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小声地问:“那娘子,接下来该当如何?”
望舒明明还在气头上,可这一瞬间她也想不出该如何是好。揭发到朝堂之上,圣人面前,叫她再也当不了这皇妃,就连二皇子也要受到牵连。又或者暗中下套,让她也体验体验这种流言蜚语。
不如意,不如意,怎么都不如意。
御前告发、官府报案,她大可随便推一个奴婢出来顶罪,只能伤其皮毛。费尽心思设计陷害,却又容易留下马脚,日后难以收场。
说到底,她却是不想伤害郁清荷的。
望舒说:“去二皇子府上通传一声,就说我想找二皇子妃叙叙旧情。”
春山却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我那日在街市上听闻,二皇子妃与妾室在池塘边起了争执,推拉间不慎落水,后太医诊治,说是怀有身孕,快三个月了。落水后险些小产,现下正在静养,谢绝了一切来客。”
望舒扶着眉,有些头痛。
怀孕,落水,小产,郁清荷的死期不远了。
救,还是不救……
上辈子在望舒记忆中,郁清荷便是在发现怀孕不久后,遭妾室毒害,一尸两命,死在了那个燥热的夏天。
她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她多么想找个人好好聊聊,但是重活一辈子这种事情若是叫他人知道,怕是所有人都要将她看作异类。
最终望舒吩咐道:“去送拜贴,就说我有要事与二皇子妃相商。”
“是,娘子。”
*
翌日,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戚府后门,素娥凑到望舒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望舒连忙换了衣裳,又稍作打扮,随后趁着家中无人在意,一路提起裙摆,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晏希白一身玄衣,正襟端坐,手中正捧着一卷书。他见望舒进来后便搁置在了一旁,眉目含笑看着望舒,“来了呀,那日别过之后,我回到宫中就派人查了那些私印作坊,他们非法盈利违反了法规,今日正要前去查封。”
望舒没有吱声,她耷拉着脑袋弯腰走了过去,侧着坐在他身上,抱着腰,脸埋在了肩上,整个人有些丧气,闷闷的不说话。
晏希白见她好像有些不开心,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柔声问道:“望舒,怎么了?”
望舒闷声道:“想你。”
他愣了愣,最终失声轻笑,“嗯,我也是。”
车厢之中一片无言,只余下二人呼吸交缠。
沉默压抑到了极致,望舒抬起眼眸,手指从他眉心滑落,划过挺拔的鼻梁,划过人中,划过轻薄的唇,最后她捧着晏希白的脸,细腻的吻如同春雨般落下。
潮湿,酸胀,让人心痒难耐。
他闷哼一声,受不住撩拨,扶稳她的腰,热烈地回应着。
第47章 饶是无情也动人
过了许久, 望舒气喘吁吁躺在他的怀中。
马车外是人潮汹涌,马车内却一片寂静,呼吸错落、情意绵长。
“查封作坊这种小事, 怎么轮到了太子殿下手上?”她一边把弄着他的手,一边亲昵地说道, 不自觉便带了些软绵的尾音。
他的手冷白如玉, 指骨分明,却渐渐染上了绯色。
晏希白有些倦怠与餍足, 气息起伏不平,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经查封,又得有千百万人失去生计。但不经整治,还是如先前般乱象丛生, 私印图书未经许可便泛滥成灾。”
“听说民间有些能工巧匠掌握了更为便捷的印刷方法,此次与秘书省少监一同前去,该招募的招募, 该取经的取经。”
来到坊市之内,晏希白扶着望舒下了马车, 周遭围了不少府衙官兵闹哄哄的一片。他低头在望舒耳侧说道:“这儿人多嘈杂,又有商贩四处逃窜, 望舒不如上酒楼坐着,待事情办妥后我便去寻你。”
她想着自己毫无用武之处, 跟着反而帮了倒忙,便随口应下了。
这时, 一个身着绯色官府的瘦弱男子, 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了出来, 他小跑着走到晏希白身前,欠身失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晏希白侧脸与望舒随意介绍了一句,“这位是秘书省新上任的少监,洛明涓。”
洛明涓看见望舒,有些神色复杂,最终作揖道:“戚娘子安好。”
望舒点了点头,“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是洛少监,故人多年未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晏希白轻声笑道:“未曾想你二人竟然相识。”
“昔年洛少监在郁家做过门客,偶尔见了几面,却也称不上深交。”
