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这本小小的字帖砸到破相,只是那昙花一现的笑容消散在脸上,顷刻间恢复到了冰山状态。
白蓁蓁很是遗憾,这个年代就是差在这里,没有人手一款触屏机,无法随时随地抓拍住那惊鸿一瞥的瞬
间。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沃尔纳一抬头就看见白蓁蓁仿佛神游一般的表情,脸颊布满奇怪的红晕,他放下字帖来到她身边,低声
询问,“发烧了吗?”
扫视了一遍她的穿着和屋内还算暖和的空气,沃尔纳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不冷,常温状态,大致可以
排除发烧的可能性。
真·直男·沃尔纳,完全没把白蓁蓁突如其来的脸红状态往最直接的方向想。
“……沃尔纳,你交过女朋友吗”
明明有着一个高情商的的脑子,为什么做出来的事却显出这么低情商?白蓁蓁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
丝迟疑,眼睛登时亮了,这反应有瓜可吃啊!
“交过……”
“什么时候?多长时间?为什么分手?”
“两年前”
在处理男女关系的方面,沃尔纳的记忆力一向比弗朗茨要糟糕,没有用的信息在他的脑子里向来停留不
到三个月。那姑娘叫什么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留着卷发,安静细心,跟白蓁蓁的咋咋呼呼很不
一样,
“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啊?我觉你做的挺好的啊”
饿了帮做饭,困了披衣服,生病去送药,生理期也不是只懂的喂热水,也没说过不会负责,都在考虑什
么时候订婚了,简直是十佳模范男友啊!还是个贵族少爷。虽然这些年的容克贵族确实不值钱了,但说出去
起码脸上也有光嘛。白蓁蓁要是遇到了,二话不说马上就嫁,那叫埃丽莎还是艾妮莎的姑娘居然提了分手?
“我不清楚”
不过是一个酒后乱性,酒醒负责最后却负责的并不彻底的无聊故事,白蓁蓁为什么听得那么津津有味,
沃尔纳也是无法理解。
“你没问一下理由吗?”
以前白蓁蓁跟某位前男友提分手的时候,对方连着追问了三天,最后她迫不得已,寻了个没感觉的理由
搪塞过去,其实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头顶这绿油油的帽子不好看。而面对这个问题,沃尔纳的反应与
她的前男友天差地别,只在眼底闪过微微的诧色,语气平静地像在问明天的天气如何。
“她的未来都已经与我无关了,理由是什么很重要吗?”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又好像一点道理都没有。
第9章
春光落尽的最后一天,沃尔纳踏上了前往中国的轮船,目的地在南京,但是停靠岸将会是那个以十里洋
场著称的旧上海——白蓁蓁目前的老家。
恰逢入夏的灼热五月,闲到不远千里跟到汉堡渡口送沃尔纳的人,整个柏林市只数出来白蓁蓁一个人。
汉堡的渡口依旧飘着一年前那股熏死人的海鲜味,站在这里的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真正的,被晒到曝尸于木头
夹板的,没有梦想的大咸鱼。
“你要记住,是如意街上的白家公馆,不是吉祥路上的白家大宅,你要是给错了我就挠死你!”要是让
白家老宅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了她的期末考试连着挂了五门科,她这白家大小姐的脸面
可就丢尽了。
“嗯”
抬手抚平军装上她揉出的褶皱,碎金似的阳光落进沃尔纳眼底,那泛着冷调的莹绿湖潭也像是被镀上了
一层影影绰绰的浮光,生出些看不真切的温柔来。他轻轻一拉,白蓁蓁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前,苍劲有力
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穿过胸膛,清晰地传进她的耳畔。
“我会想你的”
低不可闻的声音,片刻间消散在风里,白蓁蓁几乎都要怀疑它是否存在过了,可还未得出结论便感觉到
自己被松开了。一个持续不到两秒的怀抱,这个人向来懂得克制,面上流露出的每一寸情感都像是设定好了
一般,半分也不敢僭越。
说实话,白蓁蓁最讨厌的就是沃尔纳这种没撩完就想跑的,比那些撩完就跑的还要过分上千倍。她朝他
扮了个大大的鬼脸,旋身跑开的身影是海风也及不上的轻盈,绯红的裙摆摇曳成苍穹尽头的一抹红霞。
“我可不会想你!再你妈了个见!”
