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吹寒风倒也不必吹得这么冷。”云笙想着将手抽出来, 试了几次都拗不过他, 看着对方眼底的笑意愈深, 便只得作罢。
自己的手在寒风中裸露啦许久,想来应当是冰凉的,郁起云向手上撇去目光,一眼便能看见她皓腕间佩戴的银铛。
可惜,自己感受不到她温热的手掌了。他觉得有些不舍得。
看着郁起云嘴角挂着顽劣的笑,云笙蓦然想起之前他还和阿苗有过接触,顿时恍然大悟,忙问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巫蛊一族那边的事吗?”
这就有些泛泛而谈了,郁起云狐疑地望过去,想起一些难以言喻的画面,眼底的笑意更甚了些。
“自然。”尤其是她压着自己亲吻的时候。
“那个祭司,实际上就是一名女郎。”云笙眼里亮闪闪的,带着迫切的意味,“她临终前托我务必要捎一封信给戚珩,他看了之后就整个人萎靡不振成这样了。”
她这般说自己倒是想起来了,想必就是在寨子里与他交手的那名女子,她似乎也是巫蛊族的。
顿时,郁起云的神色有些变化:“就是她养蛊虫救人?”
林长青本来很识趣地离得较远,听到这句话后也不顾远不远的了,好奇地凑上前来问:“什么蛊虫还能救人?”
这句话在这两人心里激起千层浪,云笙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他往外走,甬道尽头连接的是一处大堂,三人围桌而坐。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云笙俯身向前,很是急切地问。
同样,坐于他身旁的林长青也很坐不住,一手拍着桌子眼底的探知欲呼之欲出。
郁起云没理会这边灼热的目光,偏着头看向云笙:“听六殿下说,戚珩体内种有一种别样的蛊虫,自种下那日起,养蛊者便会不断受蛊虫腐蚀,不得反抗还需小心供养。”
“随着蛊虫的生长,养蛊者会逐渐承受不住咬噬之痛,在最后被蛊虫腐蚀之后,戚珩便会死而复生,重新活在他死前的二十来岁。”
云笙又凑近了些,“你是说,他死过一回,是阿苗下蛊将他救了回来,自己反而被蛊虫吞噬了?”
林长青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照这么说,戚珩被人复活,这事他自己尚未得知,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谙世道。
可他后来整个人都变了一般,难不成这信里头提到了这事?
震惊过后,云笙也很快意识到了。信是阿苗早就写好的,那么应当是在戚珩死后被种下蛊虫后便开始动笔了。
这也说的过去了,难怪她执拗地想要自己了结她的生命,总是叹气言命不久矣。
所以,她是献祭出了自己的生命,不惜一切代价将戚珩复活。
可是,戚珩为什么会死?
三人想到了一处,纷纷敛眸沉思
良久,云笙抬起头来,起身朝阁房走去。
门扉半掩,窗纱被风吹起,月色倾泻将暗沉的屋子照亮了几分,只是屋内除去晓晓月色和不断舞动的帘子,再无任何人影。
原本定定立于窗棂前的青衫隐去,唯余凌风浮荡。
——
紫宸殿内,一众文武百官皆聚于此,龙椅之上,端坐着秀珠龙袍的帝王。
颗颗珠帘垂着,那双精明的眼睛隐于其下,漠视着下首一众大臣。
一位身着红袍襟带的老臣正立在大殿高声上奏,但他语速过慢,几句话要在喉咙口咀嚼半天才能出声,因此听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陛下一手撑在龙椅之上,有搭没搭地应和几声。
“殿下!”
他正说的起劲,蓦地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将大殿里那些几欲闭眼的人全部惊醒。
皇帝皱着眉睁大眼,只见底下大臣人头攒动,个个脸上都显露出慌乱,杂音纷纭,将整座大殿扰得乌烟瘴气。
“怎么回事?”
上首略带烦躁的声音传来,那些尚还叽叽喳喳的碎声很快止住,随后他们自觉地退成两排,皇帝不悦地朝他们退开的末端投向目光,旋即愣住了。
一位大臣搀扶着四皇子,老泪纵横地哭喊着:“殿下他……快喊太医!喊太医!”
