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瘦的下巴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她没去擦。
嘴里飘着丝缕的血腥味,狐酒舔了舔唇,下唇上面还有着破皮的牙印,片刻后回神。
她把破旧带着霉味的被褥掀开,抱起被褥里的男孩,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烧的神志不清的男孩感到自己在移动,他无力地搂着狐酒的肩膀,虚弱地喊她:“阿…姐……”
泪水模糊了狐酒的视线,她轻眨下眼睛,视野再次变得清晰。
听到男孩不安的呼唤,狐酒用力把他往上颠了颠,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颈处:“阿弟不怕,阿姐在呢。”
狐酒咬紧牙,不留余力的向前跑。
这具身体极其单薄瘦弱,但因为这一年来被不顾死活的压榨干苦力,体能这方面还算可以。
狐酒跑得很快,小池被颠得不舒服,但得到阿姐安抚的回应,他也没再说话,只紧皱着眉,像只小狗哼哼唧唧地往狐酒有些凉的脖颈贴了贴。
狐酒那片微凉的皮肤,渐渐被小池滚烫的面颊贴得起了热度。
东边破晓的天空出现了黎明的光亮,微弱光线穿透云层的缝隙间,照在奔跑的姐弟俩身上。
狐酒直奔到离村口有些远的一户小房子,她不敢慢下速度,即使呼吸间嗓子都被刺得发疼,也丝毫不减速。
她喘着粗气,用力拍门。
“兰婆婆!”
“兰婆婆救命!救命啊!”狐酒扯着嗓子大声呼喊,颤抖的尾音哽咽。
兰婆婆是徐家村的赤脚医生,住在离村口还要远一些的地方,她性子古怪不喜热闹,跟村里人的关系更是疏远。
“哪个否头否脑的?”
片刻,屋子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语气和内容都不友善,想来大清早被吵醒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狐酒听到走动的脚步声,低头搂着小池抽泣。
“天都还没亮呢,吵什么?”
兰婆婆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满脸不爽地拉开门。
“兰婆婆,求您救救我弟弟,他身上很烫,我害怕。”
“我会给您钱的,求您救救他。”
小女孩眼睛通红,神色无助,她喘着粗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样子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怀里还搂着一个面色潮红的小男孩。
兰婆婆狐疑地打量着两人,视线停在女孩衣服上不掩寒酸的补丁上,想着她说的话,兰婆婆觉得她也给不起钱。
“行了,快把他抱进来。”
兰婆婆眯着眼,侧身让出空来。
狐酒闻言,立刻把小池抱起来,紧跟上兰婆婆的步子。
按照兰婆婆的意思,狐酒把小池放在屋内那张破旧的小床上,这应该是她接待为数不多的病人时的床。
“哎呦,怎么烧的这样厉害。”
兰婆婆收回放在小池额头上的手,语气惊奇地感叹了一句。
同时,脚步迅速地走去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就拿着半片退烧药。
来到床边让小池靠在她怀里,一手捏开他的嘴,把药喂进去。
小池也不反抗,迷迷糊糊地用水咽了下去。
喂完了药,兰婆婆转脸看向旁边神色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池的狐酒,语气颇有些不正经:
“你这个小丫头得亏是来了,要是再晚一会儿,你这弟弟就要上西天了。”
狐酒面无表情,依旧看着床上的小人,像是没听见。
兰婆婆本就是开玩笑,也没有揪着不放,她起身把茶缸递给狐酒,让她把剩下的水喂给小池。
狐酒坐到床边,把还在难受哼唧的小池搂进怀里,柔声哄着把茶缸里的水喂给他。
高烧使人体内的水分大量流失,即使小池烧的迷糊不清,身体本能也是想喝水的,所以狐酒喂得很顺利。
“小丫头你是哪家的?怎么家里大人都不管?”
兰婆婆正拿着吊瓶准备给小池扎针,捋输液管的间隙,抽空询问。
“我爹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娘随着爹死了,爷奶不管。”
狐酒垂下眼帘,把茶缸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言语极其直白的回答。
执行任务死了,那不就是为国牺牲了?
这徐家村里爹牺牲娘自杀,不就是徐卫岩那一家。
就是兰婆婆跟村里人不熟络,也听说了关于徐卫岩家里的一些风声。
看着可怜兮兮的姐弟俩,兰婆婆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当娘的抛下一双儿女在世上孤苦无依的活着,自己倒是死的痛快了。
“那你还能付我钱吗?”
