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夏天不过是一场醉酒,现在到了酒醒的时候。
她会离开他。
但她不会忘记他的。
再见了,古堡里的王子,优雅的王子,她永远也不会是他的公主。
她只是一个心理阴暗的,失去过记忆的坏女孩。
离开时,夏末清晨的雾气笼罩着美丽古老的城堡,河边杉树下的吊床被水雾濡湿了,铃兰花朵垂下露珠,灌木丛旁的木桌上空空荡荡。远处的葡萄园静谧无声,一轮月亮还悬挂在淡蓝色的天幕上。
花园里,这季节最后的玫瑰衰败地垂在栅栏外。
最灿烂的夏天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没事啦大家,下一章开始会试着写轻松搞笑一点。
第51章 、秋天
天暗了下来。
推开朝街的窗, 可见傍晚的老城渐次亮起桔黄色路灯,照亮了满街巴洛克式的白色建筑。
红白色的有轨电车划过雨后湿漉漉的地面, 将热闹的人群从一处带往另一处。
白绒深吸一口气, 感觉到冷冽的新鲜空气灌入了肺腑,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仍然裹着被子,懒懒趴在窗台边,半阖着眼。
街上的人们都穿着温暖秋衣, 色系均是棕褐色、焦糖色、卡其色一类暖和颜色, 缓解了城市深秋的冷寂感。
她喜欢天黑下来的过程, 尤其是在这种阴雨绵绵的秋季傍晚,等待街上的灯变亮。
这是一座被森林包围的城市, 充满历史、音乐与绿化,显得古拙而典雅。音乐是它的灵魂,花朵是它的气质,但这两样东西白绒现在都没有。
阳台上的花盆里空空如也, 室内一角放置着落满灰尘的琴盒。
许久, 她才披上外套, 下床, 走到昏暗的客厅里去。
屋内没有开灯。
街道上的亮光洒了进来,照在桌椅、沙发、地毯上, 一切都ᴶˢᴳ*很干净整洁,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
以前, 她也曾在无数次演出的音乐厅享受过热情温暖的掌声、芬芳美丽的鲜花, 夜里归家, 却面对只有自己一人的公寓, 这种感觉早就习惯了。
但这时候是会想家的。
只是她无法面对家人, 既不能告诉父母发生的事, 也不可能回国。
过去三个月,嗜睡症倒是一直没犯过,可她开始失眠了。而且天气越来越冷,最近她患了伤风感冒,简直是祸不单行,每天像游魂一般活着,白日昏昏欲睡,夜里辗转反侧。
入夜就失眠,无法避免。
但她应对这种状况已经有了经验:只要能勉强入睡,就一定要努力睡,哪怕多睡上两个小时,第二天醒来总会感觉状态好一些。
“咔啦。”
撕开药片的包装后,白绒站在桌边扣出一粒药,倒出水壶里的水,用半杯温凉的水把药吞了下去。
然后,她回房打开台灯,在桌前给格鲁伯教授写信。
今年因为特殊原因,PG大赛时间居然从一贯的秋季推迟到了年后1月底举行,决赛时间则是安排在2月。
这冥冥之中仿佛是命运的一种指引,一种暗示。可是,白绒不确定还有没有机会了。
那把琴彻底损坏,幸好她在格鲁伯先生家中还存有一把小提琴,是一个意大利的古琴协会在几年前的MHH大赛后对她获得银奖的鼓励,资助了一把价值百万欧元的斯琴供她长期使用。只是,由于她习惯用自己那仅值几万美元的旧琴,便一直把斯琴存放在格鲁伯先生家的保险箱中,平时只在大型演出中使用。
看来这是一份幸运,假如三个月前毁的是斯琴呢?她可不敢想后果。
糟糕的事还不止发生在琴上。她从巴黎来维也纳时,登机前由于带了太多松香,被安检收了。那些都是日产优质松香。所有烦心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哎——”
给格鲁伯先生写完充满谎言的信,白绒重重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这位老师最近忙于巡演,在她的隐瞒下,还不知道她的手受伤了,更不知道她向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
他依旧频繁通过信件指点她备赛。白绒不能暴露地址,只好让收到信件的俞甄艺转寄到维也纳来,每一次通信都变得非常麻烦。
·
白绒没有告诉过黎卉自己的行踪,她可一点也不信任这位朋友的嘴巴。好在黎卉回香港几个月了,生活很忙,也没空盘问她太多的事,只知道她受伤后在休息。
上次,离开巴黎前,在电话里与黎卉那场对话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么,手没有大问题了吧?”
