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舒昔帮她削一个水果,水果刀划伤手背的时候,鲜血成股流了出来,可舒昔的脸色冷静得毫无变化,只是身体疼得缩成了一团。
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你盯着我做什么?”
白绒收回疑惑的视线,想了想,还是不要试探人家的秘密好了。
她想了想,转口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昨晚……”白绒顿了顿,“你有没有客人来过这里啊?”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白绒盯紧对方平静的脸。
夜里她发着低烧,等待退烧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陷入了奇怪的梦境。
她躺在床上,但又像是躺在空寂无人的舞台上,一束聚光灯投射在她面前,她抱着小提琴蜷缩在地上。
观众席里唯一的人起身,缓缓朝着她走来。
皮鞋声清亮、沉稳。
由于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知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步伐从容。
他停在她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脸颊。她一下就抓住了那只手,奇怪,竟然有真实的温度。
她确定是一个男人的手,但她烧得糊涂,睁不开眼。
“舒昔,你没说谎吗?”
“没有。”
“真的没有客人?”
“怎么可能有客人,像我这样孤僻的人,平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白绒看看舒昔,也对,的确是独来独往的孤傲美女,一张脸冷成那样,谁敢跟她交朋友啊?
“好吧。”她望着重新烧了热水倒给她喝的人,讨好地笑起来,“哎呀,这位心善的房东美女姐姐怎么这样关心我!我们已经算朋友了吗?”
舒昔别开视线,怪声怪调地讥笑道:“……不一定是我关心你。”
“哈哈,关心就是关心啦,还不好意思承认吗?”白绒眨眨眼,诡笑起来,“哎,你人这么好,一定愿意再陪我出去喝一杯?”
“又喝酒?你在想什么!白绒,你感冒了。”
舒昔连发出惊讶语气都是面无表情的,白绒太佩服这种脸部特技了。
“我又没说喝什么。我的意思是,喝咖啡。”
舒昔真是信了她的话。
最后,白绒点的是本地人常喝的加了酒的咖啡,生奶油下面有烈酒,一口下去,再冷的天气都变暖和了。
白绒还一口气喝了两杯,那酒劲一下冲上来,舒昔预感不妙。
微醺的人开始碎碎念:“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有倾听的人,你可能没办法相信,我曾经打投诉电话聊天。当然,在路边花一欧元跟流浪汉聊聊也是可以的,然而现在的流浪汉对一欧元也没有耐心了。”
舒昔:“……”
舒昔:又开始了。
白绒捧着泛红的脸颊,继续晕乎乎说:“所以我说,一定不要接触感情呀,会变得不幸。”
上次,舒昔回维也纳的时候,白绒终于等到她这个可以陪喝酒的人,也喝了不少,醉后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简直傻得不行。
此刻,桌对面的女孩睁着迷蒙的眼,继续嘟囔道:“我也不喜欢找人诉苦啦,这对别人是一种打扰,但我们现在毕竟是朋友了,对朋友怀有信任是正常的,对吗?我保证,我今天倾诉够……明天就走出阴影……”
舒昔的声音很温和:“当然。”
半小时后。
舒昔的声音很冷漠:“还有呢?”
白绒不答话,说累了,又开始安静地托腮望着隔壁座一对情侣,盯着人家看了起码十分钟。
那对恩爱的情侣一开始还能忍受,装作看不见这目光,后来被盯得浑身发痒,便投来警告眼神,可白绒半眯着眼,仍是毫无察觉,继续盯。
最后人家气冲冲地离开了。
白绒又提议去看电影。
舒昔迅速掏出钱包结账:“算了吧!我看你需要马上回去休息了。”
·
影厅里,借着电影荧幕的光,两人可看清坐在正前方的一对情侣的侧脸。
“这部电影的构图真美。”女人说着,温柔地依偎在男人肩膀上。
“没有你美。”
他们说的不是德语,而是英语,白绒完全听懂了。
女人吻了一下男人的侧脸。
男人回吻一下女人的额头。
女人又吻一下男人的唇。
然后他们疯狂拥吻起来。
他们发出非常明显的声音,干扰了后座的观影。
白绒本来带着醉意,没认真看电影,这时清醒了些,皱起眉,转过脸问舒昔:“他们一定要在公众场合这样吗?为什么不去最后一排?”