能在这个年代不结婚不生子的人思维总是不同的,兰婆婆给小池扎好针头,绕有兴趣的眼神停在狐酒身上。
“能。”
回应她的声音,掷地有声。
兰婆婆把小池的手放到被窝里,她讶异的看向神情淡漠的女孩,得到了她丝毫不畏怯的回视。
兰婆婆又倒了杯温水,递到狐酒面前,眼睛里多了点欣赏的意味:“喝点吧,嘴都起皮了。”
“谢谢。”
狐酒也不客气,道了谢,接过茶缸小口喝着。
她现在肚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而待会儿回去还要大闹一场。
趁着小池打吊瓶的时间,狐酒跟兰婆婆打了声招呼,就朝着徐老头徐大年家里去。
这次的有缘人名为徐酒,父亲是一名军人,于一年前执行任务时牺牲了。
而徐酒那个软骨头的娘蒋麦晓,在听到丈夫为国捐躯的消息后,以夫为天的她给徐卫岩处理完后事就跳河自杀了。
在蒋麦晓心里,徐卫岩就是她的天,天塌了她自己也活不成。
狐酒不知道如何去说蒋麦晓这个人,性格软弱的好像谁都能推上一把,但她有胆子去死却没胆子继续活,丢下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好结局。
蒋麦晓要是强撑着没死,也许徐家人的吃相也不会那么难看。
但蒋麦晓一死,徐卫岩为国捐躯的抚恤金就被徐大年夫妻两霸占着,好补贴他那个大儿子徐卫平一家。
徐卫平年近四十却也不是个好的,懒汉的名声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
年轻那会儿,徐卫平就是个偷奸耍滑的混子,现在老了更是烂泥扶不上墙。
要不然,要点脸面的人也做不出抢已亡弟弟抚恤金的缺德事。
徐酒姐弟接连失去双亲,又生存在徐家这个狼虎窝。
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的,姐弟俩被狠狠压在徐家的最底层,每天有数不清的粗活脏活等着两个瘦弱的孩子。
徐池五岁那年的仲夏夜就发高烧病死了,冷血自私的徐家人面对这个结果没有一个人动容。
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他们冷眼相待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贪图二房的房子和家产。
阿弟病死,徐酒依旧搂着他,坐了一天一夜,怀里瘦小的身体渐渐僵冷,她心灰意冷地挖坑把阿弟埋了。
就埋在爸爸身边,那样就没人敢再欺负阿弟了。
身边人都没了,徐酒也想死,但她讨厌丢下她和阿弟的亲娘,以至于厌恶自杀这件事。
就此后,她变作具只会走动喘气的尸体,不再说话,就好像没有思想和自我的死物。
徐家人面对怎么打骂都不发出声音的徐酒,短暂的惶恐过后,又继续心安理得的使唤压榨徐酒。
徐酒的生命结束在十四岁,她生的好看即使瘦的脱相,也能让人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那天她干完活回到徐家,就看到徐大年正谄媚的招呼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抽着烟枪,看到徐酒,咧着一口大黄牙冲她笑得恶寒。
中年男人要买徐酒回去做童养媳,出价很高,当晚徐大年就让男人把徐酒带走。
徐酒的反抗遭到毒打,意识模糊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徐大年失手打死的,还是那个让她想吐的中年男人,或者两人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开篇。
(否头否脑是云南那边的方言,意思是脑子短路。)
第66章 父母双亡的姐弟(2)
狐酒记得她问徐酒有什么愿望的时候,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唇角微抿,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激动和憧憬:“阿弟,不要让我的阿弟生病死去。”
“我想阿弟能吃上肉和爹以前寄回来的大米,每餐都能吃到肚子鼓起来,冬天也能穿得暖乎乎,还有想让阿弟读书上学……我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徐酒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眼神怯怯地朝面前的狐狸看去。
明明毛色是热烈的深赤色,但却无端透着清冽的气息。
徐酒小心谨慎的眼睛里多了些惊艳,她不禁愣神,又听面前漂亮极了的狐狸开口问道:“还有别的吗?”
