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我是真的饿。”
裴栖寒不可否认,他转身进了朔雪居的侧室,许悠悠随着他远去的身影踮脚看了一眼,只影影绰绰地见到了一个简易灶台和她昨日给裴栖寒的瓶瓶罐罐,想来这地方已经给裴栖寒改成了小厨房。
他这人真奇怪,又说没有,又让她等着,到底有没有给她做饭呢。
许悠悠在桌边坐下,十指交叉垫在下颌,慢悠悠地等着裴栖寒过来。
然后她就见着了裴栖寒端来两个鸡蛋和两个窝窝头。
……这不合时宜的、该死的默契。
她眉间蹙起一个弧度,盯着裴栖寒道:“你就做了这个?那不行,这不算,你不能用这个糊弄我!”
她翻起旧账道:“我为你做饭的时候天天都换着菜不重样呢,你但凡对我用点心,我——”
“难吃,我倒了。”裴栖寒将那一小盘食物放在桌上,简答道。
“你!真是可恶,我再也不要原谅你了。”许悠悠无端又被他噎了一下,蹭的一下从座上起身,气鼓鼓地踢开底下的凳子。她心下决定从此离开朔雪居,再也不回头。
这个人,给他机会也不行。
她气冲冲地经过裴栖寒身侧的时候,他才平声解释道:“我是说我做的东西。”
"真的?"许悠悠觉得自己往前的冲忽然没了,她侧过头犹疑道:“真的?你没骗我?”
裴栖寒点头应是。
许悠悠回身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开窗,那地上果然是倒着新鲜的饭菜。从前的那些倒是不见踪迹,估计是他前几日悔过自新给清理掉了。
这还差不多。
她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满意道:“那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我还是很愿意理你的。”
她归座,将自己带得吃食从小荷包里取出来,摆放道桌上对裴栖寒道,“你看,我怕你要驴我,我也带了一点吃的呢。”
“一模一样,真有默契。”说完她拿一颗鸡蛋捏在手里端详,语气中有些可惜,“昨晚也吃这些,今天还是吃这些。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美味的菜肴啊?”
她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内里的期许不言而喻。
裴栖寒与她对视一眼,漠然道:“不知。”
她剥了一颗鸡蛋拿在手里吃,用眼神示意裴栖寒坐下,扬起脖子和他说话着实是有些累。
吃到一半,许悠悠问他:“师兄,试剑大会的比试你准备的怎么样?”
裴栖寒是最厉害的,这一点虽然毋庸置疑,但他的对手邵云程也不是草包,何况他们人多势众,他也未必能占上风。
“你的伤怎么样了?不然我吃完给你看看吧?”她嘴里咀嚼着鸡蛋,说话含糊。
陆息说裴栖寒喜欢让自己的伤口自然愈合,这是他四五年前留下了的习惯,即便他斥责过多次他也不改,比牛都还倔。
真不知道这近乎自残式的行为习惯他是怎么养成的。
“不必。”他直言拒绝。
“怎么不必?”许悠悠下咽,又拿起手边一颗窝窝头开啃,“你若因为身上负伤而失了下风,那简直是太可惜了。”
“我赢不赢对你很重要?”裴栖寒道。
许悠悠点头:“那当然,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呀,你能不能赢当然对我很重要。”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裴栖寒身上陡然多了一丝寒意,面不改色道。
许悠悠将吃的放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此言过后,裴栖寒的嘴又跟那撬不开的石头一样坚硬,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在答她有关的问题了。
许悠悠只好放弃深究这个问题,转而对他道:“那我不说这个了,看看你身上的伤总行吧。”
“不劳费心。”
他这个态度简直是叫许悠悠气都气饱了。他又在闹什么别扭呢?
她站起同裴栖寒对视,“那好,我不说别的,我就问一句,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我就问这一句话,不许骗我,我能看出来。”
他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连声道:“食不言——”
许悠悠执着问:“伤好全了吗?我就问这一句。”
裴栖寒微微失神,而后挪开视线。
“肯定没有吧,就你我还不知道。”许悠悠操着无比肯定的语气答道,“其实你赢不赢,想不想赢都没关系,那是你的事情。作为你的朋友,你要是赢了我肯定开心了,你要是输了也没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厉害的,谁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裴栖寒转身迈步离去,许悠悠也不上前去追,没过多时她就看见裴栖寒从里间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给我的?”许悠悠接过瞧了瞧,这个小盒子特别干净,闻着还有一股甜味。她在耳边晃了晃听声音,不像是妖丹,“这里面是什么呀?”
