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所以我说,可以相信你为她们不平,但你有什么理由同情我?”周檀飞快地说道,咬牙切齿,似乎说慢了就会泄露言语中的颤抖,“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何像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一样?你清清楚楚,还要对我施恩,是想让我感谢你,还是有别的目的,今日你说明白,总比来日我查出来要好。”
  “你尽管去查吧,查我一个被赐婚给你冲喜的六品文官之女,到底有什么目的。”曲悠端详着他,没忍住讽刺道,“周檀,你太可怜了,亏心事做多了,别人对你有一点点善意,你都不敢相信。”
  语罢她便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早就该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为何不能平静下来呢?
  贺三恰好在此时敲了敲门:“大人,仵作那边来回话了。”
  周檀良久没有言语,曲悠感觉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应声,却不知为何没开口。
  她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周檀一张褪了所有血色的脸,他扶着屏风深深弯腰,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见她转身,竟还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曲悠吓了一跳,连忙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这动作太过熟悉,令她霎时便回想起了周檀刚醒时的情景,两人在屏风之后,他站不稳当,她过去搀扶,静水香漂浮在琥珀色眼睛的主人身侧,让她难得出了神。
  可这次居然比他重伤未愈之时还要严重,周檀被她扶住之后,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剧烈咳嗽了起来。
  曲悠只好抱住他,却和他一起摔坐在了地上,对方伸出一只手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就像方才她拽着他一般,束得齐整的白玉冠在她肩头蹭得松散。
  “你、你怎么了?”
  曲悠慌忙问,没有回答,她一低头,勉力看清了一些,顿时感到浑身冰凉。
  周檀清瘦,朱红官袍在他身上略微宽大,袖口偏长,她一眼看过去,发现那处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刚才他没说出话来,竟咳了自己一袖的鲜血!
  贺三在外又迟疑地敲了一下门。
  周檀胡乱地抹掉了唇角的血,似乎是没法再躲避,他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塞到了曲悠手中。
  “帮、帮我……”
  想必是随身携带的药物,曲悠拔了瓶塞,急道:“你应该吃几粒?”
  周檀皱着眉头发出痛苦的气声,她听不清楚,只得凑近了些。
  不料周檀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曲悠躲避不及,下颌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锁骨上,就像是被他蛮横地摁在了怀里一般。
  姿势太暧昧,她甚至再次听见了周檀的心跳声,不由身体一僵,与此同时,她也听清楚了周檀的话。
  “帮我……扔掉……不要让我看、看……”
  他恶狠狠地一推,青瓷瓶从曲悠的手中脱手,在屏风的另一侧摔了个粉碎。
 
 
第20章 思无凭(十)
  ◎惊痛◎
  思无凭(十)
  似乎是听见了房中的声响,门外的贺三顿了一顿,随即直接闯入了堂内,他回身关好门,匆匆跑近,只以为曲悠是周檀旁的下属:“先生,劳烦您把大人抱得紧些。”
  他似乎不止一次见过此事,虽有意外,但并无多少慌乱之色。
  曲悠照他所言抱紧了周檀的腰,心中还在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之时,贺三便撩开了周檀一侧的袖子,干脆利落地抽刀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干什么?”
  曲悠吓了一跳,怔愣间贺三却熟练地从后堂翻找出了纱布和药酒,将药酒淋到了新鲜的伤口处。
  想来应该非常痛,周檀在无意识之间挣扎了两下,幸亏她抱着才没有撞到别处。
  贺三将纱布垫在了他的手臂之下,却并不包扎,就此起了身,向曲悠迟疑道:“先生可要随我一起出去?大人他……在我处理之后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出去?曲悠低头看着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神志不清的周檀:“无妨,我与周大人还有事商议,你……经常为他处理吗,这是什么病症?”
  贺三恭敬地答:“等大人醒来,您自去询问他吧,属下不便多说。”
  他在屋中找了一块宣纸,小心地收起了方才被周檀砸碎的瓷瓶和药丸,随后躬身离开,临行之前还道:“先生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即可,不需为大人包扎伤口。”
  这一刀划得不深,又淋了药酒,隐隐有凝固的趋势,曲悠腾出手撩起他的袖子,以免黏连到伤口,却无意间看见他的左侧手臂上全是长长短短的刀痕。
  先前周檀重伤之时,她就知道此人身上有很多旧伤——年初进刑部大狱,他好歹也是脱了层皮后,才下定决心写下《燃烛楼赋》。可观手臂上的伤痕,基本上全是新的。
  周檀是什么病状发作,竟然需要自伤来遏止?