“是的,等康复就好。”
白绒简单解释完发生的事,以为可以结束通话了,却听见听筒里传出女孩哽咽颤抖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这样就算分手了……”
“?”
白绒抚着额头,开始朝电话那头的朋友安慰道:“卉卉,其实这没什么,很正常的事……”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跟人家不告而别?”
“我、我没怎么想……只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你反应不要这么大。”
黎卉在电话那头擦着泪,伤神道:“我上一次这么伤心,还是在剧院看《罗密欧与茱丽叶》。这种滋味我真是受够了,爱情的苦我不想再尝一次!”
“……”
·
目前,白绒住的这套房子是同乐团一名华裔竖琴手的——对方名叫舒昔,在维也纳的房子一直空置着,只偶尔回来住一晚,最近忙于各地的演出,便租借给白绒了。
这房子又大又空,装潢很新,没有一点生活气息,住起来冷冰冰的,但白绒没什么可挑的,她只想暂时离开巴黎,不待在任何熟悉的地方。
早晨,她站到镜子前,按医生指示那样,抬手动了动,发现骨折附近关节已明显变得灵活。
但昨晚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才发现自己直接穿着衣服睡过去了,此刻,毛衣在被子里经过一夜变得皱巴巴的,难看地挤在身上。
她伸开双手,慢慢地、略显艰难地脱下毛衣。
刺啦啦,夸张的静电炸起了头发丝,头发像水草般根根分明地招摇在空气里。
“……”
这下,她看向镜子时,总算注意到了自己的脸,不禁被吓一跳。
镜中人苍白的脸色、微微凹陷的眼窝、空洞的眼神、眼圈上隐约的黑色……怎么会这样难看?
瞧着镜子里的这个鬼样子,她鼻子一酸,最后,硬是忍住了情绪。
她意识到,她不喜欢自己了。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喜欢她了。
·
上午,舒昔吃完早餐回来的时候,看见白绒正在房内仔细化妆。
最近乐团在全欧洲巡演,这两天正停留于维也纳,这位房主需要回来住上几天。经过白绒的房间,舒昔倒退回来,在门口顿了顿,疑问道:“你怎么了?”
“我正要出门。”
舒昔看看手表,语气更加疑惑:“你今天不仅打扮,还早起了?”
白绒拧开睫毛膏的盖子,俯身贴近镜面,无奈道:“要去给影视公司的人交乐谱,他们找人录了钢琴demo后交上去,制片人和导演表示不满。”
门边的人听到这话一愣,“哦,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你是作曲系的学生了。但我记得上次你说过那首曲子没问题?”
“哎,我也不知道原因。”
舒昔还没走,看着女孩用左手小心翼翼按着下眼睑——因动作不变而显得笨拙,便犹豫着提醒道:“你应该抓紧时间做康复锻炼,回乐团加入演出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一直在做,好吗?谢谢你的关心,你嘱咐过我很多次了。”白绒又叹口气,开始涂唇釉,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不过,我回去能干什么呢?在乐团内担任吹口哨的职位吗?谁能替我申请这样一个职位呢。”
“……”
·
秋季午后,天色暗沉得像是已经进入了傍晚。
白绒来到影视公司楼外的咖啡馆,等着那位音乐总监开完会,她再去跟对方当面谈事情。
树下,枯黄落叶纷纷飘落。
坐在露天咖啡座上的人喝着咖啡,用勺子慢慢舀起厚得夸张的泡沫,甜得想吐。
吃过药,但伤风的病况毫无缓解,嗓子不仅是疼,夜里还会咳嗽。
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白绒干脆望着天空的云发呆。
她戴着一顶毛毡贝雷帽,粗格图纹,咖啡色与白色相间。纵然是阴天,鼻梁上还架着当下时髦的咖啡色□□镜,穿着五十年代就流行起来的烟管裤……这身装扮看起来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很精神、明艳,终于不像女鬼了。她照镜子的时候非常满意。
在她低下头,准备将咖啡喝完离开时,目光僵住了。
白绒真是完全没想到——
她会在这样寻常、意外的一天里,重新见到那个本该忘记了的人。
想来还挺幸运,几个月来唯一一次精心打扮后外出就遇见了他,一点没让他看见自己病态可怕的模样。
但白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夏天那时候在奥地利的事还没忙完,这次又来处理了?