若果裴栖寒这次真给她妖丹,她就又得花好大的力气跟他说,她真不是为了妖丹才和他走到一起的,尽管他很有可能不信,但她还是要说,并且要一直说,直到妖丹的事情解决,直到他相信为止。
“糖。”
“糖?”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裴栖寒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喜欢吃糖的人。况且这盒子瞧着就跟新的一样,难不成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许悠悠将盒子拆开,里面真的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方糖,她拿了一个放入嘴里,那甜味还很充裕。
“师兄,你这糖是哪里买的,还怪好吃的。”
裴栖寒的视线从那小盒上扫过,黑眸里似乎晕着一股感伤。他的情绪少有时候外露,就算是最激烈的时候,她也只能从他身上看见愤怒,这么一点黯然的神伤她还有点吃惊。
“师兄,这糖怎么了吗?”
“陆息给的。”
许悠悠还以为他是在惋惜陆息给他的糖,所以她吃过一颗后就把盖子盖好准备还给他。
“嗯?”他难得对她的举动做出了疑问。糖是用来哄小孩子的,他觉得许悠悠应该会喜欢。
许悠悠试探问道:“你不是舍不得给我嘛,我吃一颗就行了,剩下的还你。”
他冷淡回绝:“不用,我不吃。”
对于裴栖寒的说辞许悠悠显然不信,“可我看你的神色似乎很是珍惜,珍贵的东西我还是别要了。”
“是你误会。”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许悠悠琢磨着又问道:“师兄,师父这糖什么时候给你的?”
陆息有好东西居然不也给她一份,这还是糖!看来她在陆息心目中的地位得打上折扣,她得找个机会和陆息好好说道说道。
“十年前。”裴栖寒道。
“十……十年前?”许悠悠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瞥见裴栖寒那明信的眼神,她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睫羽扑闪,张眉努眼满是不可置信,“什么?这居然是十年前的糖!”
她心惊不已,不自觉咽口水当下便将口中的糖整颗吞了下去,随即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但没能把糖给吐出来。
许悠悠欲哭无泪地在心中默默喊出司玉,“十年前的糖早过保质期了吧,我吃了这个会不会中毒?”
司玉平静道:“哦,这倒不会,顶多拉个肚子。”
见许悠悠面如菜色,裴栖寒问:“你怎么了?”
“师兄,你为什么要把十年前的糖给我吃?”许悠悠吞声饮泣道,“啊,肚子有些疼。”
果然是十年前的东西,见效真快。
这个裴栖寒,不会是挟嫌报复,暗地里在整她吧?
事后,裴栖寒要将那盒方糖给扔了,被许悠悠给拦下。
方才她和裴栖寒开玩笑呢,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他能把存了十年的糖给她,那盒子还被擦拭得无比干净的,想来他对着糖很是珍视。
十年之前,裴栖寒不过十岁。
“师兄,不然你和我说说你跟师父之间的事呗?”许悠悠撑着脸问道,牧云阁里陆息的那番话差点让许悠悠以为陆息只是把裴栖寒当成一个完成目标的工具,至于这个目标,她猜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同七善门的竞争。可事实告诉她,陆息在十年前对裴栖寒又显得那么不同,甚至大有柔情在,那这十年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没什么好说的。”
许悠悠不依不饶道:“可是师父都给你买糖了耶。”
“早已是十年前的事。”说完裴栖寒顿道:“你也可以找他给你买。”
提起这些,他神情中浮现出些许不耐,便抬脚出门去。见状,许悠悠立马提步追上去,“师兄,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嘛,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我未曾做恼。”裴栖寒幽幽道。
“那你不要二话不说就跑了嘛。不然我就会以为你生气的。”许悠悠接着道:“那你出来干嘛呢。”
“煮茶。”
许悠悠看见他从院后的泉眼里取了一小瓢水,这灵泉的灵力异常丰富,许悠悠便问他:“师兄,除了煮茶你平日里用这个来做什么啊?”
