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老太监端着一个熟铜烛台,走到寝殿外间,收拢皇帝刚才所用茶具。
此时蜡烛灭了许多盏,室内光线便暗了许多,月光透过飞鱼揭下那几块琉璃瓦所留的空隙,照在室内,被房梁分成两块光斑,打在地上,十分显眼。
老太监手里端着托盘,一回头看见地上光斑,顿时一愣。
一股凉气顺着脊梁冲上头顶,老太监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缓缓抬起头来。
只听哗啦一声,一本账簿连同夹在其中的便条、信件,像雪花似的落了下来。
老太监跌坐在地,将茶盏摔了个四分五裂,声音颤抖,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尖声叫了起来。
“有刺客!保护陛下!”
与此同时,屋顶上响起脚步声,飞鱼已然回到了屋顶,飞身往其他宫殿逃去。
第21章 无名客火烧御书房 替罪羊刀切恶人指……
皇宫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飞鱼所过之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抓住她!”
“抓刺客!”
侍卫的声音混杂在宫女太监的尖叫之中, 脚步声和摔倒声杂糅在一起,让人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谁在说话。
想到卯初家里那个盲眼公子就会睡醒,飞鱼瞥了一眼身后那群身穿盔甲的追兵,提气跃上一处高楼,打算甩开他们,尽快回去。
这时下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刺客在何处?”
“禀告开国公,刺客往流杯殿去了!”
飞鱼往下一看, 发现竟是在皇帝老儿寝殿看到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武将。
这人既是皇帝的女婿, 又是开国公, 看来自然是石敬瑭无疑了。
“取我弓箭来!”石敬瑭抬手喝道。
飞鱼不知此人武功深浅, 不愿多耽搁,于是飞身向前逃去。
时下中原尚武, 但却未必人人都能拜入山门学艺。
究其原因,不过是天赋二字。
即便是拜入小门小派, 也需有几分学武天分才行, 但想入行伍, 却简单得多了。
行伍之中,是让普通人经过训练,可以上阵杀敌。而学武之人,则是学无止境, 追求武学至高境界。
因此即便是皇宫大内,多数军士的武功放在江湖里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甚至不值一提。
但若说到将领, 其武功高低却是难说了。
石敬瑭能得封开国公,靠得是实打实的军功,其人不可小觑。
飞鱼料想自己此番不过是扔了个账簿,杀人放火之事那是一概没做,虽吓了那皇帝老儿一跳,倒也不至于被追杀太久,只等着出了紫微城,便安全了。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响声。
紧接着,羽箭破空声传来。
飞鱼在屋脊之上一跃而起,身子横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羽箭贴着她的发丝飞过,未能建功。
不等飞鱼喘上一口气,又是嗖嗖两声破空声传来,那石敬瑭臂力惊人,竟是以极快的速度连射两箭。
这两只箭一高一低,飞鱼若是躲了上面的那支,便要被下面的那支打中。
飞鱼再次跃起,手中一把镔铁短匕映着月光,冷光一闪,叮地一声与上方羽箭相触。
这羽箭力道极大,被格开的一瞬间,便震得飞鱼虎口发麻。
飞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知道这人武功在自己之上,于是再不恋战,全力向前方飞奔。
这石敬瑭虽然精于弓箭,轻功却稀松平常,不多时便被飞鱼甩地老远,只得挥手吩咐侍卫以烟花为号,命前方宫殿侍卫接应,围捕刺客。
飞鱼此人脾气左性,眼看着四处的侍卫都向着自己追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运起轻功,一路踏着侍卫头顶,飞身而过,故意羞辱了他们一番。
一群人跟着飞鱼的身影,不多时便跑到了九州池。
“刺客在那!”
黑夜中,一个侍卫看见远处石桥之上一个黑影飞掠而过,连忙大声呼喊。
“快去看看!”
为表忠心,几个侍卫争先恐后到了桥上,却连刺客的影子也没找到。
“那是谁?”
其中一人目光一凝,手指桥下。
几人低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宦官服制的人,面朝下浮在池水当中。
这时石敬瑭已经带人追到了这里,看见几个侍卫在石桥上磨蹭,不由皱眉训斥,“怎得都停在此处?”
“国公,有人死在了桥下。”
两个侍卫噗通跳下池子,把那宦官捞了上来,摘下腰牌一看,发现是在仪鸾殿当差的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几岁了,但品级低微,自然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不知为何半夜跑到九州池来,撞见刺客,被格杀当场。
石敬瑭说道:“抬到前方空地上,不许闲杂人等乱碰。”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响起衣袂猎猎之声,一抬头便看见那刺客在上空飞身而过,落在凉亭之上,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贼子猖狂!”
