线点燃。”
也就是后世所说的□□。
安塔妮亚回到卢浮宫的路上,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巴黎街景。
这里的城区还未被战火所波及,整体甚至还算得上秩序井然,甚至有些地方没有了之前水源系统改建及改装路灯的施工,甚至干净整洁了许多——这一幕提醒她,这场战争发生在绝大多数战役还依靠肉搏和人力的十八世纪,因而远远没有后世的惨烈。
但在炸药引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可能很多事情就会发生改变了。
她做的选择正确吗?
当敌我分开的那一刻,原本的道德伦理便被迫让位于更加尖锐简单的问题——你是要用残忍的手段让己方强大起来,还是秉持道义让对方杀害己方的人员?
……她没有选择。选择只在人民手里。
在巴黎最混乱的时刻,无数报刊已经向巴黎的每一户人家,乃至被邮递服务覆盖的几乎所有法国地区都送去了关于三级会议的通告,以及女王与巴黎人民在三级会议前组成的临时制宪会议达成的一致公告——
巴黎召开的三级会议上将会制定新的宪法,将法兰西的君主制改为君主立宪制,由议会和女王共同组成国家大事的决策团。
路易十七当然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公告的,就像此刻凡尔赛依然完全拒绝税改方案一样。凡尔赛宫想必已经派出卫队去拦截这些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的讯息,但曾经的路易十五在保有全部王权的情况下都做不到,更何况对一切还不熟悉的路易十七?
而安塔妮亚则已经成为巴黎地下报业这一行里最神秘也最强大的幕后老板。
就凡尔赛宫中派到巴黎混进市民之中的间谍都被揪出来了很多——在上次的卢浮宫火灾之后,巴黎市民同仇敌忾地开始搜寻身边所有可能的凡尔赛宫间谍。路易十七或许试图破坏巴黎城里的舆论,但此刻这座城市已经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单独命令——
除了与他们共同协商的女王。
正是因为君主立宪这个史无前例的巨大让步,以及税制改革的明确方案,才让巴黎人彻底地倒向了她。
安塔妮亚想,果真是世事难料。
曾经的大革命中,她是凡尔赛宫中最为顽固的分子,对所有削弱王权的谈判要求都坚决地说了“不”。无论冲到她面前的人群怎样羞辱她、咒骂她,她也从未让他们看到她任何一刻的软弱模样,一直到死。
而如今,她却自己成为了与凡尔赛宫针锋相对的领导者。
……可能因为她无论下定什么决心,都会不顾一切地走到底直到毁灭吧。
11月19日那一天,距离三级会议还有一天。
这一天早晨,聚集在城外的国王军队发动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袭击。
军号和呐喊声在高高低低的街巷中回响,枪声与金属撞击的声音久久回荡。
或许是因为国王给军队下了三级会议召开前必须攻下巴黎的命令,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国王军队都加入了对巴黎的总攻,黑压压地涌入了巴黎的街头。
战斗格外惨烈。军队在疯狂地进逼,从未见过如此疯狂攻势的巴黎人节节败退,鲜血很快就在冰冻的土地上淌出了小溪。
可看到此情此景,巴黎人也几乎愤怒地杀疯了。
震天的喊杀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天色在一点一点暗下来。
在进攻的军队终于突破到卢浮宫前的广场时,天猛地黑了,就像是某种极度不祥的预兆——所有人抬头望去,会看见原本的太阳突然变成了一个血红的暗淡光环。
率领先头部队的司令员眼前一暗,心头骤然一紧。
这一瞬间,周围太静了。静得仿佛敌人从未存在。
在士兵们的视线尚未适应突然而至的黑暗时,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最前面的几排士兵,震惊与恐惧在未知的黑暗中被放到最大。
……这是什么来自地狱的武器?!