  看那个侍卫的动作,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伤估计都是发病留下的,新叠着旧,斑驳累累,看得曲悠心中发颤。
  怀中的周檀突然哆嗦了一下,她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周檀半眯着眼睛,意识似乎回笼了几分,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来,飞快地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刚有凝固趋势的伤口立刻重新流下鲜红血液,他发出了一声沉痛的闷哼。
  曲悠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檀的右手,不料对方手劲极大,差点挣脱。情急之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扣,曲悠也终于借力把他的手压在了地上:“周檀!”
  她唤了这一声,周檀立刻安静了下来,泄力一般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平复。
  大抵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曲悠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甚至还残余着方才吃痛的泪意,却逐渐清明,沉沉冷却,周檀喘了几声,终于醒过神来。
  他抬眼就看见了正把他抱在怀中、还有一只手与他紧紧相扣的曲悠,面色顿时空白了一瞬。
  “你……”曲悠松了手,周檀立刻便抬手掩住了自己的伤口,目光顺着朝下看去,“这是你……”
  “这是你的侍卫进来动的手,”曲悠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你没事了?”
  周檀低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动作僵硬地将方才贺三垫在他手臂处的纱布为自己裹上,鼻息有些乱,却没有答话。
  曲悠看他单手为自己裹伤口有些费力,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臂接了过来,再淋了一些药酒之后,将纱布结结实实地裹了上去:“这伤口恐怕要敷些药才能好得更快。”
  他在无意识的时候还知道痛,真醒了却是一声不吭,曲悠为他裹好了伤,发现周檀仍然不敢看她:“你这是什么病症?”
  “不必多问,”周檀哑声道,他捂着伤口朝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语气中又带了些威胁之意,“此事,不要告诉别人。”
  可惜他脸色苍白,声音微弱,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感,反而她养的那只受了伤后还死要面子的猫。
  不等曲悠回话,周檀便继续开口:“既然我们已把话说开,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让无凭托你保护芳心阁那些女子,是因为我不能插手。”
  “晏姑娘没死,想必你们还有后招,”曲悠思量着道,斜睇了他一眼,“也是,此案刑部接手,你得避嫌。”
  周檀轻轻地“嗯”了一声:“此事我如今还不该知情,但这些人后续有用,无凭不便现身。”
  “可我若不能求助于你,如何保护这些女子?”曲悠问。
  “你去找柏医官,他平素常施恩于穷苦之人,同北街的劳作乞丐都有交情,”周檀道,“北街有这群人的地下组织。”
  他将桩桩件件安排得井井有条,曲悠听着,忽地说:“哦,原来你连柏影一起查过了,这才决定利用我,周大人,算无遗策呀。”
  周檀扶着一侧的屏风,踉跄着站了起来:“从之前救我性命,到此番便宜行事,确是我欠你的人情。”
  “所以呢?”曲悠学他拖着长腔,带些嘲讽意味。
  周檀道:“开价,我喜欢明码标价的生意。”
  曲悠就知道他会继续这么说话,顿时感觉自己实在没办法跟这个多疑多思的固执古代人沟通:“谁要跟你做生意,周大人,你还是快点升官,早日跟我和离罢,要不然天天被你猜忌着,还得跟你吵架,我怕我会死得很早。”
  语罢,她便推门离开了,剩下周檀一个人站在堂中。
  他在原地良久未动,眼神移到了屏风字迹上,下意识地略微用力掐了掐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眉头紧蹙一阵,又舒展开来。
  周檀默默地想着,他本以为文官后嗣自该守节端方、克己复礼,可曲悠……完全不似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子。
  和离一事有损女子名节,虽如今再嫁之人也不少,可文臣家中的女儿最重此事,恐不会轻易应下。
  只是曲悠自如直爽,甚至带了一点点聪慧的狡黠,言谈举止不受任何约束,不介意和离,连“死”字都可以张口闭口地随意说出,她愿意为身世可怜的贱籍女子一怒,也愿意为他包扎伤口。