众侍卫见他发怒,只得使足了劲去追。
然而不见刺客踪影,所谓的全力追击,也不过是没头苍蝇一般,在皇宫里乱窜罢了。
飞鱼这厢躲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之上,向下眺望。
她方才一到九州池,便看见一个黑影拎着什么东西在空中纵跃。
其时月黑风高,飞鱼距离那人又远,只觉得那人身材矮小,还不等看真切,便听见重物落水之声。
紧接着那人便飞离石桥,不知踪迹。
皇宫侍卫看见那人背影,竟误以为那人是她,追至桥下,立刻发现了被丢进池中的尸体。
飞鱼自然不愿替别人背黑锅,于是从暗处飞出,打算追上那杀人凶手,问个明白。
可惜她这么一出来,反而让石敬瑭误以为她就是行凶之人,故意现身挑衅,让事情愈发掰扯不清了。
不过飞鱼此人向来喜欢到贪官污吏府上盗取钱财,再到贫民聚居之处抛洒金银。那些贪官恨她入骨,通缉她的告示都不知张贴了多少次。只苦没见过她庐山真面目,总也抓她不到。
如今不过再多一次,倒也无甚可怕。
唯一让飞鱼不高兴的,便是这黑锅来得蹊跷,背得不情不愿。
若是不教训教训那个让她背黑锅的人,她这口气委实咽不下去。
飞鱼目光逡巡着下方,余光忽然感觉到一个黑影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她立刻展开双臂,一个雁落平沙,稳稳地落在地上,向着御书房追了过去。
“无胆鼠辈,蝎蝎螫螫的,还不出来!”
飞鱼赶到御书房时,几个太监正横在地上生死不知,飞鱼跨过那几人,在御书房里放声讽刺,想拿话把对方激出来。
周围藏书甚多,许多都是珍贵的孤本,乃是皇帝私人所藏。
然江湖之人多数不通文墨,有许多绿林道的,甚至字也不识得一个,飞鱼虽不至此,却也不是什么爱书之人。
她侧耳听着室内声音,手里紧攥着那把镔铁匕首,另一手虚扣在袖箭机括之上,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架,要把里面的人揪出来。
御书房深处传来纸张翻动之声,飞鱼面露笑意,眼睛一眯,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不好!奸贼狡猾!”
飞鱼人到近前,这才发现窗户洞开,风吹得书架上的几卷书哗哗作响,却哪有什么人在翻书?
这时窗外传来嗖地一声,一支羽箭直奔飞鱼面门而来,飞鱼旋身躲避,那羽箭扎在书架之上,噗地引燃了书架上的书籍。
飞鱼吃了一惊,鼻子抽动,才闻到一股猛火油的味道。
那暗中之人并非为了杀她,而是要引燃整个御书房!
“刺客就在里面!”
门外这时也响起追兵喧哗之声,飞鱼无奈之下,只得从窗户一跃而出。
石敬瑭发现她的踪迹,连珠箭顿时奔着她后心而去,飞鱼连忙回身格挡,一时速度便慢了下来。
御书房里藏书甚多,不多时便已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侍卫顿时又分了许多人跑去大水救火,一时皇宫之中一片大乱。
飞鱼终于觅得良机,运起轻功提纵术,往宫外而去。
石敬瑭追至端门,心中忽然一惊,唯恐是刺客调虎离山,顿时不敢再追,急急地奔着皇帝寝宫而去。
见追兵已退,飞鱼松了口气,正要走上黄道桥,只待渡过洛水,再出得城去,趁着卯初之前赶回家中。
她提气飞奔之时,突觉身侧寒光一闪,斜刺里一人横刀拦腰而来,刀法又快又狠。
飞鱼反手按动机括,一支袖箭直冲对方心口,屈膝跳起,脚尖点在对方刀背之上,一个鹞子翻身,斜飞出去,跃开这人身周两丈远。
“智短汉!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将这小娘皮活捉回去,快活快活再杀不迟!”
飞鱼听见暗处还有一人,不由面色凝重。
这时又有一人出声说道:“这小贼进了皇宫,宫里便起了火,八成是盗了值钱的东西,毁尸灭迹!”
