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生干咳两声,以饰尴尬。这年头,兔子都变狐狸不好骗了。
*
裴栖寒的窗边停了一只尖嘴纸鹤,它正一下一下地往窗棂上啄。
窗子是开的,稀碎的斜阳透进,将吹落在地的宣纸照得豁亮。
裴栖寒坐于书案边正提笔写字,他的手侧堆了满桌子的清心诀和静心咒。他提笔,短短几十字的清心诀他千百次地重复,在宣纸上落墨,而后在白纸黑字之间奋力按下他心底那一点燥意。
这纸鹤他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它啄窗的动作越发频繁,咚咚作响,实在是扰人清净。
裴栖寒双指捏诀 ,正欲结果着不知来处的灵物,忽地,这纸鹤发出一声长鸣,他闻声抬头望前看,便见纸鹤从窗边飞进,所到之处随着他的尾翼拉出一道绚烂的鎏金光芒。
纸鹤飞到他的指尖轻啄三下后便散开,折痕犹在,那纸上一排字迹。
[师兄亲启:明晚卯末辰初之时,诚邀师兄赴会与我共赏陨星雨落良景。]
这毫无章法、龙飞凤舞的字迹他认得,是许悠悠的。
陨星雨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他们已经有五日没见了。五日,这朔雪居内,清心诀和静心咒散了一地。环境再安静,也困不住一颗浮躁的心。
他正要撇下这纸条的时候,窗户边又停下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鹤,他走上前想一探究竟。这次纸鹤的两只翅膀上被涂山了苍翠的染料,像是自山间群青飞来的使者。
他伸手,窗边送来习凉的风,纸鹤扬起高傲的小脑袋,随即在他面前舒展开来,墨黑的笔迹仿佛在青翠色泽中流淌,□□染出的云雾如同活了一般在纸上缭绕。
上面写着让他出朔雪居往外看。
想来许悠悠又是在外面弄了什么小把戏来逗弄他,裴栖寒觉得无奈。无奈之余,他也并未止住自己的脚步,或者干脆讲将窗门禁闭关上。
他微理自己的衣襟,推门出去。竹枝斑驳纵横,满山遍野的纸鹤在他屋前盘旋。恰似鸿雁衔云,晴空排鹤飞舞,无声中更添灵巧生动。
飞鹤恣肆,独不见人。
那覆满一片天的纸鹤齐刷刷地散开,纸上各色入墨,如一副徐徐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画里,江水奔腾,岚风流泻,远山深碧,一轮红日高映。
他耳边恍惚升起江水轰鸣,浩浩汤汤长流入东,葱茏碧树参天,鸟雀俯仰直下。
绘生绘色,栩栩如生。
画的末尾,是一个潦草的猪头。
连片的符纸轰然散落,在空中四溢,大都叫风一吹留挂在尖锐的竹枝上,另有一张符纸,倔强地随风打着旋飘落在他眼前。
裴栖寒下意识伸手去接,符纸上还有一行小字:
[不许拒绝大美人的邀请!]
他将这符纸揉进手心。
真是……一点逃开她的办法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师兄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悠悠是真的很辛苦,平常人遇到这种人早跑了(无奈笑:-D)
其实我已经写了4.5k的男主视角+分析,是截止到目前的剧情。但是想来想去觉得现在放不太合适,女主视角里男主的人设还是片面的单薄的,这也就导致我们站在女主视角里看男主的时候,他总是很过分,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忽冷忽热异常高傲,其实男主所呈现出来的外在和他的内在心理是有差距的。
作为作者,男主在我的视角里,他的人设是完整的,他所有的性格,行为,内在动机都不会无缘无故产生。
大家好像是觉得男主才开始慢慢融化,才开始在意女主,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男主整个人是内敛的,他的挣扎他的纠结不会表现在脸上,而是无穷无尽的精神内耗。所以他真正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简单说几个点:
1.他真的特别在意女主对他的看法。
在苍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意了。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从森龙爪下救出女主,女主“偷偷摸摸”地跟着他,然后把人跟丢了,她生气说讨厌男主,然后让我们来看看男主是什么表现:他们烤火的时候,他给女主摘果子,女主很开心,说男主真好,可是男主他完全没有领悟到女主的话,而是拐弯抹角地说他听见了女主说讨厌他。
第二次,女主陪他一起受罚,他的态度已经软化,气氛到了,女主跟他诉衷肠,欲扬先抑嘛,她先是说男主从前有多么多么讨厌,然后男主就翻脸了。
男主在铜临山这样一种诋毁污蔑背后谩骂的环境中生活了四年,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了,连陆息对他的看法他也不在乎,不然他的修为也不会停滞四年,当然他心中还是有恨的。
那他为什么唯独对于女主说讨厌他的话耿耿于怀呢?他还无动于衷吗?