只是,他曾经与二皇子妃郁清荷有过一段情缘。可世事弄人,洛明涓当时只是一介破落书生,没有资格求娶贵族女郎,一道圣旨降下,郁清荷成了人人羡慕的二皇子妃。
大婚前几日,望舒前往郁家贺喜,她苦苦哀求想要与昔日情郎再见一面。一计暗度陈仓,望舒成全了他们最后的离别,后来,一个是端庄有礼的皇子妃,一个是扶摇直上的清廉文官,此生再无瓜葛。
三人又说了些许闲话,随后晏希白便打算与他前往私印作坊。
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一个幼童正与他人嬉闹,蹦蹦跳跳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二人中间。
望舒眼看着洛明涓被撞掉了荷包,有人偷偷摸摸趁乱拾起,藏在了身上,左顾右盼想要趁着无人在意匆匆离去。
她扯了扯素娥的袖子,她连忙反应过来,冲上去拦住小偷,没打几下便生生擒住了。
“交出来。”她冷声道。
小偷松了手,荷包掉落,素娥拾了起来。青色的荷包格外吸睛,望舒接过来端详半晌,不由轻皱眉头。漂亮的纹饰技法精湛,涓涓细流,佛手莲花,雅致却耐人寻味。
望舒追寻他们二人脚步,远远地唤道:“洛少监,你的荷包掉了。”
洛明涓身形一怔,他右手下意思摸了摸腰间,发现空空无物后转过身来,匆匆赶到望舒面前,他紧张兮兮地接过荷包,放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他弯腰作揖,“多谢娘子。”
那荷包上的纹饰太容易引人多想,望舒看着他,冷声道:“洛少监,有些东西可不该肖想。”
郁清荷现在已经嫁入皇室,又怀有身孕,他留着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可不就是让人想入非非。
洛明涓尴尬地拂去额前渗出的细汗,卑微地弯着腰、低着头,小声道:“下官不敢,太子殿下还在候着,告辞。”
“嗯。”
晏希白忙完所有事情后,已经过了许久,他来到约定好的酒楼。此时,望舒正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他轻声踱步来到她身旁坐下,只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望舒便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忙完啦?”
他应了声,抬起手覆在她眼前,“再睡会儿吧,那些私印作坊的人一个个都在喊冤诉苦,我安抚了许久,便错过了时辰,早知不该带你过来的。”
阳光从狭小的窗缝偷溜进来,金灿灿、黄油油的一片,闲暇,松懈而又慵懒。望舒睡意未消,可脖子却枕得发酸,手也开始一阵阵泛起酥麻感。望舒活动活动腰骨,挪了挪位置,躺到晏希白怀中,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脖子的凉,随后轻闭眼眸。
可眼前还是亮晃晃的一片,她嘟囔了声:“今儿日头好,却也刺眼。”
她抬起晏希白修长又漂亮的手,挡在了眼前。冰凉的触感让人贪恋,望舒眼睫毛轻微颤动,好像在他手心挠了个痒,一直挠到心底。
过了许久,依旧是睡不着,她干脆开口道:“洛明涓年纪轻轻,便官至秘书少监,倒也厉害。”
晏希白划开了手,她的眼睛便露了出来,漂亮的桃花眼,饶是无情也动人。
“洛明涓这种没有心思,又傻愣愣的的清官最讨父皇喜欢,也最适合在秘书省呆着,更何况背后还有郁家大力举荐。本以为他应该是二皇子阵营的人,亦或者从不站队,这几日却又几分讨好我的意味。”
望舒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嘛,他微末时就与二皇子妃两情相悦,可惜了。”
“而你又与二皇子不对付,选择你亦是正常。”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段时辰,晏希白提议道:“望舒,那日说的,端午便去终南山拜见你阿娘,可好?”
望舒眼神躲闪,最终却是应下了。
*
之前让侍女往二皇子府送上拜贴,本以为郁清荷会拒绝,谁料不消几日便应下了。
望舒正在镜前梳妆,素娥有些担忧的问:“娘子,若是有阴谋怎么办?”
她无奈叹了口气,“管她阴谋阳谋,我光明正大的去,定是平平安安归来,若未来太子妃在二皇子府上出了事,想他们也担不起这罪名。”
“对了,她不是怀孕了么?”望舒才突然想起这茬,“去那些燕窝银耳人参的,用盒子装好,再取些玉镯金铃,免得别人说我们不够诚意。”
“是,娘子。”
就这样,她带着玲珑满目的礼品,带着一个又一个侍女,极有排场的去了二皇子府。
彼时,郁清荷正躺在贵妃榻上,手中不知绣着什么东西。
望舒朝她盈盈下腰,行礼后,说道:“听闻娘娘怀了身孕,恭喜贺喜。”
郁清荷胎位不问,不方便下榻相迎,她抬了抬手,笑着说:“戚娘子快快请起,谁人不知你已经与太子殿下定了婚约,日后是我该向你行礼才是。”
她呵呵一笑,也不想同她虚与委蛇,起身后便在一旁坐下,瞧着她手中的东西,随口问道:“娘娘这绣的什么?”
