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街巷仍是人来人往,时有打扮俏丽的娘子出游,各类香气交织。纾意挑帘看了看,想着午食还是在外头带回去罢,也让久病的阿娘尝尝新鲜美味的。
相辉楼堂倌十分热情,见纾意从车上下来,连忙报上近日的新鲜菜色,还说了些女客喜爱的甜酒酥点之类,请她于雅处安坐。
又为她上了陈皮香汤,只说先开开胃口。
“小娘子吃些什么?今日羊肉可到了鲜嫩的,炙出来真真好……”堂倌口若悬河,直教人听着便饥肠辘辘。
阿娘不爱辛辣,纾意便点了个水盆羊肉、醪糟鱼脍、箸头春,再加上两样时蔬和新制的一口胡饼,嘱咐堂倌要给她装好食盒,方便带回府去。
“好嘞!小娘子是行家啊,咱们相辉楼的鱼脍,那可是薄如蝉翼,嫩滑无比,若是不想吃生的,便放羊汤里滚上一滚,那可是鲜上加鲜啊!”
趁厨下备菜,纾意又加了五碗炙羊肉烩面,让缀玉联珠几个都吃饱肚子回府。
堂倌又送上一小碟子金乳酥来,说是赠与小娘子甜甜嘴儿,纾意谢过后取箸来尝,香甜绵软,小砚清应当喜欢,便又让堂倌再装上一碟金乳酥进了食盒。
一齐收拾妥当后足有两大提食盒,联珠似是吃不得辣,炙羊肉里的茱萸和花椒让她直吸气,坐在车里还在找茶吃。
缀玉直笑:“下次还吃吗?”
“吃!炙羊肉可香了。”
“等咱们搬了宅子,买羊来请厨娘子在府上做,定不会辣着你。”纾意弯着眉眼往联珠嘴里塞了枚蜜渍梅子,好让她压一压。
作者有话说:
联珠:好热闹啊!
第10章
纾意回府后换过外袍,带着缀玉联珠去徐氏院里摆饭。
水盆羊肉用了个像盆钵似的容器,只装得七分满,怕路上颠簸泼洒了,取出来还是热气烫口的模样;醪糟鱼脍真真薄如蝉翼,轻得仿佛被风一吹能飞上几里远,被厨下摆成花型,酒香弥漫,还赠了醋芹、糖醋姜、花椒盐之类为佐;箸头春酥香诱人,金黄匀称,直教人胃口大开。
徐氏自病后久违这等美食,不由得也被勾出了馋虫,她开口问:“可是房契签下了?”
纾意眨了眨眼:“未曾呢。”
缀玉联珠一边布菜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说这曹家姐妹兄弟五人是怎么大打出手,一连在琳琅阁打了两场,曹五郎耳朵都要教他二姐姐拧出了花,衣襟子扯的稀碎,后来攥着襟口,左耳肿得两个大,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吴妈妈听得发笑,倒玫瑰醪糟的手都颤了。
还有曹二娘身边的仆妇,虽不打人,只去抽扯四娘五郎头上的首饰冠帽,教众人踢踏碎了一地,那姐弟二人出门一趟,实在是得不偿失。
曹三郎是个不吭声的,却由着小厮长随一边喊着快停手别打啦一边上去乱打一通,面皮子不动,指不定心里多美呢!
纾意本不想笑,教她二人说得也忍不住,含着鱼脍取帕子来掩唇。
徐氏摇摇头,笑道:“现下可知分府是个什么光景了?”
“见是见过了,可咱们府上却不是这等全武行的样子,”纾意抿了口玫瑰醪糟,“东府那边巴不得快快地将咱们遣走,整日来西府刺探,可得是急坏了,二姐姐看我的眼神,我可不想再见着。”
“快了,过些日子搬出府去,便不用再与她们客套。”徐氏为女儿添了一箸羊肉,又看小砚清捻酥吃。
“看来看去,还得是安乐坊里的宅子呀。”
几日后纾意出门前去安乐坊的宅子定契,她看着契书拟稿,只觉得合适极了。
“娘子,咱们这几日时常出门,想必东府的又要来跟着。”缀玉有些迟疑。
“无碍,这次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知道咱们买了宅子,正好安他们的心。”纾意拣了支步摇替自己簪上,心情十分好的模样。
安乐坊里的宅子主家姓陈,刚升任进京置办了宅子没几个月,又被外放做地方官,本打算将宅子留着等回京时再住,可两三年过去了,家中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回京也遥遥无期,想来想去还是将京中宅子卖了,多少是一笔银钱。
陈家宅邸中留着几位忠心的老仆,宅子未建成几年,又时常打扫修葺,今日登门一看,处处都是很好的,省了不少修葺的功夫。
原主人家也颇有雅趣,流水石桥,院内四季花树都种上了,还有一处小花园,满是盛放的的月季,一旁还有待开的芍药,想必再过一两月便能看到。
纾意四下看看,当真喜欢极了。
只是未有主人家居住,宅内廊柱有些掉漆,内室有些尘气,还需粉涂打扫一番。
又去各处内院看了看,总觉着这宅子就是按自己喜好布置的一样,处处都如此舒心,就连一撮儿枝叶嫩芽也可爱万分。
纾意当即便提出签契印章,陈家仆人便请她与堂上坐着,取出了随信寄来的一式两份房契文书。
“今有安乐坊金樨巷宅邸……契金七百五十两银整……”纾意看着契书上的文字,有藏不住的喜悦。
这宅子比曹家的小些,但位置更好,贵也无妨。
纾意买宅的银子,有年年存下的压岁银,还有每月月银中攒的,再加上一些铺子庄子里的进项。
陈家主人已经将两份文书签好了才寄来,便请苏娘子签上姓名作中人,她再签上自己的姓名、盖上小印,再一同去府衙录案,贴上契尾,盖上官印。
成了。
是她自己名下的宅子。
陈家老仆点好银票,将房契一式两份,立时命人去收拾细软,妥当后他们乘车还回陈家主人身边去。
纾意点了头,便再想将这宅子再逛一遍。
花叶重重,纾意走过隔墙,花影在身,便让它在窗格间流动起来,这宅子,真是太好了,花墙碧树,檐角风铎,仿佛处处是按自己心意建起的一般!也不知这陈家主人到底是何人。
世上竟能有如此的心有灵犀?