“最后排观影体验不好啊。”舒昔低声答,并提醒她小声说话。
电影演到最甜蜜部分时,女人害羞地低下头,男人则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在耳边说了一些情话。
要说白绒有醉意吧,可她又清楚知道用英语说话——
她稍微拔高音量,望着前方冷笑道:“这电影真是可笑。爱情会永远存在吗?不,其实,只要是情侣,迟早都会分手。”
情侣回头:“?”
舒昔:这话有点恶毒了……
“哎,爱情都是暂时的。”白绒不看他们,自顾自摇着头,望着荧幕伤神道。
由于声音甜甜软软的,叫人都不好意思对这嗓音怀有不满。
很快,电影又演到最伤感的部分,一些观众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前面那对情侣又开始拥抱、抚摸、热吻,对彼此承诺誓言,并用双手安抚对方的情绪。
白绒咬咬牙,大口吃着爆米花,倾身靠前些,阴阳怪气道:“果然剧情只是表面甜蜜而已。爱情不过是荧幕上编造的童话,现实中走到最后的情人有几对?今天如胶似漆,明天一拍两散。我从来不信爱情的。”
那对情侣:“……”
作者有话说:
情侣:艹
(下章就好了)
第53章 、谎言·表达
下午, 白绒又在用舒昔的钢琴修改曲谱。三个月时间,骨折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左手碰琴仍不太方便, 不论是用钢琴或吉他,都像机器人一样僵硬。舒昔看不过去,挤开她,“你到沙发上躺着休息, 我来给你从头到尾弹一遍。”
有人帮忙可太好了。白绒躺到沙发上去, 盖一张毛毯, 悠然听完,“很好, 就这样吧。”
“确定好了,是吗?”舒昔起身,用命令语气道,“那你现在就回卧室休息。”
白绒听话地踩着ᴶˢᴳ*拖鞋回了房。
感冒带来的一点发热症状, 让她的眼睛时常红通通的, 在生理上无法自控地流泪, 她不得不经常擦眼睛。
拉上窗帘后, 她一骨碌缩进自己的被窝里,将整个人完全包裹在被子中, 闷到快要窒息的地步。
伤风反反复复,就像不治之症, 带来不眠之夜, 生活似乎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 她仍然睡不着, 嗓子又很干, 便起床去客厅倒点水喝, 出了房门隐约听见通电话的声音。
“是,一直在吃药,但没有明显好转迹象。”
“现在正在睡觉。”
“什么?你明天上午要直接过来?噢,但我不确定她到时在不在家。”
“好,我问完会告诉你。”
舒昔挂了电话,回头。
她乍惊一声——当然,脸上仍是平静无澜的样子。
白绒:“……”
站在桌边倒水喝的白绒停下了动作,逐步走过来,盯紧舒昔,一句一顿道:“你在跟谁讲话呢?”
“我的朋友……”
“你有朋友?”
“……总要有一两个。”
“那么,你在维也纳有哪个朋友需要用法语对话?”
舒昔:“……”
白绒皱起眉,若有所悟:“那天晚上,纳瓦尔确实来过,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
“这……”
“你还说你没有撒谎?”
舒昔避开这目光,坐到一边去,不正视她,“这么严肃做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怎么联系到你的?”
“那可跟我没关系……大概,是通过你巴黎的那位室友吧。”
俞甄艺!
没想到防过了黎卉,却没防到俞甄艺。白绒花了十秒钟时间反应,才愕然道:“那岂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的事他都知道?”
“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他肯定都知道。”
“……”
“舒昔!你那天怎么能对我说谎!你早就应该告诉我的……”
后者起身打算走开,但白绒闷着脸挡在了她面前。
这不满、埋怨的目光刺激了舒昔,她抱着双臂,反问道:“说个小谎怎么了?我也是出于无奈。难道你就从没有说过谎?”