郁清荷面色红润,看起来就像一个幸福溢于言表的妻子,完全不像传闻那般,说是二皇子厌恶这位皇妃,常常冷落她。
“给孩子绣的小衣。”她笑着递了过来,“我前不久才学的女红,针脚不好,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怕日后穿了难受,权当用来练手。”
望舒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抬眼一瞧,便看见了熟悉的纹饰,她接了过来仔细端量,“纹饰漂亮,技法精湛,便是城中最巧手的工匠也未必绣得出来,娘娘谦虚了。”
又是佛手荷花,与那日洛明涓不小心掉落的一模一样,望舒不由得内心起疑。
郁清荷问道:“对了,戚娘子前来找我所谓何事?”
旋即望舒便冷下了脸,她看了眼身旁侍女,郁清荷识趣的吩咐道:“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去之后,望舒直截了当的说:“先前买通马奴喂醉马草一案,还有近日城中关于我与金归叙的风言风语,全是你做的。”
她倒也不急着反驳,不紧不慢抿了口茶,随后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乱泼污水,有了证据尽管报官。”
望舒也不急着与她对峙,她坐到郁清荷身旁,逼迫着与她对视,右手轻轻抚上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在她耳旁说道:“郁清荷,私相授受,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想我把事情闹大吧?到时候这孩子,亦或者这孩子他爹,十几年寒窗苦读啊,青云路一朝葬送,还要祸及九族。”
郁清荷有一瞬间颇为慌乱,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依旧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就不要往我身上乱泼脏水。”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慌乱,望舒断定她依旧与洛明涓纠缠不清。她笑着眯起了眼睛,“你觉得我会没有证据么?”
“又或者,随随便便伪造点证据,这脏水泼到你身上,你扪心自问,你洗得干净么?你当真清清白白么?”
“有些事情,照着蛛丝马迹随便一查,便都水落石出了。你想想,你找人私印那些话本,将自己摘得多干净啊,可惜你不够心狠手辣,你不敢杀人灭口,这不,我又查到了你身上?”
郁清荷愣了半晌,轻抚起望舒耳畔掉落的发丝,也不再装了,“若都是我做的,你又当如何?”
第48章 假死
“自然是, 看你表现。”
郁清荷眼眸轻颤,有些故作可怜地看着她,好像万般无奈一样, “望舒,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当初大街上马驹发疯, 我让人一直跟着,关键时刻便会出手救你。那些流言蜚语, 确实是我派人编造的, 可也未曾伤你皮毛,你如今依旧是准太子妃,不是么?”
望舒从头上拔下金钗,用冰冷的、尖锐的钗尾划过她的面庞,冷声道:“我今日用金钗刺破你的胸膛, 也是无心之举,你说可不可笑?”
她定是极为爱惜这一身皮囊,在这一场对峙中, 连大幅度的呼吸都不敢有,可她亦是狂妄的赌徒, 微微偏过脸,抬起手夺走望舒手上金钗,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真是一点没变。”
“可郁家阿姊却是完完全全变了模样, 你当初哪舍得害我啊。”
话音刚落,室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不知各自都想着什么, 不再对视, 也不敢说话。
“为什么?”望舒问。
为什么冰雪为容,兰心蕙质,却自甘堕为污泥,成了皇权争夺下的骸骨。
为什么曾经带了满兜糖,轻声哄着望舒喝药的邻家阿姊,到后来竟然会对她万般陷害。
“当然是为了郁家,为了我自己啊,我的傻望舒。”
“为了郁家满门声誉,为了全家老小的一世荣华,我抛弃了旧时挚爱,放下了年少的悸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妃。我要讨好我的夫君,我要获取他的信任,我要让郁家在这场夺嫡争战中站稳脚跟。”
“望舒,我哪像你这般幸运啊,能嫁给青梅竹马的所爱之人,他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太子殿下,二皇子嫌弃我郁家不能与戚家较量,他没日没夜的怕啊怕此生与皇位无缘。他不待见我,我就得给他表忠心,千方万计阻止你与太子成亲。”
到底是,物是人非。
望舒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塞给了郁清荷,在她耳边说道:“每隔七日一次,想办法将这东西下到二皇子的饭食中,不然,别怪我未曾顾及旧时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