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是。”男生挠了挠头，“我是美术生，高中的时候就是靠着一遍一遍临摹他的作品考上的大学。去年年末碰到他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就主动去跟他搭讪，后来他还主动帮我免费代了几次班。”
“这样啊。”夏初问：“那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多久啊？”
“大概三月份吧，快到春天的时候。”
“那你还知道什么关于他的别的事情吗？”
“别的事情？”男生看起来有些为难，“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话不多，也不怎么搭理人，好多为了看他来买面包的小姑娘都被吓跑了……不过你是谁啊？你不会是想从我这儿打探点什么吧？”
夏初心里想，我就是想打探什么啊，而且你也都已经说了。
还有，话不多？不怎么搭理人？
夏初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纽扣。
万里终于开口：“……我都不记得。”
夏初眼神愈发狐疑。
男生见夏初不回答，仿佛已经印证了心里的想法：“果然！”他指着夏初：“你可别想从我这打听到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夏初：你都说完了……
万里及时说：“夏初，你让他别担心，你说我去别的城市了。还有，他手上的佛珠是普照寺求的，是我的。”
于是夏初把万里的话复述了一遍：“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万里的朋友，他去别的城市了，托我来找你取回一下佛珠。”
男生依旧不信，另一只手护着佛珠，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因为是万里的啊，他去普照寺求的。”
男生回忆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取下佛珠给夏初，还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因为之前来找他的女生太多了，万里也不希望我到处说他的事情。”
“是这样啊。”
“嗯嗯。”
夏初又说：“那你是万里的学弟？”
“不算吧，我是隔壁学校的。”
“那你知道万里是哪个学校的吗？”
“他是一中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没考上，一中是出了名的难考。”
夏初静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于是男生好奇追问：“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呢？”
夏初抬眼：“……我也是一中的。”
第13章
荣城一中位于西北郊，正好和大学城形成对角线。
夏初没想到自己和万里竟然是中学校友，原来他们的缘分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在萌芽了。想到这一点，夏初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
“你在笑什么？”万里问她，身上幽绿色的火焰一闪一闪。
夏初干脆放大笑容：“我一想到好几年前我们就该认识了，突然觉得好奇妙。”但她很快又陷入忧愁，“但我竟然没有一点印象，怎么会这样？”
白天的时候年轻人说他是靠临摹万里的作品考上的美院，所以，万里是美术生？
夏初不太确定：“你真的是美术生吗？”
万里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对啊，你没有记忆。”夏初在公交站的等候椅上坐下来，双手撑着膝盖，脚尖用力举起，像玩游戏一样在空中一荡一荡：“没关系，我们待会儿就去一中。”
万里的目光停留在她活泼的脚上，似乎有些怔神：“一中。”他重复一遍。
“嗯。”夏初歪着脑袋看他：“校友。”
公交车一路往西方，乘客陆陆续续上车，又陆陆续续下车，夏初和万里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的冷气从头顶浇下，吹得发丝微微晃动。
耳机里播放着声音玩具乐队的那首《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万里听不见耳机里的音乐，所以夏初轻声哼唱着，歌声随行驶公交车飘散在风里。
夏初在一中度过了自己的整个中学时代，六年，经历了一中从老校区到新校区的变迁，也经历许多同学和朋友的更替。
再一次站在一中的校门口，夏初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恍惚感。
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
虽然对万里来说，确实如此。
夏初在门卫室登记了名字，万幸当初的班主任刘老师还没有退休，但是她似乎腿疾加重，走路速度愈发缓慢。
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夏初，便热情打招呼：“夏初，这儿呢！”