陈家仆从收拾好后,便将整座宅子的钥匙分作几串,通通给了纾意,另有箱柜钥匙挂在各自锁上。
她想着,既搬了家,门上婆子也当换过,且不知是否现下府内的仆从都愿跟来,正好放了几个年纪差不多了的,也算情分一场。
内宅家具倒是大半齐备,回去问问娘亲,可需齐齐换过;再加上帘幕帐幔之类的物件儿,还是得好好寻摸着,吩咐从家中领几个花匠侍弄新宅园子。
纾意又命人查看过宅里是否还有烛火,一应安全后,她便亲手将大门落了锁。
这一捧钥匙提在手中,虽有些沉,可别说有多熨帖了。
正好几日后就是清明,不如与阿娘砚清一道去慈恩寺求签踏青,也来看看她们的新宅子。
还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浓浓,请她来吃酒才是。
纾意一边想着一边登车回府,懒得去管后头跟着的尾巴。
张氏正打发人去探听来府上问询的两户人家中小郎君的情况,正见周妈妈领了从前跟着纾意主仆的婆子来,便挥退下人,侧耳静听。
“夫人,那西府的买了处宅子,不知是做些什么。”
自然是想搬出去了,早不搬晚不搬,偏要等到她有些用处的时候搬。
看来那母女俩还有些银子傍身,如今宅子都买得起了。
张氏只嗯了声,教那婆子继续留心着,又给了赏钱便将人打发出去。
“夫人,她们若是这个时候搬出去,咱们可就拿捏不住了啊。”周妈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张氏此时却出奇的冷静,缓缓道:“买个宅子怎么也得修葺布置一番,分家前还得禀告老夫人,哪有这么快的,咱们还有机会。”
“难怪前几日又买了四个侍女进门,原是为了这个。”她又喃喃自语,拨弄起腕上的镯子来。
窗外几声莺啼,张氏回头望了一眼。
“今日什么日子了?”
“回夫人,今日二月廿八,再有几日就是清明了。”周妈妈垂首抬眼,只看着她。
张氏微微一笑:“清明好啊,清明该拜祭先祖,还应出门踏青,好好游玩几日才是。”
“明日一早便去给老夫人请安,清明,咱们就去兴国寺罢,”能耽误一日是一日,直教她没空收拾新宅,“为先祖好好添上供奉,保佑我的月儿婚事顺遂。”
张氏忽又像想到些什么,锋利的唇角一勾。
“再为我那苦命的三叔上一炷香,愿他早日还家。”
正是清晨,今日瞧着天气倒好,不知哪来的雀儿叽叽喳喳。
徐氏院里的侍女正掩着口唇打哈欠,便见老夫人院里的妈妈走了来,说明日阖府去兴国寺上香,连忙领着妈妈进去通报。
“三夫人,后日便是清明,老夫人想着明日去兴国寺上香拜祭,再住上一两日的,便当做踏青了。”
“好,”徐氏点了点头,“稍后便收拾起来。”
“老夫人特意嘱咐,三夫人莫忘了带些平日用的药去。”那位妈妈眼里都是关怀。
徐氏浅浅一笑:“劳烦母亲挂怀了。”
她走后,徐氏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装,带一两件厚些的衣袍,兴国寺在山上,只怕比山下寒冷些。
清明时节,卢家府学也放了假,想着正好也带小砚清出门玩乐一趟。
纾意睡得正香,她拥着雪绸软被,团团缩在暖和的粉缎堆中,鼻尖面颊泛着浅淡娇嫩的粉,像只慵懒的猫儿。
联珠轻手轻脚瞧了一眼,便拉好帘子,今日无事,再让娘子睡会罢。
她退出了内室,去打点纾意起身要用的巾帕和衣裙。
再过上几日,自家娘子就要带着她们住到新宅子上去,那没有东府婆子侍女们,娘子能真正做一回主子。
正如这流水般滑腻的凝脂绸,今后的日子也会如此顺畅。
也不知慈恩寺里头能不能放纸鸢,带两只去给娘子和小郎君玩玩也好。
联珠正想呢,便见了三夫人院中的侍女来报,说老夫人想明日去兴国寺上香的事。
这倒巧了,她又将纸鸢放了回去,还是下次再放罢。
纾意这一觉睡得十分餍足,她在柔软榻间伸腰,两只手探出了被衾,白腻的小臂显得愈发粉嫩。
她还有些迷瞪,缓缓起身揉弄着惺忪睡眼,墨发披散,平日里是最温婉知礼的,今天倒是少见的少女模样。
联珠捧着水盆来伺候娘子洗漱,绞了帕子敷在纾意脸上,开口道:“娘子,方才夫人院里来人,说明日老夫人领阖家大小去兴国寺上香,还要住上一两夜。”
纾意捧着帕子,有些闷闷的鼻音:“真是巧了,祖母倒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兴国寺人多,咱们这临时上山,哪有禅房住呢?”