下一刻,整片广场忽然亮了起来,刺得人们眼中流出泪水。
也将广场中心那个巨大的爆炸坑照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魔鬼张开的巨大爪牙。
不,不只是卢浮宫广场。
以这里为圆心,延伸出去的条条道路都被次第亮起的路灯照亮,将日食时分黑暗中的巴黎照得一片明亮。
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巴黎,这样的世界——在整个世界暗下去的时刻,整个巴黎城都亮了起来。
白昼不再是上帝的恩赐,人类已经向神宣告,他们拥有了创造白昼的能力。
广场尽头的卢浮宫阳台之上,一个孤单的身影被猛然亮起的灯光映得无比清晰。
在这极致的光与暗之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想起了《圣经·启示录》中吹响号角前来毁灭世界的天使——点燃世界,也点燃光明。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凡尔赛宫忙着点亮灯光,这才猛然发现已经逼近到宫墙之外的军队。
警报骤然吹响。
“什么情况?!”新提拔的瑞士卫队长惊呼道。
国王的军队已经尽数派去围攻巴黎,这一支军队到底是哪里来的?
新上任的指挥官骑在马背上,冷冷地与他对视了。
“属于女王的军队!”拿破仑猛一拉缰绳,在马的长嘶之中将长剑举向天空:“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就在今天,让这谎言、罪恶、腐烂的凡尔赛宫彻底成为历史!”
作者有话说:
利奥波德即位后的立场和采取的相关措施参考了他在真实历史上的做法。
第71章
◎航海的世纪悬赏——送给你了。◎
一百多年前,当海峡彼岸的英吉利发生革命时,法兰西的人们对此总体还是持怀疑和嘲笑的态度——直到后来发现这个老牌敌人似乎越来越强大,甚至在后来的七年战争打败了法国,夺走了大片在北美和南亚的殖民地。
而在一百多年后,则轮到英吉利暗暗地注视大陆上的对手内战的全过程,盼望这场混乱能够终结法国在整个欧洲大陆上的优势地位,强化有利于英国的均势政策。
总体来说,欧洲大部分国家对法国的这场内乱都是持乐见态度的。大家同在一片大陆上,你强就意味着我面对更大的威胁。争夺领土与资源的战争打了无数轮,如果能够自己不打仗、对方自己乱起来,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可惜他们没能看多久,就惊讶地发现一切结束得太快了,快到政治家和外交家们还没真正加入到这场混乱之中,为混乱添把火。
因为交战期间的一次纵火,巴黎的人们对寻找城里的间谍产生了巨大的兴趣,进而也对一切口音奇怪、长相不同的外国人有了十足的警惕。再加上各国安插在法国的间谍大多数都集中在凡尔赛,结果当凡尔赛宫最终被忠于女王的军队攻破,而攻入巴黎的国王军队也就地宣誓了效忠女王和人民时,居然几乎没有什么外国间谍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11月19日那一天,突然发生了日食……”来自普鲁士的埃里希给国王写的报告里是这么说的,“正如之前我所汇报的,巴黎城里的路灯已经全部更换完成,电厂也已经开始供电。就在太阳完全暗下来的那一刻,整个城市都亮了起来,人类从未听过的巨响从卢浮宫的方向传来,就像是末日降临,又像是神迹展现。”
“现在,巴黎城里都在传言女王是神委派来到法兰西的使者,大概法国真的是天主教的长女吧。”
“……我早就跟埃里希说,他不应该做间谍,应该去做诗人。”腓特烈把纸张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壁炉里,“这就是跟法国人混久了的结果。”
“乔治三世那边有回复了吗?”他问道。
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十分冒险,也违背了君主之间一般恪守的准则,但他已别无选择——毕竟,奥法如果再次联手,直接针对的必定是普鲁士。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对英国的态度有所顾忌。
“有了。”国务大臣向他鞠了一躬,“乔治三世陛下现在已经完全被拖入了北美战争的泥潭,不再有任何精力再在欧洲大陆上来一场战争了。您知道,法国的崛起对于汉诺威王朝来说是个绝对不能容忍的祸患,他完全支持您的行为——只要英国人对此完全不知情。”
“啧,”腓特烈冷笑一声,“他倒是想做一分钱不花就赚的好买卖。可惜了,这次我就只好让他占这个便宜。”
“那几位选帝侯都到了吧?”
“是的,陛下。”
“哈布斯堡那一家子还有多久到萨克森?”
“根据报告还有几天。”
“几天?”