门卫师傅见她确实是来找人的，便立刻开了闸，夏初小跑过去扶住刘老师。
陆老师额前的发斑白，但是眼神依旧清澈，身上自带一股教书育人的书卷气。抓住夏初的手就佯装数落她：“你再不来看我，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夏初算是刘老师的得意门生，要不是当初的意外，两人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见。
夏初心里也难过，声音低下来：“刘老师，我以后每年都来。”
“来不了几次啦，”刘老师感叹道：“我都快退休了。”
夏初缓缓笑着：“挠我去您家里看望您。”
刘老师终于满意地笑了。
*
上课时间，办公室里人很少，还有两个年轻的新面孔，刘老师牵着夏初进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今天来看看我。”
刘老师的尾音上扬，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傲娇。
其中一个老师仔细看了夏初之后说：“是不是叫‘夏初’呀？”
夏初连忙点头：“您好。”
年轻老师笑：“我找刘老师要过你所有的作文看，写得真好，我都打印下来给办理的孩子们当范文了。”
夏初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接话，对方又追问：“哎，你是不是后来念北大了？”
另一个老师也附和：“原来是夏初啊，肯定是念北大了吧，我听说那一年清北主动来联系过咱们学校好几个学生呢。”
“好像还有个学美术的？我听主任说那可是第一次，毕竟我们学校走艺体的没有走文化课的出名，所以美院主动来联系的时候他还很开心呢。”
夏初插不进话，只能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夏初，你在北大有没有遇到我们学校的同学啊？前年我也有个学生考了北大，文学系，叫吴霖，是个男生，你们认识吗？”
夏初感觉自己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了，于是收敛了一点硬挤出来的笑，轻叹一声，回答：“其实——”
“快下课了哦，课间有集会，你们快先去准备吧。”刘老师打断了夏初的回答，催促这另外两位老师赶紧去会议室。
办公室很快安静下来，夏初坐在刘老师旁边，微垂着头，用额前的发遮住脸，她被刚刚的追问弄得心情失落。
“不是你的问题，夏初。”刘老师用手覆在夏初的手背上，温度通过皮肤传递着，“我不解释只是希望这个话题能够尽快结束，不管你上哪所学校，不管最终的结果，我始终都认为过程最重要。”
那一年夏初高考败北，分数之后之后全校震惊，大家都劝她复读一年考个好大学，甚至出动了校长和主任两次登门，但是夏初都委婉拒绝。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夏初便没有再和刘老师联系过，虽然念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超出师生之情，但是成绩出来之后夏初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刘老师，便断了联系。
“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难受，我不想给你压力，我希望你能自己做选择，毕竟那是你的人生，所以我没有出面。”刘老师想起来那年夏天，声音里没有遗憾，只是叹息：“我本想在你填完志愿后便来找你，可是那年夏天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反反复复的，等我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早就已经搬走了。”
夏初这才知道，原来当初自己和刘老师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误会。
她眼角轻颤，“刘老师……”
刘老师用力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夏初，以后多来找我，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刘老师之后有课，便在上课前帮助夏初打听了万里的情况，找到那一年的负责老师。
“万里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特地回来帮他找资料，你们是？”刘老师没有明说，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夏初也笑：“您还是喜欢开我玩笑，我和万里在校友会上碰到的，他实在抽不开身，听说我要回来看您，所以拜托我帮忙拿点资料，他准备去国外读书了。”
夏初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和万里的相识，也不愿告诉别人万里已经变成地缚灵的事情。
刘老师抽不开身，便把一中第二校区的新地址给了夏初，夏初和刘老师告别，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坐上出租车匆匆走了。
*
一中一直分为两个校区，艺体区和本部分开，位于越山山脚，青葱翠绿，非常适合培养艺术型人才。