“净身。”裴栖寒道。
许悠悠:“这样啊,师兄我也想要可不可以嘛。”
“随你。”
她想裴栖寒的这声随你一定是随你用的意思。
她笑道:“既然我用了你的灵泉,那作为回报,我就勉为其难,不辞辛劳地帮你看看伤,上上药吧。”
*
一连三日,许悠悠都从裴栖寒这里取灵泉回去,倒也不是为了修炼。主要是前几日她在生裴栖寒气的时候把自己院内的花都薅秃了,据说灵泉可以帮助花草快速生长,她就取回一些试了试,没想到效果还真好。
这日,她取完灵泉后临时被陆息给叫了去,他也没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随口问了几句裴栖寒的近况,许悠悠便答他一切都好。
回程路上,她遇见了好久不曾相见的郭焦。
“小师妹。”郭焦走上前问她,眼神温柔道:“我好几次去朝阳居找你,你都不在。你这几日在忙什么呢。”
“这么巧?那郭师兄你可来的真不是时候。”许悠悠说:“我想我那个时候应该在朔雪居,所以你才没有看见我。”
“朔雪居……”他口中呢喃这这三个字,“你是真的决定要和裴栖寒站在一起了么?”
许悠悠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虽然我支持裴师兄,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成为敌人。”
“但愿。”郭焦意有所指道:“我也不愿意和小师妹成为敌人。诶,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师尊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灵泉她都是用一个颀长的白瓷瓶子装着的,拿在手中。
见他问起这个,许悠悠答道:“这个啊,是我从裴师兄那里弄来的灵泉。”
“灵泉?”郭焦显然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裴栖寒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你。小师妹,我能看看么?”
他记得他刚来铜临山那会对裴栖寒的印象是孤僻,冷傲,不合群……后来渐渐地就多了小器两个字。
他有一次和别人打赌,说是他能从裴栖寒手里弄到灵泉便的可到那人手中难得的仙草。铜临山这块地方天地滋养,生有罕见的一处灵泉,按理说既然是天生地长的,大家又是同派之人,这灵泉该为众人一齐使用。可没想到裴栖寒居然把这灵泉据为己有,他那时向裴栖寒去讨要,平白无故的还受了他的白眼,从此他便恨上了裴栖寒,与他不对付。
郭焦从许悠悠手中接过灵泉,争得她同意后,郭焦倒了一点出来在手掌心细细碾磨。
真不愧是灵泉,灵气充裕,他现在只觉得四肢放松无比,头脑霎时间清爽无比。
“小师妹,你平日里都用这个在干嘛?”郭焦问。
许悠悠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甲道:“这个,我都是用来浇花的。”
“浇花?”郭焦音量陡然提高了些,“这么珍贵的灵泉你居然用来浇花?”
“不然……不然呢?”许悠悠问。
郭焦道:“这样太浪费了,不如这样,小师妹你赠送一点给我怎么样,接下来的日子我给你当牛做马,全听你指挥一段时间这么样?”
郭焦开出的条件虽然诱人,但她也不是全然失去了理智。灵泉是裴栖寒送给她的不假,但若是让她转手就把这东西给郭焦,他还是同裴栖寒敌对之人这似乎有点不太好。
许悠悠正准备出口拒绝,她身后一阵罡风扫来,明艳春光下,那掌风里带着霜寒,犹如一把锐利的小刀直接将郭焦手中的瓷瓶击穿,灵泉洒了一地,在布满暖阳的石板地上蒸腾而去。那穿过瓷瓶的掌力,瞬间便打在郭焦胸口处,引得他极退数步。
“师兄?”
许悠悠回头看,在她身后站着得、出手伤人的是裴栖寒。
“你什么时候来得?”
此时此景,她无端觉得裴栖寒瞧她的眼神有些冷,他的目光很快便撤走,毫不留情,浑然不似往日。
她想他也许是误会了些什么,她才想开口解释,便听见郭焦愤恨的声音,“裴栖寒,且到试剑大会上,我定要与你不饶不休。”
“郭师兄,别!”许悠悠才想提醒他,这个时候不要惹他生气,谁知他话音刚落,裴栖寒又向他使了一掌,这次他直接将郭焦打趴在地,郭焦倒地直直吐出了一大口血。
“郭师兄……”许悠悠正欲走过去查看郭焦的伤势,谁知她的手腕便被裴栖寒紧紧地攥住,他的力气使大了些,拽得她有些疼。
她侧头疑惑地看了裴栖寒一眼,他的手依旧没放。她垂头看了眼裴栖寒紧拽着自己的手,那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