  他查了对方许久,一无所得,若真如她所说,只凭心意救他性命,倒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血迹从包扎完好的纱布中渗出来,周檀攥紧了手指,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不管她为何不介意、为何这样说,如此甚好。
  她说得对,早日和离,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娶妻的。
  作者有话说:
  周大人:QAQ怎么主动提和离的事儿啊不可以!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山里的金桔、蒲草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的兔子 15瓶;明杭 2瓶;蒲草猫猫 1瓶;
  笔芯~~
 
 
第21章 燕归来(一)
  ◎击鼓◎
  燕归来(一)
  此后的半月中,曲悠没有再见过周檀。
  她依照周檀所说,与柏影一起寻了北街的乞丐,托他们引见整条街的主人。
  汴河尽处南北二街流民混杂,本是整个汴都最混乱的地方,但此处却真有一位被称为“艾老板”的神秘人物在。
  柏影在此之前听说过此人,南北二街的商铺老板、码头督行及船工、居住民乃至乞丐都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周檀口中的“地下组织”,也是以艾老板为尊的。
  不过传闻中的艾老板十分低调,手下的人最常做的事不过是巡视街头,制止恶斗及帮人办事,名声十分好。因为他们的存在,南北二街虽然人众事杂,但治安很好,鲜少有工头欺压、乞丐斗殴之类的事发生。
  来得多了,曲悠便发现芳心阁所处的地方十分微妙——北街以汴河引出来的朝明渠为界,同一侧的朝明坊割席,而芳心阁正好在朝明渠凹向坊内的一侧,如此一来,此楼到底属于坊内还是北街,便值得考量。
  柏影从前在路边救治过的一个小乞丐告诉二人,芳心阁这边,艾老板从前是不派人来巡视的,听闻这阁子有大官罩着,不由北街管辖。
  曲悠一边塞钱托这小乞丐暂且帮她寻几个人盯着芳心阁,一边与柏影一起去北街某个艾老板常来的茶楼递拜帖。
  据小乞丐所说,艾老板不喜见外客,她本以为此事有些困难,结果第一日去,艾老板便传了口信,称她所求之事已有人知会,必倾力相助。
  ……周檀既然已经知会过了,为何非要她来担这个名头。
  半月之内,坠楼一案在市井之间愈演愈烈,唯一的嫌犯晏氏死去之后,更是被推向了风口浪尖,曲悠与柏影随便找了家东街的面馆吃饭,都能听见堂中唾沫星子横飞的议论。
  “真不知此事会如何收场,”柏影搅着面前一碗鸡汤面,抽了抽鼻子,“你那好夫君没有给你透露一二吗?刑部迟迟拿不住人,还放任流言如此,骂他的人可不少啊。”
  他刚刚说完,曲悠便听见身后有人配合般地大声道:“那刑部侍郎平素倒是雷厉风行,真有此事怎么拖了如此之久!可见从前也不过是罗织冤狱,如今扯上了权贵大官,他巴结都来不及,定是破不了了!”
  另一人便道:“刑部侍郎,便是从前顾相门下那个白眼狼罢,我听闻……”
  曲悠正忙着从自己碗里挑葱花香菜,听了这些话只好苦笑一声,学着柏影压低声音:“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他近日很少回府,偶有几次,我都不在。”
  “哪有你们这般做夫妻的,”柏影啧啧叹道,“你天天与我这个外男混迹在一起,他也放心。”
  曲悠终于挑光了碗中的葱花香菜,瞪了他一眼:“少废话,拿了我这么多银子,你有意见?”
  “没有!”柏影立刻回复,“艾老板说,他前几日在芳心阁附近抓到了一个行迹鬼祟的人,带着火石火油,估计是想故技重施,可惜自尽太快,没问出什么来。”
  曲悠倒了许多醋进碗中:“果然,麻烦艾老板了,不过他仍不愿现身、也不说需要我们回报什么吗?”
  柏影摇头:“大概要等到此事彻底结束之后罢。”
  曲悠若有所思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那粒药丸,你验过了吗?”
  周檀在刑部后堂咳血那日,伸手砸了怀中的青瓷瓶子,贺三进来仔细收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一粒药丸的碎渣落在了曲悠的官靴内,她也借此机会偷出了这些,带给柏影查探。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想问你,这玩意儿你哪来的?”柏影一拍大腿,凑近了些,“当时我没法确定,回去验了许久,你可知这是什么?”
  “呃……是那日去芳心阁清扫时,丁香姐姐房中的,”曲悠顺口扯了个谎,既然周檀不愿让人知道,她也不方便多说,“我要知道是什么,就不用问你了。”
  艾老板答应帮忙后,当即便派了人到芳心阁,控制了鸨母和几个打手,晏无凭死后一段时间,彭越等人应该放松了警惕,让他们很方便地把楼内清理了一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