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进制!必须要十进制!
所有人都受够了法国这一套混乱的换算单位了。
只有研究三角函数的数学家普罗尼弱弱地提出了质疑——圆周360度改为400度,直角不再是90度而是100度,那三角函数可怎么办?
虽然大部分学者都狂热地支持十进制,但在这上面确实出现了分歧。
最后,由于学者们票数大约一半对一半,而女王非常坚决地支持保留,三角函数的原本进制得以保留,普罗尼也因此免去了需要计算一套全新三角函数表的巨大任务。
就在巴黎学界热热闹闹地准备正式把这套全新学术系统建立起来时,此前因为国内混乱而影响的消息传递也总算恢复了正常。
安塔妮亚这才得知这段时间欧洲其他国家发生的一连串大事。
英国强大的海军在北美节节败退,令人大跌眼镜。
土耳其与奥地利交战的过程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国内局势,塞尔维亚已正式宣布从退出奥斯曼帝国,成立了独立的塞尔维亚王国——据说最终带领塞尔维亚获得独立的正是奥布雷诺维奇家族。
以及,标志着奥地利与普鲁士和解的,哈布斯堡王室与萨克森-魏玛大公国的联姻。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安塔妮亚的心头陡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利奥波德当年只在奥地利的王位上待了两年就暴病身亡,那时正与普鲁士缔结了同盟……
虽然那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安塔妮亚还是感到某种直觉的不安。
法国国内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她无法在这时候离开去萨克森;作为已经嫁到法兰西的公主,她现在理论上也确实已经是法国人,而不再是奥地利人,并没有在奥地利政治上置喙的余地。
尽管如此,安塔妮亚还是安排了专员快马加鞭向东赶去,尽快回报北边德意志与奥地利的消息。
谁也没想到,当专员的情报终于传递回来时,同时传来的还有加急的军报——
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入侵,巴黎告急!
……这怎么可能?!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一直以来都是奥地利的国王,普鲁士也承诺了会给利奥波德投票。
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是帝国的王室家族,而安塔妮亚——哈布斯堡王朝嫁到法兰西的公主,此时是法兰西女王。他们怎么可能会对法国动兵?
“陛下,”亨利耶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您……看看这个吧。”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邀请了所有的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到萨克森参加婚礼。”潦草的文字这样写道,“婚礼刚刚结束,就发生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腓特烈杀死了他的哈布斯堡盟友,逼迫所有的选帝侯当场表决,将他选为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安塔妮亚一个恍惚,仿佛没有听清接下来国防大臣进来汇报的战况。
“……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已经从最东部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长驱直入,目前只剩下香槟的守军在对抗……一旦攻破香槟,他们就将直逼巴黎而来!”
“陛下?”随国防大臣站在一边的少年问道。
“……腓特烈说什么?”安塔妮亚回过神,轻声问道。
屋里几人一阵沉默。腓特烈说的话,他们实在不好说给女王听。
安塔妮亚叹了口气,不再为难他们,“给我看看吧。”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公布的檄文刊登在德意志的报刊上。
“如今,法兰西竟由一个女人掌控——这是对日耳曼法兰克传统的蔑视,是对法国人□□裸的羞辱!神圣罗马帝国已经再度统一,腓特烈大帝陛下将西进征服法国,不让它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投降吧,窃取了王位的女人!只要你投降,法兰西还能重归原来的荣耀,否则,这里将会在神圣罗马军队的马蹄下成为一片焦土,而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法兰西人啊,你们难道忘记了祖上的荣耀吗?你们这些懦夫,竟甘于被异族的女人统治吗?把她交给腓特烈大帝,你们便会得到无上的奖赏!”
“拿破仑。”安塔妮亚忽然抬起头,“以我们现在的军力,能够对抗腓特烈吗?”