离开渡口以后,白蓁蓁跑去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汉堡首饰街。
一条二战时期被纳粹覆灭的德国唐人街。
是哒!给沃尔纳送行只是顺便!只是觉得他离开的身影孤零零,像是地里一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
往常去学校也就算了,如今儿子要出一趟很远很远的远门,没个大半年一定是回不来的,身为母亲的海
德里希夫人居然也没有出来送一送他。她对这个儿子似乎特别不上心,就跟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样,连他今年
几岁都说不出来。
在海德里希夫人眼里,沃尔纳的地位貌似还及不上那一院子凄凄惨惨戚戚的玫瑰。白蓁蓁一直怀疑沃尔
纳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说到孩子,也不知道弗朗茨的孩子生没生出来。这都五月份了,他前女友怀的是个哪吒嘛,怎么一点动
静也没传出来?弗朗茨一声不吭地跑回慕尼黑,连个通知都不给,诺依曼夫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下回看
见他,白蓁蓁非得替夫人问清楚不可。
……但这个下回来的未免也太快了点。
面容年轻的金发男子静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楼一侧,轮廓分明的西式脸蛋落在那群黑发黑眼的华人聚集地
里显得格外突兀,可他恍如不觉,低垂着眼睫,周身萦绕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厌世气息,不时翻阅着手里的一
本书,檀木桌上的茶水一口没动。
同样是金发碧眼,面无表情的弗朗茨不可避免地让白蓁蓁想到了离开不久的沃尔纳。他们俩本就长得有
些相似,都是冷白皮和尖下巴,眼窝深邃,薄唇紧抿,五官比女人还精致。只是沃尔纳像是高高的雪山,可
望而不可触及;而弗朗茨更接近于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海,看似美丽实则危险四起。
她慢慢靠近,行至弗朗茨身旁,隔着窗棂,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页上,看到了国风·周南等字眼,心下诧
异,他居然在看诗经,他看得懂吗?想凑的近一些看是哪一篇,肩头滑下的一绺长发不小心蹭到了弗朗茨的
手臂,他侧过头,斜斜勾唇,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维持了一整个下午的高冷气质顿时崩塌地无影无踪。
“我就猜到是你”
所以没有动手。
没有看到内容的白蓁蓁有些失望,张望了一下四周,迈起腿就想往窗户里爬,完全无视自己还穿着裙子
的事实。
“……我真怀疑你的国籍涉嫌造假”
弗朗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默默起身挡去了茶楼里众人探索的目光。说好的中国姑娘都是含羞草呢?书
上写的果然是骗人的,白蓁蓁在他面前回回都表现的比男人还要爷们。趁着没人注意,白蓁蓁又迈上了另一
条腿,从窗棂上蹦了下去,落地就往弗朗茨胸前锤了一拳,“老子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像
爱我的家人那样!你这个第三者休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端起弗朗茨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喝完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喝过没有?”
“没有哦”
他笑着否认,白蓁蓁没看出什么异样。想来也是,喝惯了啤酒的德国人定然喝不惯味道清苦的普洱茶,
于是她将话题扯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语罢又指了指那本书,“还拿着这本诗经?你什么时候能看懂
中文啦?”
明明之前连她的名字都读不准。
弗朗茨并没有对这连珠炮弹的发问进行正面回答,坐回了椅子慢条斯理道,“我的学习能力不比沃尔纳
的差”
“不说算了”
白蓁蓁把玩着手里空空的青花瓷杯不以为然,她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他的。松开了茶杯,她撑着脸
庞朝弗朗茨眨了一下眼,弗朗茨透彻的蓝眼睛就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一样,转过来与她对视。
哎,他们之间总是默契地像是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和他完美的僚机。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前女友给你生的孩子呢?”
弗朗茨微微眯起了眼,显然是她的问题勾起了他不太愉快的回忆,他否认的很快。
“那不是我的孩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蓁蓁更是起了兴趣,她坐直了身子,眼睛亮的像是被海水擦洗过一遍, “不是你
的?那是谁的?”
“谁知道呢?你应该去问我的前女友,”弗朗茨也玩起了茶杯,眸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光,“问问她
为什么在和我交往的时候被另一个杂种搞上了床?找不到负责的人为什么把账赖到我身上?”