当然不。
[世界上千千万万人,我只在乎你。]
2.忽冷忽热
为什么会这样,首先我们要清楚男主对于女主的定位,或者说是对于他们情感之间的定位:女主对他的好半真半假;女主想要从他身上获得某种东西,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对女主不好,女主不止一次说过讨厌他。
再来让我们看看男主视角里的现实世界:许悠悠和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交好,她身边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肯定不是对她最重要的那个,因为她说过她讨厌他。可是,裴栖寒身边却只有一个许悠悠。
[我只有你,而你拥有全世界。]
悲哀的是,他不曾真正地拥有她,许悠悠只是现阶段的存在于他身边。存在不是拥有,他不拥有任何东西,他身上空无一物。
女主像一团火一样在他身边,她是这世界上唯一在乎他感受,对他好的人,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怎么可能像外表那样表现的那么平静。
可他会低头吗?不会。
他仍旧是高傲的,这个高傲不是说男主对女主有优越感,而是他为了抵御外界伤害形成的一种保护机制。
如果他不再高傲,没有了护身的铠甲,那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高傲是假,卑微才是真。
让我们又回到他对女主的认知上,这种认知与定位使得女主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他没办法交付自己所有的信任,故而疑神疑鬼。
和许悠悠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非常容易上头,可是一旦许悠悠从他身边离开,他能独处能自己思考,现实与过往就会反复提醒折磨着他,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在反复上头和理智回笼冷静间来回拉扯,而这也就导致了他为什么会对女主忽冷忽热发神经。
3.妖丹和做饭
男主一直在问女主,她想要什么。这是因为在男主的认知里别人总会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无论是谁,从来都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人无利不往,许悠悠这么对他,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万一给不起又该怎么办?
从邵云程口中听见模棱两可的话,他又想起来了对于许悠悠的最初定位和印象:不怀好意,蓄意接近。
为了免于受伤,他只好再次拒绝她。
真的拒绝了吗?当然没有,因为结界不再对她有效,那晚,他以为许悠悠接近他是为了要妖丹,这反而使他松了一口气。她若是只要妖丹,那他给的起,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无条件理所当然享受她对她的好,因为他给的起。
他要求女主给他做饭,但他却不吃,他接受女主给他的伤口上药,看着女主对他笑,逗他开心,他仿佛饮鸩止渴一般享受着女主对他的好,享受着这一点虚假的温暖。
在他眼里,他知道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许悠悠只是为了妖丹才会这样对他,没有真情实感只有虚情假意,即便是这样可他还是沉沦,还是上瘾。痛苦又怎么样,煎熬又怎么样,反正都是假的,不如就在当下麻痹自己。
事情败露,原来她要的不是妖丹,她不要妖丹要什么?他想不明白,许悠悠已经很久没理过他了,她在牧云阁……
他不会做饭,做的难吃,许悠悠不要妖丹,他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似乎就只有糖能哄人,他没有保质期这个概念,以为珍藏十年的糖还能吃,可和好没多久,他又生气了,因为恐惧与嫉妒。
与其说是隔离许悠悠的结界倒不如说是自囚来得更合适,这是他最后的,唯一的能保全自己机会。
男主用得情不必女主少,他得先把自己的心捅穿了才能给女主回箭头。
拨开男主高傲的外衣,他其实早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女主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们的信任也不够牢固,除了冷漠,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来伪装自己。
他能骗过所有人,可一旦女主真的不理他了,他又受不了。他依赖女主,爱上女主的过程就是一种自虐,因为这种爱对他来说是无望的。现阶段在他的视角里,女主未必是救赎,更有可能是绝望的深渊。
他要真把自己的心给出去了,一旦女主忽略他不理他,对他而言这种感觉跟被凌迟一样,比他受过得所有伤害都要痛苦,难挨。
假如有一天女主从他的世界里离开或者是消失,他活不下去的。
本来只想简单说一下,但是写着写着又写了这么多,刚刚一看字数居然有2k,内容和我上一个写得视角和分析差不多,就是更含蓄更内敛了一些。
那篇分析等到了大结局,男女主感情线,包括他这整个人物完善后我把对于男主整个人的剖析补全放在作话里吧,后续番外也会出一下男主视角。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作者会加油的!