“我问过了,说是二夫人几日之前便定好了禅房,咱们只需准备些衣物细软去。”联珠见自家娘子还未睡醒,便亲手替她洗脸。
“那便好,听说兴国寺的斋饭好吃,这次也去尝尝。”纾意握着杨柳刷下榻漱口去了。
作者有话说:
絮絮买房了!(某人准备好爬墙头
第11章
第二日卯时初刻,东西二府便去请老夫人,一家子出府登车。
安平侯和稍大的两个郎君骑马,女眷坐车,加起来也有五六乘,踏着破晓的晨光往少陵原去。
纾意挑帘,见这一路上春景郁郁葱葱,有放纸鸢游湖的,骑马作诗的,车上晃晃悠悠,竟又倚在车壁上睡着了。
徐氏笑笑,怕她磕碰了脑袋,揽过女儿的肩头靠着自己。
兴国寺曾为玄奘法师的香火院,殿前柏树高大,显得十分庄严肃穆。
小沙弥领着安平伯府一行人先去预定好的禅院放下行李,收拾着装,再去拜见各殿佛陀菩萨。
老夫人领着家眷下拜,为老侯爷和林三郎念过经文,因年纪大了有些疲乏,便先去禅院中歇息,安平侯领着两个读书科考的孩子去拜文殊菩萨,张氏则领着女眷幼童往观音殿中去。
兴国寺还有不少其他人家前来礼佛,迎面而来的正是宁昌县主。
宁昌县主嫁与淮阳郡侯为妻,夫妻二人都沾着皇室宗亲,长子于礼部任职,今日正是随母亲前来上香,顺便与母亲说的小娘子相看一番。
张氏心中有数,连忙领着家眷见礼。
林绮月微微垂头,跟在母亲身侧行礼,模样端庄大方,钗环得体,宁昌县主见了连连点头。
“安平伯夫人,今日巧了,飞花宴别后没想到在兴国寺又能相见,真是有缘。”
张氏听了掩唇而笑:“可不是,从前与县主便是脾性相投,今日得见,可要好好聊聊才是。”
县主与张氏正寒暄着,纾意见了便知是两家借今日的机会让二姐姐和对方郎君见上一面,看看儿女是否投缘,看来二姐姐的喜事也近了。
纾意立在母亲身后,低头看幼弟玩她荷包上的穗子,又假意伸手去拦,悄悄玩了起来。
林绮月抬眸,看对面的郎君生的挺拔白净,不免心下满意,低头羞怯。
两位夫人定好,午食二府合用,便见礼各自去礼佛了。
“安平侯府二娘如何?”宁昌县主问着自家儿子。
萧郎君点了点头:“母亲选的,自然是好。”
县主又道:“那日宴上一见,瞧着是十分大方稳重的,样貌端庄,友爱姐妹,尊敬长辈,与我儿倒是相配。”
外人走后,张氏便卸了笑意。
她只带着女儿拜观音,庶子女则由奶妈子领着玩耍一番,莫磕了碰了、冲撞菩萨便是。
她也懒得搭理徐氏三人,只客气说些要去别的殿宇中上香还愿,便自行离去了。
总算完了,徐氏与女儿对视一眼,心下放松,便虔心跪拜于蒲团之上,眉间渐染愁绪,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拿起了签筒。
纾意知道母亲还牵挂着父亲,只在一旁诚心祝祷。
徐氏拾起那支灵签,走到侧殿去寻禅师解签。
那禅师坐在案前,缓缓翻过一页经书,见人来,便伸手请徐氏坐下,接过灵签来看。
他口中喃喃一阵,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想问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