“不过我想她不会回答你,还会用无穷无尽的眼泪和鼻涕弄脏你漂亮的红裙子”
她今天戴了条项链,碎钻的光芒耀眼而夺目,搭着荷叶边的v字领,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脖颈处纤细的锁骨
和细腻的肌肤。
“你今天穿的可真美,我非常喜欢,母亲在挑裙子的时候一定下足了功夫”
白蓁蓁的洋装全是诺依曼夫人亲自挑选的,每一次穿都能在最大程度上惊艳到弗朗茨。他们母子俩的审
美简直像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难道我平常穿的不美吗?”
白蓁蓁蹙起眉,追问紧随其后。弗朗茨面色不改,不慌不忙将茶杯摆正以后才回答,“这听起来像是一
道送命题?我的小可爱哪怕是裹着床单站在大街上也美的像是一位红毯上待嫁的新娘”
虚荣心被极大限度的满足,白蓁蓁感到非常愉快,她骄傲的仰起下巴,“那么你想和这位待嫁的新娘共
进晚餐吗?我给你一个插队到我面前的机会!带你去吃中华料理呀!”
“我的荣幸”
他眼底含着笑,接过她手里的伞,“我能为这位新娘撑伞吗?”
白蓁蓁大方地同意了,昂首阔步地出了门。
面上说是吃饭,但等到他们停在酒楼面前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弗朗茨手上提满了各式不属于他的糕饼
小吃,而白蓁蓁手里的糖葫芦刚吃到一半。
弗朗茨无言地望着她那一片平坦的小腹,由衷地好奇那些东西究竟被她吃到了哪里……
“就这家吧!我不想走了”
白蓁蓁囫囵吞下嘴里的最后一颗山楂,指了指面前简单粗暴只写酒楼二字的牌匾,踮起脚尖往里头望了
一眼,‘酒楼’人满为患,目测生意还挺红火。
出乎意料的是,酒楼的掌柜,不是民国剧里常常出现的八字胡小老头,更不是精明的算盘先生,而是一
位梳着麻花辫,只比白蓁蓁大上几岁的年轻姑娘,正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写账本。
听见脚步声,那姑娘抬起头,敏锐犀利的眼神锁住白蓁蓁和她身后的弗朗茨,又在弗朗茨的身上多停留
了一刻。
“住店?用餐?”
“用餐”
“二楼有请”
白蓁蓁拿了牌子,拉着弗朗茨直奔二楼,丝毫没有发现柜台上的年轻姑娘兴味盎然的高深目光。真是少
见啊,自诩非凡的雅利安还会来中国人的地盘吃饭。而弗朗茨恰好察觉了这道恼人的视线,他不着痕迹地往
后扫了一眼,蓝眼睛里像结着霜。
一个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纳粹。
沈寄棠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哀叹这段注定走向灭亡的爱情故事还是怜惜那位看起来无知无觉的傻白甜
同胞,不多时,柜台再次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第10章
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餐,他们从门庭若市吃到了门可罗雀,小二上来的时候,白蓁蓁还在跟弗朗茨争论吃
饭时到底是东方的筷子好使还是西方的刀叉好使,一抬头瞧见了门口矗立的小二,她出口询问,“怎么
了?”
“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整栋酒楼就剩他们这一桌没走。白蓁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黑如墨漆,银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已高高悬
挂上了天际,街道上人丁稀薄,晚风应和着洋槐,不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来。
柜台里结账的依旧是那个姑娘,看了一眼账单,随手就给他们抹去了零头,收完钱以后伸着懒腰打着哈
欠越过两人上了楼。擦身而过时,也不知是灯光原因看花眼还是什么,那微眯的杏眼带着点奇异的灰。
最后送白蓁蓁他们出去的是店小二。
听店小二说,那位姑娘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姓沈,名叫寄棠,身世来历无人知晓,只知道亲生父
母生下她又把她丢在街角,好心的养父母们死的早,养她养到十几岁就撒手人寰了,徒留一座寂寥的酒楼。
好在这姑娘天生就长了一副生意人的头脑,十几岁就看透了人情世故,处事圆滑又冷静,十里八乡人人夸
誉,几年后不仅没让这座酒楼关门大吉,反而还开的红红火火更上一层楼。
“那她今年几岁啊?”
小二思忖一二,开口道,“上个月刚满十五吧,虚岁得有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