“就是就是,铃谷七侠最喜欢收集宝贝!小姑娘,将你盗来的宝贝交出来,我等饶你不死。”
除了之前出刀之人,暗处还有好几人藏着,旁若无人地将飞鱼身上财物做了归属。
飞鱼受了这等轻慢,不由大怒。
想起刚才有一人声音甚是尖细,她冷笑一声,嘲讽道:“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打你姑奶奶的主意,且先追上姑奶奶再说!”
说着,便使出全力,往桥上奔去。
她这声喝骂似乎犯了暗处之人的忌讳,那人大叫一声,“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几个黑影呼啦啦从暗处扑出来,追着飞鱼背影,往城中东南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林鹿春刚刚打坐完毕,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外面看看。
“我记得在参军府偷听那次,那两人说玉玺极有可能是被某个宫人或伶人带走的,如果玉玺在江无天手里是个谣传,那么这东西八成还是在某个逃出宫的宫人伶人手里,对吧?”
「你要去皇宫?」
“总得去摸摸情况,皇宫里必然有记录此事的卷宗,不然那个被叫张公的人也不会说自己看过名单了。”
「咳!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小霸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沧桑。
“什么问题?”
「现在这个皇帝比上一个皇帝大了十几岁,是他的义兄,这皇位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林鹿春的脚步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卷宗很有可能被销毁了?”
「至少不会在文官可查的卷宗里。」
自古以来,凡是篡位的皇帝,必然要将自己篡位的证据全部销毁,再找几个史官捉笔,将前一任皇帝抹黑个彻底,竭力让自己的皇位显得名正言顺。
虽说兴教门之变谋反的并非是李嗣源,但李存勖死后,他的几个儿子却并没有继承皇位,反而让大他十几岁,即将年过六旬的李嗣源得了皇位。
说这中间没有蹊跷,恐怕谁也不会信。
但是不亲自去找找,林鹿春总归是不甘心。
况且她现在人在洛阳,去紫微城一趟不过是小事一桩,又干嘛不去确认一番呢?
打定主意,林鹿春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这才运起轻功,奔着洛阳东北角的紫微城而去。
“嘴臭的死丫头!等爷台追上你,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飞到半路,林鹿春便看见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身后还缀着七个怪模怪样的男人。
林鹿春:“……”
球球蛋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七人说是奇形怪状,可一点也不为过。
七人里,一个胖得像个肉球,肩上搭着一柄流星锤,一个瘦得像个竹竿,一手提着一把障刀,那障刀在这人手里,刀尖只能垂到膝盖,足见这人双腿有多长。
还有一人披头散发,脸色乌黑,另一人则穿着红衣,脸上画着浓妆,看着半男不女,很是怪异。
余下三人,一人一身短打,满脸横肉,手里握着一把横刀,一人留着光头,还有一人一副书生打扮,却生得饼脸小眼,混像是白面饼上撒了两粒芝麻。
“别挡路!”
飞鱼蹿到近前,要把林鹿春推开,一伸手,露出一手掌的血迹。
林鹿春不等她推,便赶紧让了开去,心想着新买的衣裳沾了一身的血,回去要是被那哑仆发现告诉了师父,可不好解释。
只是这人的声音,倒是让她有几分耳熟。
林鹿春踏在一片屋瓦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愈发觉得自己肯定在哪见过这人。
这时那七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追了过来,其中一人看见林鹿春便拔刀相向,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便对着她身体要害砍了下来。
林鹿春原本不想管闲事,见这人问都不问就动起手来,显然早已习惯了滥杀无辜,心中不由大怒。
“这刀不好。”她往侧方一躲,抬起手在刀身上漫不经心地一弹。
只听“嗡”地一声,那柄横刀极速震颤了几下,然后断成两截,前半截刀身落在屋顶青瓦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样吧,公平起见,你斩我一刀,我还你一刀。”林鹿春身形一闪,人便到了七人中那竹竿子一般的瘦高个身后,劈手便要夺他手中的一把障刀。
那人手腕遭林鹿春这么一记手刀,顿时手腕剧痛,一只手浑似不属于自己了似的,手里障刀立刻脱手而去,被林鹿春拿在了手里。
林鹿春刚才一弹指便震碎了其中一人手中精铁横刀,对方人数虽多,内心却也不自觉地露了怯。
恰巧飞鱼许久不见有人追来,回头一看,便见林鹿春站在七人中央,好像被包围了似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腹部上的伤口,咬了咬牙,转身回来。
“喂!铃谷七怪!那宝贝在姑奶奶身上,有胆就过来拿!你们七个大男人,便只会以多欺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