直到下了车，夏初才有空和万里说上几句：“刘老师说这里是新校区，你念书的时候是在这儿吗？”
万里的声音清朗：“我不记得。”
对于万里的“我不记得”夏初已经习以为常，她把纽扣握在掌心，斗志昂扬地说：“没事，就当是没来过，我们一起逛逛。”
万里问：“其实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今天还是纽扣啊？之前都没有同一个物件使用过两天。”
“啊。”夏初含糊着，“我觉得衬衣纽扣跟学校比较搭配嘛。”
说完，也不等万里的回应，她拿着刘老师给的通行卡便走了进去。
由于有刘老师的提前联络，夏初很顺利便找到了如今已是副主任的顾老师。
顾老师长得一副月朗风清的模样，办公室里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墨画，落款是“顾玉”。他着一身黑色的粗麻衫，领口系着盘扣，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出世的气质，倒跟他的名字十分匹配，温润如玉。
夏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幅水墨画，顾老师注意到她的目光，便主动解释：“这是我和万里合作的画，但他当初不愿落款，后面那个章还是我硬盖上去的。”
夏初惊住：“那这算是万里念中学时候的作品吗？”
顾老师点头，“他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孩子，不过我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听你说他是准备出国念书？”
夏初迟疑一下，还是应声：“嗯，但具体哪所学校我记不得了。”
“好事啊，不过比我猜的晚了这么些年。”顾老师笑笑，并不多语。
夏初也只当他是想说万里能力出众，也许早该出国进修。
顾老师从身后巨大的柜子顶部抱下来一个纸箱，纸箱里装着他和每一级的学生的合影，还有各自的代表作。
他从中抽出万里的那一本，翻开第一页：“你也是一中的，你应该知道一中以前的艺体部很不起眼，就是从万里那一届开始，美院才会格外关注我们。”
“虽说我是万里的老师，但他才算我的恩人。”顾老师抚摸着扉页上烫金的名字：“这本来是我偷偷准备的给美院的老师看的作品集，可惜没用。”
下一页翻开，是万里的一张寸照。
少年眉眼清透，脸部线条冷峻锋利，目光里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气质与夏初在公交站碰到的少年截然相反。
这股劲儿凌空劈过来，夏初只能在心底暗暗地想，如果自己碰见万里的时候他是这副模样，尽管他帅得让人挪不开脚步，但是自己也绝不敢多看。
连万里本人也忍不住感叹：“……怎么看起来这么凶啊？”
夏初没忍住笑出来，引来顾老师的好奇，她赶紧解释：“万里以前这么凶的吗？”
顾老师也笑：“对啊，他念书那会儿就有各个学校的女生来找他，他被烦得没有办法，整天板着一张脸，果然效果很显著，那些女孩们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了。”
“他现在就没那么凶了。”夏初补救。
顾老师说：“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凶的小孩，他也是没有办法。”
顾老师一页一页翻着万里的作品集，夏初这才对万里的画画能力有一个大概的认知。简单说，她从没想过眼前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画作，会出自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之手。
她一直以为这种程度的作品，只有在美术馆里才能看到。
“万里最擅长人物画，但他画得极少，我也见得不多，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那方面的造诣有多高。我教了一辈子书，多得是为了念个好大学把美术当捷径的，遇到一个老天爷赏饭吃的选手都能名震荣城，像万里这样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自他以后我再也没见过。”
听到顾老师对万里有着如此高的评价，夏初忍不住低头看一眼掌心的纽扣。
万里没有说话，夏初不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但是对于她自己而言，最大的感受就是震惊。
那个日复一日站在公交车站，不知疲倦地望着远方，却是从虚无中来的男孩，竟然有着如此耀眼夺目的曾经。
“万里一般不喜欢上台露面的，但是高二那年和隔壁学校联办的暑假礼上，他主动说要去念誓词，然后留下了唯一的一张照片——”
顾老师缓缓翻开书页，少年俊朗的脸庞逐渐清晰，他身着洁白的衬衣，站立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之上，表情平静而淡然，只是微红的耳尖出卖了他内心的悸动。
夏初不禁屏住呼吸，目光长久而怔愣地停留在少年旁边的女孩身上。
顾老师看了许久，又忍不住凑近一点，似乎在分辨女孩胸口名牌上的姓名。可惜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顾老师忽然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