“两……两到四天?我再去确认一下,陛下。”国务大臣有些紧张,“不过接到报告,特蕾西亚女王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能因此耽搁了行程,她也可能去不了婚礼了……”
“特蕾西亚啊。”腓特烈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去也好。”
国务大臣低下头,没敢说话。
过了许久,普鲁士国王才抬起头来,声音恢复了一向的冷硬:“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是,陛下。”
……
法国内战几乎是在三级会议召开的同时迎来了结局。
守卫凡尔赛宫的瑞士军队原本就是雇佣制度,只对雇佣金忠诚,加上已经有一部分随原来的路易十六移到了巴黎城里的卢浮宫,因此留在凡尔赛的卫队几乎没能在叛乱军队的手下撑过多久。
大部分的贵族原本在观望。一方面,他们当然想要保留原本的税收豁免特权,但另一方面,路易十七刺杀所激起的民愤也确实让有所顾忌,而且女王此前所做的一系列动作也确实显著地带来了更好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女王和国民议会宣布了战后的原则:和解,而非对立。
从凡尔赛到远在海外的科西嘉岛,在这场战争之后,会以和解为目的组建议会政府。那些摇摆的、出逃的贵族,曾经将枪口和长剑对准国民但又放下武器的士兵,只要加入到这个过程之中,就不会再追究曾经的站队失误。
于是,在战局明显之后,除了迅速离开法国去了其他国家的贵族们,更多的人更怕自己在三级会议里失去了原有的席位。
一切都以一种所有人心知肚明而又不揭破的方式,静悄悄地过渡完成了。
就像他们在大洋彼岸的死对头一样。
从中央到地方,很多制度亟待更新,不过因为早就有先例,各种工作进行得都相当顺利,各方都做出了妥协和让步,也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在这个过程中,几位来自巴黎盆地粮食产区的代表的报告引起了安塔妮亚的特别注意。
“之前有很多次,各个教区总督任命的包税官不敢直接增加缴纳数额,就偷偷地把用来称粮食的秤调重……农夫们承受了极为不公正的沉重税负。”
这本身是关于税收的报告内容,但这点倒是提醒了安塔妮亚。
说实话,她此前就对法国人千奇百怪的数学换算感到头痛。和德语从10到90各自有对应的表达不同,法语里的70是“60+10”,80是“4*20”,90是“4*20+10”——97就是“4*20+17”。在货币单位上,1个金路易等于4埃居,1个埃居是6个里弗尔,1个里弗尔是20苏,而1个苏又等于12德尼尔……她打心底里钦佩财务官们。
当然了,这些换算还只是比较复杂,但至少还有统一的标准。而在长度和重量等等单位上,则是一片混乱——同样的一个单位在全国各地的含义都不一样,差距甚至可以到将近一半,正在负责建设从巴黎通往其它大城市的铁路的大臣就在调查中为此吃尽了苦头。
是时候统一度量衡了。
女王刚刚提出这一点时,马上有人高兴地提议:“我们可以用女王手臂的长度作为基本长度单位!”
安塔妮亚:“……”
虽然这种操作实在是非常常见,比如英尺是英国约翰王的脚长,码是亨利一世手臂伸直时鼻尖到大拇指之间的距离,但她没有这种爱好。
“这位先生,专业的事还是留给专业的人去做吧,您觉得呢?”
好在环顾一周,当年巴黎科学院统一度量衡的阵容差不多齐了。
经过女王与议会的协商,很快便授权巴黎科学院成立度量衡委员会,拉格朗日众望所归,当选了委员会主席。
科学院的学者们纷纷加入了这项工作,正式开始了公制单位的系统工程。
在科研上的单位统一显然十分重要;如今交通运输和生产也在蒸汽机和内燃机的推动下取得了飞跃式的进步,大量的货物贸易更凸显出统一单位的必要。就算不能在整片大陆上推行,全国统一也是势在必行。
学者们确定的第一个原则就是,这套单位应当能够在全世界通用。这也就意味着,需要选取一个对全世界人们都有意义的数字作为基本单位。
古希腊文的“度量”一词metron被提议作为长度基本单位公尺。
“长度的基本单位是公尺,重量基本单位是公斤——基本量确定后,根据它们来制定面积、体积、重量等单位。”
“具体选取哪个数值,需要慢慢研究。但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一定要用十进制!”委员会在国民议会面前郑重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