视线中央的男人,看起来仍是那样的气质卓然,穿一身黑色大衣,挺拔身形从另外几位男士中脱颖而出。
他从那栋楼里出来,迈步走向路边的车,专心听身侧的助理讲话。
白绒回忆起自己留下的那封信,顿时感到心虚。
她站起来,准备走掉,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声。
而在对方稳步走向车门的那几米路程中,她的视线匆匆一瞥,与他隔着纷飞的落叶交汇了一秒。
一秒——
那双熟悉的眼睛,刻在记忆里无法抹去的眼神……
糟糕!
她确定他看见她了。
她心慌得不行,眼珠乱转,转身飞快地走掉,呼吸频率不受控制。
可没走几步,她就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停步,缓缓回眸。
果然,男人刚才并没有任何停顿、走来或是疑惑的表现,而是视若无睹地继续走向了车门,表现陌生得像是扫了路人一眼。
司机为他打开门,接着,他坐上了车后座,动作流畅,一如以往地举止优雅、从容平静。
车开走了。
一地金黄色的落叶扑向车尾。不过半分钟时间,重逢结束。
寒秋的冷风中,女孩还愣在原地,垂着双肩。片刻,神色才显出些微妙的窘迫和默然,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是没认出她来……
还是,已经不记得她了?
作者有话说:
啊怎么这样啊
第52章 、失恋
深夜, 舒昔演出回来,经过客厅, 见穿着毛绒绒睡袍的少女正坐在钢琴前盘着腿, 对着一页五线谱用右手试音。
她在嚼口香糖,吹着泡泡,一只手在琴键上敲来敲去。
舒昔顿步,回想片刻, “我记得, 我下午出门前你就坐在这ᴶˢᴳ*里吧?”
“对啊, 我在改曲子。”
“那天已经改过了,还要改?”
“制片方的要求很多。”
“可你不是感冒了吗?不至于为一部商业电影这么卖力吧。”
白绒听出了古典乐对流行文化的嘲讽, 无奈地笑一下,“当然要珍惜为电影写背景音乐的机会,这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杜蒙教授的推荐, 我怎么能以学生身份拿到这种机会?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电影, 是音乐剧电影啊——虽然我只负责几十支乐曲的其中几首曲子……那也很不容易的。”
说完, 她乍然咳嗽起来。
舒昔立刻去给她倒一杯水来。水壶里没有备好的热水, 一口凉水下去,白绒咳得更厉害了。
·
寒秋的叶一层层将记忆尘封, 冷得像雪,城市提前进入了冬季。
伤风越来越严重, 白绒出现幻觉, 到后来又像是发起了低烧。
她吃了退烧药, 第二天早上烧退了, 但感冒的迹象仍然留存:咳嗽、眩晕、嗓子沙哑。
昨天夜里,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在睡梦里漂来浮去, 躺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她左看右看,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那是舒曼的脑袋。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楚看到舒曼是如何写出《梦幻曲》的。当然了,这是在梦境中,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但她在《梦幻曲》的旋律中哭出声来。
她才知道,原来创作音乐是这样的。有一次她梦见一个人,醒来后,匆忙找到一张白纸就写下了梦里的旋律——那甚至不是五线谱纸,写得太匆忙了。刚写完人生中第一首完整的曲子,她就将乐谱撕碎了。
看吧,忘记是不可能忘记的。吃法棍会想起一个人,一枚硬币掉在地上也会想起一个人,看到珊瑚化石会想起一个人,连相框里的沙滩照片也会提醒她记起一个人……到最后越来越诡异,这人仿佛遍布生活中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要摆脱他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失眠,失恋,失败。
都是挫折,无所事事。生活的一切不如人意。
她想回到童年,在妈妈怀里乱哭一通,但妈妈此刻在遥远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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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琴键上的最后一个音结束,舒昔轻声道:“第一段就好悲伤啊。”
说这话时,舒昔面无表情。
语气那么哀沉,脸色冷淡无比。
白绒:“……”
白绒:“如果这是夸赞,我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
白绒已经困惑很久了。
眼前这个年轻女人,有一张五官美艳、气质清冷的面孔,却总是黑着脸——白绒虽早就习惯了这“冰山美人”的样子……可对方受伤时也不动声色,那也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