嗓音清越里糅杂着说不上来的妩媚,真好听啊,徐酒在心里感慨着,她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并不懂得怎么运用华丽的辞藻去形容这个声音,只觉得很好听。
狐酒发觉徐酒在走神,也不出声打断,尾巴轻曳着静静地等待,面对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她总是会多一点耐心。
“没,没有了。”
徐酒晃过神来,羞怯紧张地摆着手。
在徐酒心里,爹是为国牺牲的英雄,她不会阻止爹去做大英雄。
而蒋麦晓,从她不顾自己和阿弟的祈求阻拦,毅然决然的跳河自杀时。
那在徐酒的心中,从前疼爱自己和阿弟的娘就是永远的死了。
说实话,徐酒对蒋麦晓是有恨的,但那些微不足道的恨,早在每天的艰苦劳作中被遗忘了个干净。
她必须拼命的为伯婶干活,才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机会,不至于饿死冻死。
徐酒每天累到连恨的情绪都提不起,她只想活下去。
至于为什么不让狐酒报复徐家人,不是因为徐酒心软了,而是她觉得这样重要的愿望,不应该浪费在那种人身上。
“你的愿望可以实现。”
话音一落,狐酒就出现在了徐酒的身体里,怀里抱着高烧的徐池。
这次虚空内并没有出现书本,所以这是自然产生的世界,她心中考量一番。
——
等狐酒踏入徐家大门的时候,徐大年跟徐卫平一家围坐在桌边,已经开始吃早饭了。
七十年代的乡下生产队,村民们每天都要通过去地里上工,挣取微薄的工分来供一大家子的吃喝。
四年前徐酒5岁,徐卫岩想给徐酒报名去村小读书。
这个决定,得到了徐大年的反对。
在他看来,女娃子读什么书,有这钱烧的,还不如省下来等根宝到年纪了送他去读书。
徐根宝是徐卫平的小儿子,徐大年的宝贝孙子。
再者,读书有什么用?看看那些住在牛棚里改造的人,之前哪个不是什么知识分子。
读书就是个祸害,最大的原因还是费钱,那学费书本多贵。
徐卫岩这次没有妥协,耳边是徐大年滔滔不绝的讲理声,他沉默的低着头。
徐大年也没看出这个二儿子在想什么,出乎他意料的,老二沉默完了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是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走了。
几天后,徐卫岩领着徐家族老来了,周围人无论怎么劝,他都只有一句话,二房要分家。
徐大年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虽然他的面子也没有几两。
为了不闹的更难看,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分了家。
因为族老和乡亲们都在围观,徐大年也不敢像私底下那么过分,分的倒还算公平。
徐卫岩并不在乎他那点面子似的公平,分完家,谢过族老们,就带着媳妇孩子回屋了。
没多久就另起了一所房子,新房盖好的那天晚上,徐卫岩连住最后一晚都没住。
搬着东西,带着家人就搬到了新房里。
之后,他们跟徐大年就井水不犯河水,路上碰见连话也不说。
逢年过节,把该给的礼品放到门口,徐卫岩就走。
那房子不小还带着院子,狐酒心里冷嗤一声。
如果不是做的太明显怕村里人说闲话,恐怕他们这群丧尽天良的连房子都要抢了去。
不过,前世这房子在徐酒被殴打致死后,也是顺理成章的落到了他们手里。
“三酒你拿着棍子干什么去了?大清早的就往外跑,跟你那个狐狸精娘一样。”
桌子那端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砰”地放下手里的粥碗。
那张布满皱纹黑斑的老菊花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嫌恶和不喜,像是觉得不过瘾,她又呵斥了一声:“小浪蹄子!”
坐在桌边的徐家人有些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有人事不关己的继续吃饭。
反正,三丫头每天都要被骂上几回,给徐老太和他们出出气。
狐酒现在对怼人没什么兴趣,肚里空荡的肠胃绞紧,她饿得很。
扔下路边捡得有成年人手腕的木棍,狐酒扫视两眼,走到院子南边里搬回来一个小板凳。
她单手拿着小板凳,坦然自若地挤进饭桌里。
装着窝窝头的篓筐放在桌角,而狐酒正巧挤在桌角左边,她极其顺然的从里面拿出一个窝窝头啃。
玉米做的杂粮窝窝头在这个年代,是人们家常便饭里不可代替的主食。
但对于连宫廷菜肴都看淡的狐酒而言却不怎么好吃,狐酒又啃了一口,咽下食物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总比饿着强。
顶着好几道震惊的目光狐酒继续啃,突如其来的一只手从冲着狐酒扇过来。
狐酒侧身,淡定躲开。
她扫过对面满脸不可置信的徐大嫂,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漠然的视线转去徐老太旁边的徐大年。
女孩声音有些哑,但依然咬字清晰地缓缓说道:“我爹是为国牺牲的,部队肯定发下来不少抚恤金,如果你今天不让我好好吃顿饭,我就去大队长那打电话报警。”
徐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诧异,这三丫头怎么知道老二有抚恤金这回事儿。
哪个嘴巴大的在她跟前乱嗷嗷,他探究的目光一一扫过饭桌上的人。
徐大年从心里排除这件事情里得利最大的大房一家,但肯定有人告诉了三丫头抚恤金的事,还教她去报劳什子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