拿破仑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他从来都不怕军事上的冒险,但这是基于他对军事的深入研究和理解——正是因此,他清楚地知道此刻法国军队与神圣罗马军队的差距。
他缓慢地摇摇头:“很难,陛下……奥地利的军队现在也已经尽数归腓特烈指挥,相当于我们要同时与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两支军队对抗。”
“我得说,几乎没有机会。”
安塔妮亚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先出去吧。”
房间里再度归于一片寂静。
安塔妮亚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卢浮宫外的远处——这片城市的夜晚已经被灯光照亮,一团团光晕笼罩着典雅的灰蓝色屋脊,隐隐约约的歌舞声从远处传来。
这是刚刚迎来和平的巴黎。
随后,她转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塞纳河之冬》面前,取下这幅画,然后从墙上露出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只箱子。
箱子的锁已经在很久以前打开过了。
安塔妮亚摩挲了一下黑色木质的箱子。随着轻轻的“咔哒”一声,纤细的手指打开锁扣,抬起了箱盖。
里面是一台精巧的四方金属仪器。
仪器上覆着几张折叠的纸,已经有些泛黄发脆,有些墨渍洇染开来。
纸张朝上的第一面写着一句话。
“航海的世纪悬赏——送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已经忘了这个世纪悬赏是啥:就是在海上航行时准确测量经纬度时间的航海仪方案。
第72章
◎世界上的另一个疯子◎
“陛下?!”议会核心官员听说安塔妮亚的打算之后,都震惊地连声劝阻,“腓特烈早就已经证明了,他是个毫无信誉的暴君!您怎么能答应他的谈判要求呢?”
在占领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之后,腓特烈向法国提出了谈判。
“如果不谈判,我们能挡住他的军队吗?”安塔妮亚淡淡问道。
“……”一说到这个,众人就又沉默了。
若是海军,那或许还可一战;但入侵完全是从东北方向的陆路袭来,普鲁士的陆军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没有敌手——尤其是在腓特烈这位大陆上最出色的军事家领导之下。
“之前,我们不是用过……炸药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军事上插不上话的拉瓦锡却立刻开口:“现在技术还远远达不到能够用在大规模军队行动的水平。炸药太危险,储存和运输稍有不妥,恐怕造成自己人的伤亡会比在战场上更严重。”
各种可能性一个个被否决,士气很消沉。
“但是,腓特烈在婚礼都能发起屠杀,如果他在谈判中对您……”议员把话咽了一半,“那怎么办?”
“那就是你们在这里的意义了。”安塔妮亚平静地说。
新的政府已经组建完成,这个国家正在走向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如果不是她曾经见过从这里发源并波及整个大陆的混乱,会以为一切本该如此。
普鲁士的入侵与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相比,并不算什么。
此刻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国度、每一个人,都将走向自己最终的命运。
……
谈判在法国阿尔萨斯与德意志邦联交接的地方举行。
这显然不公平——毕竟,阿尔萨斯早已落入普鲁士的手中。
但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法国调集了叛乱之后所能调动的所有军队到东北边境,而普鲁士则因为收到法国对谈判的回复,暂时减缓了攻势。
双方暂时陷入对峙之中。
法兰西女王的车队在前往阿尔萨斯的路上走得很慢,似乎每一站都会拖延一段时间。普鲁士的好几位将领认为这就是法国人在故意拖延,愤怒地想要恢复攻打香槟,但还是被国王劝阻了。
直到车队进入阿尔萨斯后被普鲁士军队截停,传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车队里的“女王”根本就不是女王本人,而是她的管家侍女!
消息立刻火速传到国王指挥营。
听到这个消息,腓特烈笑着摇了摇头:“看来,那个小姑娘还真是有点像特蕾西亚……不过不必担心。”
几天后,当真正的安塔妮亚在维也纳不远处的驿站走出马车时,普鲁士国务大臣施耐德对她轻轻一鞠躬:“女王陛下,谈判的地点在神圣罗马帝国的阿尔萨斯,而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维也纳——不得不说,您作为一个客人,有些失礼了。”
安塔妮亚瞥了他一眼,满脸冷漠。
施耐德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周围的士兵招招手:“让我们一起护送女王陛下到她该去的地方吧。”
两天之后,腓特烈二世看到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安塔妮亚——法兰西这位过于年轻的女王冷冷看向他,而这位已经在普鲁士王位上稳坐了二十多年之久的军事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叶卡捷琳娜、特蕾西亚,然后还有你……”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女人啊,女人。”
女人总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耍小花招改变战局,却在真正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大事上愚不可及。这个已经嫁到法国的小姑娘,竟然会以为奥地利还是五年前的奥地利吗?