这反问让白绒想起了夏天时自己留在古堡里的信,顿时语噎。
她只好垂着双肩,嘟囔一句:“但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没有秘密的。”
“我这也是出于担心你,善意的谎言……朋友就该没有秘密?那你告诉过我你的心事吗?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惨状吧,每天像游魂一样,谁看谁头疼。问也问不出个究竟。”
白绒一愣。
她想起一件事。黎卉其实是父母抱养的,但黎卉从没有告诉过作为朋友的白绒这件事,还一直装作与养父母血缘至亲、亲密无间的样子,其实白绒早就知情了,装不知道而已。
看,连好朋友都会为自尊心对你隐瞒秘密,说谎是多么常见的事。
她写的那封信不算过分吧。
“说就说嘛,你这么凶干什么?每天冷着一张脸,要不是长得漂亮真的会很吓人。”白绒坐到沙发上去,抱着热水杯,小声抱怨着。
舒昔沉默片刻。
白绒顿时感觉气氛不对,只见舒昔站了几秒,拿起钥匙就走。
但人还没走到门口,莫名其妙又大步返回来。
她将钥匙拍在桌上——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白绒呆呆地望着她。
“我从小到大没有流过一滴泪,包括我祖父去世的时候。”
“最让人难过的不是不能为自己而哭,是我不能为在意的人哭。当我安慰人的时候,总是只能在心里懊恼,为什么不能陪他们一起流泪。我在葬礼上像个异类面无表情地走来走去……”
“我从小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喜欢跟我这种看起来冷冰冰的人玩。我就是没办法表达情绪,所以学了竖琴,除了音乐,我没有任何抒发情绪的方式。”
听了这么奇怪的一大段话,白绒还呆着:“我听不懂。”
舒昔深吸一口气。
“别人面瘫是冷漠高傲,我是真的面瘫,面部神经坏死和泪腺受损,脸上没办法做表情,再难过也流不出一滴泪。听懂了吗?”一口气说完,舒昔长舒一口气,“好了,我说出来了,你要笑就笑吧。”
“……”
这可不好笑。
白绒回忆起了种种细节。
啊,怪不得舒昔总是冷着脸,连吃饭也那么优雅,总是细嚼慢咽,连上次被水果刀划伤也毫无表情……
白绒不免震惊地打量她。
那骨骼立体的面庞上,眉眼、鼻梁、嘴唇无一不是上天精雕细刻之作。每一处线条都尖锐明晰,侧面立体、下颌有棱角,一眼扫过去的冲击感足以让人惊艳很久,但却并不只是第一眼的美丽,这张脸,就像暗夜的玫瑰,值得人反复品味。
谁知这竟是一张生病的脸。
许久,白绒轻叹一声,“抱歉,舒昔,是我误会你了。”
紧接着,她又低声疑问:“可这种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对身边人说出来呢?你知不知道,乐团里的人都说你脾气臭,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你,只看你每天冷着脸,就觉得你性格不好、不易相处。这都是误会……”
“揭示自己的缺点和自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明白吗?”
这句话,让白绒睫毛一颤。
舒昔坐下来,垂眸缓缓道:“以前,有一个男孩追我很久,最后我动心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了他关于脸的秘密,结果,他就像跃回海里的鱼一样再也不见踪影了。”
“看,对方要我打开自己的秘密,打开后感到奇怪和不适,又不满意了。”
白绒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便胡乱接了一句:“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孤僻、独来独往呀。”
“我总是在担心,如果我推开自己的门,会不会看见另一扇紧闭的门呢?这会叫人害怕,但我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推开自己的门,是不会知道答案的。”说到这里,舒昔眯紧了眼眸,盯着她,一句一顿、意味深长道——
“顺利表达想法、情绪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也是很珍贵的事。如果我像你,眼睛是正常的,可以流泪,我就直接扑到那个关心我的人怀里痛快大哭一场。”
·
伤风感冒是受凉引起的,一般不会传染,白绒依旧放心地出入公众场合。
现在她来到一间报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