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院子外面还有两个人。”
熟悉的小圆脸,从丢进来就叽叽歪歪嚷个不停,方信尤的小厮。
清风见自家公子伤成这样,当场就炸了。跳起来,指着徐皎然鼻子破口叫嚣:“你这女人,胆敢伤我家公子,他可是方家本家嫡四公子,你不要命了么?!还不放了我家公子!!”
另一个低着头,跟个木头似得一句话没有。
徐皎然看得有趣。方四公子身边这个下人,闹起来竟跟元玉一个模样。她手一挥,出来两个人将方信尤架了起来。
“清风,闭嘴。”
清风嘟了嘟嘴,倒竖的眉眼耷拉下来。
竟是与主子相识之人,护卫们面面相窥,等候徐皎然的指示。徐皎然没有理会小厮的叫嚣,拍拍一摆站起身,转身往廊下走去。
深夜出来只穿得单薄,她的衣裳弄脏了。东院全惊动了,自从徐皎然身份暴露,她身边护卫增强了三倍。岑九张毅调了三十个武艺不错的小子进东院,十人一队,轮流夜中巡视庭院。
乌压压的一片黑影如流水散去,清晰的院落景致展现在方信尤眼前。
“不该说的话,本公子可一句没说哦。”方信尤挣扎都懒得挣扎,由人架着,依旧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冲徐皎然背影喊话,“方孟伟家的嘴,本公子好心顺便也帮你堵了,哎徐皎然,不谢谢我?”
“来人,把雁南飞叫起来。”徐皎然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够了下嘴角,“远兰上茶,请四公子上座。”
方信尤笑起来:“本公子喜欢花茶,加蜜水。”
徐皎然去换了衣裳,将方信尤送去书房。
东院这边动静不小,深夜未眠的赵瑾玉披了衣裳过来瞧瞧。看清深夜闯入之人是方信尤,烦躁地皱了皱眉,跟了进来。
徐皎然的书房布置的简单雅致,地上铺了地毯,完全不似女儿家。方信尤摸了摸下巴,意料之中。腿上那夹子夹得深了,血肉模糊。可这位爷跟不知道疼似得,拖着一条腿这儿摸摸那儿捏捏,兴致勃勃。
赵瑾玉捧着热茶吹了一口,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方家少爷。为了图徐皎然那点美色命都不要,纨绔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不一会儿,踢踢踏踏的声音从走廊穿过来。雁南飞被叫醒了十分烦躁,闭着眼睛嘀嘀咕咕个不停。而后方四公子就见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披头撒发,面容绮丽。看面孔分不清男女,但胸口一马平川。
一进门,雁南飞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
他眼睛没睁开,就这么懒洋洋地往扶手上一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手还不讲究地探进衣服里,毫不避讳。跟个脏老乞丐似得这儿抓抓那儿抠抠,“谁要看伤?快点,诊完了事。”
若不是身形纤细显得落拓,单从举止来看,当真十分的粗鲁。
清风心里忧心靠不靠谱,插着腰,又想叫嚷了。然而刚没张口就被方信尤凉森森的目光一扫,自觉缩到角落站着去。
方信尤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在雁南飞的身边坐下。
雁南飞瞄一眼,手从衣服里拿出来:“先摘了吧这东西。这么夹着你不难受?”
“难受啊,”方信尤学他的动作,倚在扶手上也盯着自己的脚,“不过这位大夫,不知本公子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雁南飞指使下人把捕兽夹取下,一心二用地检查伤口,“死不了人,不过小少爷你挺能忍呀,再不取骨头都要断了居然一声不吭。”
“哦,还行,”开始确实疼,不过到后面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你是男是女?”
“你认为呢?”雁南飞抠了抠臀部,对上方信尤的眼睛。
方信尤:“……”
可惜了,这么美的人。
不过是简单的皮肉伤,虽然夹得久了伤了经脉,不过养养就没事。雁南飞给他处理了一下,又晃晃悠悠地回去睡了。
“这就完了?”清风追在雁南飞身后,“不用写方子?忌口呢?”
雁南飞嫌烦,直接丢给他一瓶药,转眼消失在门口。
徐皎然视线从书上移开,抬头看了眼坐在角落的赵瑾玉,嘴角挑了起来:“你不去睡?”
“太吵,睡不着。”赵瑾玉稳坐如山。
他想听,徐皎然也懒得管了,反正该知道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徐皎然放下书本,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方信尤在她对面坐下。
“真不贴心呐,”方信尤抬了抬腿,眼睛却在瞄赵瑾玉。他发觉,徐皎然身边总不乏出众男子,这女人可真本事,“本公子腿脚不便,挪过去天都亮了。不如请你身边的公子搭一把手?”