“其实我见过你,”他的表情有些怀念,“那时你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我记得你揪了一把我的胡子。大概还挺疼的。”
原本就是同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室,如果不是为了普鲁士的荣耀,他也不会对特蕾西亚的儿女们痛下杀手——哪怕到现在,他也没有伤害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孩们。
还没等他说完,原本离他几步远的少女猛然冲上前去,同时袖口里银光一闪——雪亮的利刃径直刺向腓特烈的脖颈。
在这一瞬间,腓特烈略显臃肿的身躯猛然展现出惊人的敏锐,他飞快地一闪身,下一刻便反手扣住了少女的手腕。
短剑当啷一声落地,伴随而来的是周围的侍卫迟来的惊呼声:“陛下!”“陛下!”
腓特烈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上前。
但在下一刻,少女不顾自己被扣住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来扇在了普鲁士国王的脸上——“啪”!
侍卫们目瞪口呆——国王,国王陛下他被扇耳光了!
然后,他们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陛下说的对,女人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了。
腓特烈松开安塔妮亚,将她交给了旁边的两个侍卫。
在这个时候,晶莹的泪珠从少女的脸颊扑簌簌流下。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肩膀却在颤抖。
就连经历过严苛训练的侍卫们都不忍心了,抓着她肩头的手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
这哪里是一个女王呢?她才十九岁,只是一个被敌人害死了父亲和兄长,自己也身陷囹圄,就连报仇都已经无望的可怜少女啊。
“好了好了。”腓特烈挨了一耳光,却难得的语气像在哄人,“安塔妮亚,你就在这里安心地住着吧,我不会为难你的——你母亲也知道,我不为难无力反抗的人。”
“至少,你在这里还可以叫安塔妮亚而不是安托瓦内特不是吗?神圣罗马帝国才是你的家。”
安塔妮亚就这样被安置在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之中,换句话说就是软禁了。
没过几天,腓特烈也就把她抛在脑后了。
因为对法兰西的战事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诚然,此前几天就攻下阿尔萨斯和洛林有突袭的因素在内,但他自认为以自己的军事天才和如今神圣罗马帝国的兵力,攻下香槟、直扑巴黎应当没有任何难度,而他也早已下定决心攻下这个南方大国——最近几年,法国的表现太咄咄逼人了。如果不趁现在攻破,恐怕过几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腓特烈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他带领普鲁士军队打过欧洲大陆上差不多所有的大国——在此前的七年战争中,他甚至孤军奋战以一敌三,同时与俄罗斯、奥地利和法兰西交战,最后也坚持了下来,没让奥地利把他的战利品西里西亚夺回去。
如今,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已经统一,他带领大军对付区区一个法兰西,更应该没有问题——法国人只知道跳舞和化妆,他们可不是为打仗而生的物种。
但他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以及更加出乎意料的对战风格。
法国军队的骑兵和炮兵合作前所未有的精密,他们一反往常的战术,在香槟茂密的森林丘壑之间神出鬼没,每次都不和普鲁士军队正面作战,却经常突然偷袭,然后在火冒三丈的普鲁士军队反击之前就再次消失在他们面前。
虽然普鲁士军队依然在推进,但比他们原本预想的伤亡要惨重太多。
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德意志农民的春耕。进攻必须要抓紧时间。
“……他|妈|的,真是法国人的作战风格!”就连腓特烈都在几次经历这样的交战之后恼火了起来。
可他又不是没和法国打过仗,法国人以前也并不是这样作战的啊?
普鲁士的情报人员源源不断地派向法军,想要打探到底是哪位将领正在领导法国的作战。
传回来的情报五花八门,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唯一有几个稍微能互相对照的情报说,作战由国民议会统领,而直接负责的顾问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子……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腓特烈终于愤怒了。
他派出信使,向抵抗的法国人送去了最后通牒——如果法国再不投降,他就会杀掉他们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