周围候着的老太监早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殿去。
四皇子已是七窍流血,眼珠子里的血丝分明可见,甚至快要蹦出来。
他脸色发紫,嘴角还溢出些许白沫,此刻意识快要消散,只得拿手指僵硬地指着前方。
前面站着的赫然便是太子李唯。
这便有些骇人听闻了,四殿下如今这般情景,想来与太子殿下也有说不清道不出的关系。
多年淫浸朝堂的大臣此刻纷纷驻足观望,心里早已有了思量。
不消一会,老太医便拎着医箱步履匆匆地跟着太监迈入殿堂。
那些大臣已经被遣散开来,四皇子也被抬进内室。掀开帘幕,他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榻上。
太医把完脉后,捋着胡须神色严肃道:“启禀陛下,四殿下他似乎是中毒了。”
“中毒?”皇帝皱着眉狐疑地看过去,“你速速开方子。”
趁着太医为四殿下掐针救治时,皇帝叮嘱了几番后悄然离去,背过手转身进入另一间偏殿。
地上跪着的正是被指认的太子李唯,他头垂得很低,额上早已是汗涔涔一片。
“砰”的一声碎响,一盏琉璃灯重重砸在地上,掷于地后在李唯脚下炸开数道裂痕。
“孽子,作为储君竟敢对自家手足下毒!”帝王脸色阴沉得吓人。
李唯被吓得一颤,随后竭力稳住脸色,掩去那些慌乱的瞬间,他挺直了背,一字一句道:“儿臣不曾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其实宴席之上,他是想过借机发挥,但此宴由他一手督办,若是除了半点差池那罪责全在他,为ʝƨɢ*不被抓住把柄,他自然不会如此大胆行事。
这次中毒事件倒是始料未及,毕竟自己只是在四弟酒下添了些许迷药,最多也只是头脑不清醒,抑或恶心犯晕,断然不会出现不省人事这种情况。
皇帝年岁以高,面布皱纹鬓生白发,脸上沟壑起伏,但胜在一双眼仍是精明到,隐匿其中的是对他人的打量与审视。
炽热的目光在李唯背上不断扫射,他眉头忍不住颤动,咬了咬牙,还是挺直背脊任其打量。
气氛几欲凝固,正当他们对峙之时,身旁心腹打破了僵局。
“陛下,四殿下他……薨了。”
此言宛若晴天霹雳,同时令殿内两人同时惊呼道:“不可能!”
李唯身形歪倒在地,他睁大了眼不住地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自己吩咐的只有一捻捻剂量,除了会令他身体抱恙,其他症状是断不可能有的!
他怎么会……中毒致死?
殿堂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此言属实?”好久,陛下才哑着声问道。
“请陛下节哀,已经没有呼吸了。”
“不会的,你们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太医怎么说?他肯定是能治好的对吗?”
太子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威严与礼节了,拖着身子毫无形象地爬到那人脚边,嘴唇不停地哆嗦。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但没有想过让他死啊。
想到这,他猛然回头去看身后龙袍之人的脸色。
果不其然,发冠束着的碎发落了几截,华发与沧桑的脸庞相映衬,神色却很平静。
或者说,他已经麻木到不愿再表露任何神情了。
年迈的帝王呆立于原地,身上穿着的龙袍也有些松松垮垮,袖口空荡荡的,露出两节枯骨般的手。
半晌,呆滞的太子听见他说:“将太子拿下,去唤罪臣袁摇。”
随着皇门紧闭,太子那一声声凄惨的呼喊逐渐淡在长风之中。
第四十章
◎我想面见陛下◎
“殿下矜贵, 哪里受过这种苦,请大哥你高抬贵手把这些带进去吧。”
监狱外, 寒风凛冽地刮过, 一名身型消瘦的素衣女子正不住地往狱守手里塞盒子。
木盒里是做好的糕点和饭菜,精致小巧香气扑鼻,正一摞摞地叠在其中, 与身后阴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狱守有些不耐烦地推开, “太子妃,小的早就说过了,陛下亲口吩咐过不得给太子殿下送东西,您还是请回吧。”
太子妃红了眼眶,枯槁似的手抚上脸,呜咽道:“我知道,可是总不能让殿下在里面饿死啊。”
以她对殿下的了解,大牢里的那些粗茶淡饭就犹如糟粕一般, 殿下是决然吃不惯的, 这样下去必然会消瘦不堪。
也是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自殿下被押入大牢后,平日里那些倍受恩惠的幕僚大臣们纷纷明哲保身,似是与他们断绝了关系。
太子妃哭了许久, 对面的狱守却始终无动于衷。
无奈,她只好轻拭去眼尾泪水,抬起头从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偷偷塞到狱守腰间, 眼里含着祈求。
狱守叹了口气, 向四周张望, 确定没人后迅速拿起饭盒朝里头走去。
他刚走进去没多久,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请留步。”
狱守的抽气声在空荡的狱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咽了咽口水,心一紧,拧过头来。
面前站着的是六殿下李钰,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六……六殿下。”狱守将饭盒背在身后,恭谨地弯腰行礼。
李钰朝他点头示意,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身后瞟。
狱守不敢起身,小腿肚已经略略开始打颤了,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挤出笑容:“殿下金枝玉叶,怎么来这种污秽之地了?”