赵瑾玉身子没动,手里的杯子嗖地砸了过去。杯子啪地一声砸在方信尤脚下,碎成了渣,不是一般的凶。
方信尤看过去,赵瑾玉抬起眼皮,目光凶戾。
“罢了,”徐皎然打断道,“方四公子,徐某这有些事儿向你请教。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你据实已告。”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方信尤放弃跟赵瑾玉大眼瞪小眼,拖着腿,老实坐到徐皎然身边,“既然来了,你想知道的,本公子均不会隐瞒。不过大殿下,本公子素来不喜欢做白工。”
徐皎然笑了下,“可以。”
“不问本公子要什么你便答应了?”徐皎然一口应下,方信尤反而诧异了,“若是本公子的要求过分了呢?”
“本殿会酌情考量,”徐皎然斟了一杯茶,推至他跟前。
“这样啊……”
徐皎然离京城四个月,京城发生了许多事。
宋玠最近正招了女皇的嫌弃,在大理寺被打压的很厉害。虽时常寄信回来,但京城的信件递来闵州至少两个月,信件的内容滞后。且宋玠的消息网也比不过扎根京城多年的方家,方信尤分析得要仔细的多。
“太子废位的旨意你离京之时还未颁布?”
方信尤点了点头,“西宫的规制一切照旧,不过太子不能随意出入。”
徐慧茹斩杀蔡何轩以及蔡家一党之事,徐皎然并没有多惊讶。她若这点本事没有,当初也不会越过储君萧佑瑭成功坐上帝位。能拖上三个月,她的那位母皇怕是私心里并不想处置了徐浩然。
此时拖着不下旨,不过是等着下臣上奏劝谏,好叫她能收回圣意。
徐皎然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
徐慧茹果然还是徐慧茹。庸碌的儿子当然比精明的女儿好掌控,“没料到纨绔的方四公子,对京城各方势力变动了如指掌。”
徐皎然原就对她没寄什么希望,可此时徐慧茹的作为,还是会令人心寒。一杯茶举在嘴边许久,她沾了一口,觉得凉了又放下。
方信尤将空杯递到徐皎然跟前,眼神示意她满上:“纨绔也要有能纨绔的能力。否则就不是纨绔,是蠢货。皇城脚下鱼龙混杂,一块石头砸下来十个人中九个身份不一般,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确实是。”
方信尤冷哼:“都跟你说了,殿下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
徐皎然提了壶,替他又斟满一杯。
方信尤眼波流转,轻佻地挑起徐皎然肩上一缕头发,“那,陪本公子一夜如何?”
此话一出,徐皎然还没动,赵瑾玉的鞭子已经毫不留情地鞭了过来。
火红的长鞭,用特质的软金丝编制而成,鞭身中镶嵌了锋利的刀刃。一鞭子下来,直接打碎了两人之间的案几。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若非方信尤缩手缩得快,方才便要摘下他一条胳膊。
方信尤吓出一身冷汗,当即怒了:“你作甚!”
赵瑾玉放下杯盏,妖娆的面容染霜,“不作甚。不过本公子听不得这些话。□□熏心嘴巴不干净的流氓脏了本公子的眼睛,那便打死了丢出去清净。”
“这是本公子与殿下之间的约定,”方信尤本就是一句戏言,却被赵瑾玉的鞭子给激出了脾气。哼了一声,他今儿就较真了:“与你何干!”
“污了本公子的耳。”
“殿下以为呢?”赵瑾玉一副随时都能打死他的模样,令心高气傲的方四公子不满,转头看向徐皎然,向他求问。
徐皎然眉眼淡淡,勾了勾唇:“本殿以为,阿瑾所言极是。”
“殿下这是耍赖?方才你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皎然笑了,点头:“本殿就是耍赖了。”
方信尤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君子一言九鼎,大殿下如此是不是有损你皇家身份?”