第47章
她和裴栖寒约在流云峰。
流云峰地势最高, 从这里往下望去铜临山的景色一览无余。青绿大地和灰雾山霭尽收眼底。
已到夜间,凉亭的四角挂上着灯笼,垂下的红色流苏不停的飘动转悠, 陨星雨雨要来的夜晚,风都为它送行。
许悠悠在亭中品茶, 等人前来。
她为裴栖寒送去纸鹤后, 没有再绞尽脑汁想着法儿地亲自去追问他的意愿,原因无他, 她心中确信以及肯定裴栖寒会来。
这种自信刻在骨子里,映在她的脑海中,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 她不相信裴栖寒还会对她视而不见。
入夜微凉,风吹树动,许悠悠外罩的短衫被风掀开一个小角,底下是粉白的罗纹纱衣薄裙, 她抬手将衣襟按下。月亮高悬在枝头,算算时候裴栖寒该来了。
许悠悠回头看, 恰巧有一人踏着月色,姗姗来迟。白衣胜雪,月华中仙姿玉色,临风飘逸。
“师兄!”许悠悠高兴地腾起,跑出亭外迎他, 他在他身前站定语气欢悦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约裴栖寒出来看陨星雨,她自己可在房中捣鼓了好一会, 描眉敷粉打扮, 以示对他的尊重。
正是桃花开的时候, 流云峰有大片桃林, 许悠悠身着一袭粉色的衣装,头上簪有两三朵粉桃。她皮肤白皙柔嫩,面色娇俏,五官玲珑明媚,月色下看着倒不像是个修士,而是初入凡尘刚化形的桃花妖。
灵俏“桃花妖”和高冷“小道士”连夜幽会,看星星看月亮,真是好一段可以传颂的佳话。
“在过一刻钟据说这天上就会有陨星划下。”许悠悠抬头看着星月交辉的夜幕,感慨道:“我听人说,陨星是凡者与上仙神明相通的媒介。对着陨星许愿,你的愿望若是能被天上诸神听见,那神仙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她引着裴栖寒往亭中去,这小道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好些花瓣,踩上去鞋底便要沾上好些。
许悠悠在他身侧,裴栖寒鼻尖萦绕着一股甜香,桃瓣吹落,卷出风的形状,轻轻地往他身上扫来。
“师兄,你有什么愿望啊?”夜色中,许悠悠的眸子炯然有神,只瞧上一眼便叫人难以忽视。裴栖寒挪开眼,窥视头顶上的明月,弛然道:“我没什么愿望。”
他的话太过淡然,许悠悠接着问:“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或者有什么深藏的遗憾,向陨星传达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倾诉总比压抑要好,多笑笑能长命百岁呢。”
来这快有小半年,她一次都没见裴栖寒笑过。不说开怀,连弯起嘴角会心一笑都没有,失忆的时候也不见他笑过。冷哼,嘲讽,嗤笑,他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也莫过于此。
裴栖寒他,是生性如此还是长久以来确实是没有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见他不为所动,许悠悠列举了一个非常生动形象的例子,“这就好比你每每惹我生气,我从来都不憋着。你知不知道你前几日一言不发又给我设结界的时候,我可生气了!”
她回朝阳居后,拿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大段话,痛批裴栖寒冷漠无情,小心眼,贼爱冷眼二话不说就翻脸,特别讨厌,简直是没人让人喜欢的地方……
发泄完后她一觉好眠,次日醒来一见那纸上满满当当的笔迹,静下心她忽然觉得裴栖寒寒也没有自己写得那么不堪。
听她说完,裴栖寒冷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就是那种人。”
他沉下脸,有起身离去的意图。许悠悠当即看穿,绕身走到裴栖寒身侧,展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师兄,你别走啊。我今天喊你来不是要惹你生气的,我们是来和解的。”
“哎呀,我也是在气头上才会那样形容你嘛。抛开那些不谈,你往常还是很好的,比如……”
她嗯啊地思索了好大一会,硬是没能说出他的一句好话。这已经是第二次她栽在这赞誉上了。
裴栖寒起身往回走,许悠悠便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跑,直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她才肯罢休。裴栖寒的目光落下来,许悠悠怂气中带了点坚决,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不许走。”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许走。”她睫羽轻颤,软声软语。
少女脸上带着委屈,裴栖寒举目远望,他知道许悠悠在装给他看。
他没再有任何动作,许悠悠确定他不会走后,一扫抱屈态势,昂扬热烈道:“我刚刚是来没能想好呢,师兄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贤良方正,高才大德,品学兼优,明德行洁,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虽然大部分都待挖掘。
许悠悠一口气说下来,算是把自己的老底都给揭出来了,她拽着裴栖寒的袖子往回扯,“别走嘛,陨星雨还没看呢。”
夜风过境,粉桃纷飞,此情此景连辜负也难。裴栖寒被她拉着一点一点地往回,许悠悠好意地给他沏了一杯茶水,眼睛笑得弯弯地凑过去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