李钰扬着眉头,不置可否。
他看着面前这人额头上冒着的冷汗,仍是一脸笑意:“奉父皇旨意来这里看望三哥,大人可否要一道前去?”
“这……”狱守空出一只袖子拂去额角快要滴下来的汗水,他只略微撇过眼,见这六殿下虽是笑容满面,但眸子里面不含一丝真挚的笑,甚至在这有些昏暗的地牢里,令人不寒而栗。
“大人若是有其他要事,本王可以帮你把这些带进去。”李钰扬着下巴,顿了顿,又补充道,“本王就当大人从未来过此地,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言以至此,狱守也只得无奈地将食盒交于他,走了几步后又不甚放心地回头看,乍一回头便又撞上他的视线。
李钰含着笑目送他悻悻然离去,待其身影不见,他脸上扬起的弧度瞬间下垮,眼眸里只蕴藉着通透的冷意。
太子李唯因残害手足,被押入最深层的大牢。
那日大殿早朝后,陛下唤来了宴席当天负责饮食的宫人,那宫人胆小如鼠,语气稍一凶狠些便急着下跪求饶,他道出太子的确是吩咐自己在四殿下的酒杯中下毒。
他说,仅仅一种毒是全然不够的,太子甚至将那些闻所未闻的毒物齐齐加了进去,因此事发当天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待毒发后却是会即刻身亡。
后在太医院的诊断下,确实查到了许多种罕见的毒,最深的那种便是一种蛊术,蛊虫会慢慢腐蚀五脏,毒素积累于最后一日爆发。
这下彻底触到了龙的逆鳞,帝王勃然大怒,下令废太子,将尚还无辜被关押在大牢的六皇子迎出来,不日后便重新立储。
大牢的铁门被打开,昔日荣华富贵锦衣裘服的太子身上只着单薄的白衣。
房内地上墙面均是斑驳不堪,铺着稻草的地上甚至还流着几滩污水,腐烂的尸骨味从墙角散出来。
李唯背对着铁门,呆滞地坐在地上,满头散发早已变得乱糟糟的,脸上尽是憔悴的神色,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威严。
“太子殿下这几日略显憔悴啊。”
李唯本还愣愣地盯着墙面发呆,身后随着轻细的脚步声传来,他猛地回头看去。
一回头,便对上那人稍带关切的眼神,但这也只是他以为。
“六弟,求你,能不能帮我和父皇求情,我没想过害他命,真的!”李唯从地上爬起来,匍匐般蠕动至他脚下,抱着他的靴子紧紧不放。
李钰垂眸看去,见脚下的李唯瘦骨嶙峋的手拽着他的长靴,披头散发之下只能隐约看见他惶恐的神情,嘴里不住呢喃着。
“父皇不愿见我,也不愿听我解释。”
李唯摇头,沾着泥污的长发随之摇动,“你可以!你去和他说他肯定会听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忽地发光,无力的指节又猛然拽上他的裤脚,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钰冷着眼看他,始终没说半句话。
良久,他俯下身,将紧紧拽着自己长靴的手缓缓拿开,顶着李唯一脸错愕的表情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李唯双眼瞪大,胸口不住地起伏。
可下一瞬,李钰吐出的几句话却让他如陷冰窖:“你只是给他下了药,而我顺势推波助澜,给他下了蛊。”
“你!”李唯愣愣地瞪着他,那些字眼一个个砸到他脸上,令他有些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胸骨抽痛。
眼前的人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但似乎和平常不同了,往常躲躲闪闪的眼睛此刻只有无尽的冷光泛滥,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自己,嘴角是讥讽的笑。
李唯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原来自己是被这个看起来窝囊废物的皇弟给设计了,甚至在最后都没能撕破他的伪装。
那日四皇子惨死的状况还历历在目,李唯红着眼直直朝他脖子掐去。
手还未触到,一把冰凉的剑柄抢先将他的手打掉。
旋即是散着灵光的法诀,反射在黑黢黢的墙面上如铁链子般迅速将他手脚铐住,令其不得动弹。
他长发散在半空,手脚被紧紧束缚着,面部狰狞冲他大声嘶吼着:“你可真是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这般迫害!”
黑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长长的斗篷边角如刀锋般划过脸颊,裹挟着冷风闪在李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