“本殿能在这里,早已舍弃了皇家身份。”
方信尤:“……”
徐皎然是真的笑了。
该问的问了,方四公子深夜留在她院落也不合规矩。既然如此,可以送客了。徐皎然扶了扶袖子站起来,高声道:“来人……”
“等下,”这女人真是现实的过分!什么时候他方四公子讨个女人欢心,这么卖家求荣了?自己一身傲骨这一刻弯了许多,他一把攥住徐皎然的手腕,“你先别走,本公子还有个消息。”
赵瑾玉的鞭子直接冲他脑袋而去,方信尤立马识趣地松了手。
徐皎然回头看着他,停下脚步。
这个消息他连家里都不曾透露过,方信尤看着徐皎然,心里唾弃自己□□熏心竟然一着急把这个都拿出来当筹码。说还是不说,他心里十分犹豫。然而衡量了片刻,他发觉自己脑子果然进水了。
“说之前,本公子要求殿下此次答应了就一言九鼎。”
“那要看你消息的分量,”徐皎然顿了顿,说,“若是值得,本殿就在答应你一个要求。嗯,在不损本殿利益的基础上。”
方信尤觉得有点不划算,可话说到这儿,也来不及收。
看了眼赵瑾玉,说:“你且附耳过来。”
徐皎然依言靠过去。
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方信尤说完便站直了身子。徐皎然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双眼倏地瞪大,竟然惊了:“你此话当真?!”
方信尤点头:“亲眼所见。”
徐皎然的嘴渐渐咧了起来,然后变成猖狂的笑意:“本殿,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何时,只要本殿没死,必然兑现。”
“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消息,亲自送上门。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徐皎然十分愉悦地命人给方四公子准备屋子。受了伤,不宜奔波,直言若是他不嫌弃,大可在府上养病。
方四公子又辛酸又高兴,感觉自己都堕落了。
次日一早,他便差人去太守府上说了移居赵府之事,于是自此在赵府住下。
虽说住下来,却并非日日能见到徐皎然。她近来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白日里根本不见人影,只在晚膳之时碰到。方四公子十分乖觉得当个睁眼瞎,除了时常言语上调.戏徐皎然两句开开心,倒是十分讨喜。
晴了不到几日的闵州,又开始下雨。
这日,大雨倾盆。
徐皎然难得没有出去,正在书房看西北的密件。东一城的建设得比预料得更好,谢芝平能力不错,该处理的都处理妥当。此次信件中,谢芝平提起了一件事,西北的城镇似乎有其他势力活动的痕迹。
她正在思索,门外便有人匆匆来报。
“主子,有客上门。”管家立在门外廊下,朗声道。
第67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谢颐之的出现, 出乎了徐皎然的预料。
西边的天空染满红霞,晚归的鸦雀嘎嘎叫着飞往树林。南方的梅雨季已经过去, 天渐渐回暖了。徐皎然背着手, 侧身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一身月牙白长袍头束金冠的谢颐之,面无表情:“你怎会寻到这来?”
“想来, 我便寻来了。”
谢颐之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着神色淡淡的徐皎然, 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料到她不大可能做好客之态, 却也不曾料到会如此冷淡。谢颐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转而又故作不知地笑了,歪了头看她,“怎么?不欢迎我?”
“我问你, 你是从何得知我在闵州?”
徐皎然没心思管他的少年心思, 只在意自己行踪是不是暴露了。若是连谢颐之都能追查到闵州来, 是不是她如今在闵州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了在京城那帮人的眼里?徐皎然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锐利带着审视的视线,没有一丝柔情,谢颐之心中仿佛沉了一块大石。
嘴角渐渐抿直了,他说, “我自有法子。”
徐皎然淡漠的眼神落在谢颐之身上, 两人一上一下, 静静地对视。
谢颐之孤身一人从京城追来这里。虽说衣着整洁干净, 发丝也束得一丝不苟,面上却难以疲倦之色。想来路上吃了不少苦。此时正瞪着眼睛倔强地看着徐皎然,那模样像是她再说一句都要哭了。
须臾, 徐皎然叹了口气, 吩咐远兰为他准备住处。
“罢了, 暂且在我府上住下。其他事,往后再找你算。”丢下这一句话,徐皎然转身离开前院。
远兰远远地向谢颐之行了一礼,下了台阶,走至谢颐之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颐之目光落在徐皎然离开的背影上,突然笑了下,阴郁的心情好了起来。徐皎然对他,皎皎心里,他应该还是跟旁人不同的。
西边的天空由蓝转黑,夜幕悄然来临。
赵府廊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下人在前方提着灯笼,为徐皎然照明。今夜没有风,虫鸣声也没有,四下里寂静无声。徐皎然勿自深思,许久,命人召温十欲岑九等人回府。
事实上,经历了刺杀徐安然之事,温十欲岑九已经跟徐皎然绑在一起。
两人虽还未言明效忠于她,实则早已用行动表明了立场。岑九温十欲如今还在城外练兵,孤儿们的资质参差不齐,训练也有些麻烦。自从徐皎然遭遇刺杀,两人心中具悬着利剑,练兵之事丝毫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