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待彭越回神,芳心阁已然脱离控制,他不敢有大动作,只好遣人如从前一般纵火,只是尚未得手。
  曲悠近日常去阁内,那日芷菱为她蘸水写下的是彭越逼死她的父母、强迫她落入风尘之事,芳心阁诸人皆有这样的往事,曲悠找了宣纸手札,与众女交谈,将她们的冤屈一一写下,想来之后会有用的。
  一来二去,她便与楼内诸人熟稔了,不过还有多人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只当她是晏无凭的兄弟。
  青楼出现什么样的东西都不奇怪,这个理由说服了柏影,他神秘兮兮地吞了口中的面,含混道:“这东西可不常见,也不是什么药丸……在这里说有些不方便,饭后我们找个雅间,我跟你细细——”
  他还没说完,面馆门口突然跑进来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乞丐,面馆老板正打算赶人走,便听见他扯着嗓子喊道:“皇城街有人敲了刑部堂鼓,递状子开公审了!若不快些,挤不到前排位置!”
  “小屁孩没见过世面,刑部堂鼓又不是没响过,也值得大惊小怪?”面馆老板骂道,“去去去,别扰了人生意。”
  “这回不一样啊!”小乞丐笑嘻嘻地躲开了他的扫帚,做了个鬼脸,“敲鼓的就是半月之前坠楼案的嫌犯,那个姓晏的!他没死,还告了个大官呢!”
  这一句如投石入水,堂下顿时沸腾了。
  “那姓晏的没死?”
  “之前他就是被人灭口了罢,如今回来告的是谁?”
  “孙兄王兄,可要前去皇城街?同行罢。”
  “甚好甚好。”
  柏影连那碗鸡丝面的汤都喝得精光,他放下碗,唇角还残余着一丝油花儿:“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裹了甜酱的肉丝在曲悠口中嚼了又嚼,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冲他露出了个狡黠笑容:“我也不知道,走罢,我那好夫君精心安排的好戏,应该马上要开场了。”
 
 
第22章 燕归来(二)
  ◎规矩◎
  燕归来(二)
  周檀喝了一盏手侧的清茶,茶叶放得多了些,微苦。
  梁鞍在他下首弓着腰,十分恭敬的姿势:“周大人,击鼓的人是典刑寺前寺内侍,姓晏,他要状告的是、是从四品上典刑寺卿彭越彭大人,罪名……”
  他结结巴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彭越分明说过晏无凭已经身死,怎么如今……
  “罪名是纵火、害命。”
  说完了这句,梁鞍猛地抬起头来:“周大人,此人不过典刑寺小卒,户籍又不在汴都,却口口声声要开公堂审理,是否、是否驳回诉状?”
  他比周檀年长不少,在刑部混迹的时间更长,一直给小辈做小伏低,心中不忿,但自从上次在周府一事过后,他心有余悸,生怕周檀报复,倒是比从前更恭敬了几分。
  梁鞍感觉自己的腰阵阵酸痛,却也不敢直起身子来。
  他至今都记得周檀刚来刑部时办的那几桩大案,说是陈年旧案,但为何压了这么久,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偏周檀毫无惧色,雷厉风行地从搜证到翻案,一个月办了三个五品及以上的要员,引得朝野震惊。
  皇帝既然亲自授了他权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事后梁鞍清查之时,才发现那些要员皆在不久之前的燃烛楼一案中弹劾过顾之言。
  周檀这样睚眦必报、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呢?
  半晌没听见回声,梁鞍感觉自己的腰几乎快没有知觉时,周檀才搁了手中的茶,不冷不热地道:“是吗?”
  他起身从他身侧经过,推开门时又问了一句:“梁大人,刑部堂鼓,击鼓人有何规矩?”
  *
  “不知这刑部堂鼓对击鼓人有何要求?”
  曲悠和柏影废了半天的功夫才勉强挤到了人群之前。
  刑部前院正临皇城街,接着汴河大道,十分繁华,行人们听见堂鼓声聚集得飞快,此刻将前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律法有明文,若有人击堂鼓,便意味着有冤申诉,且不安于身,必须公开审理。
  但若是如此,岂不是大小案件的苦主都可以要求公开审理?
  曲悠问了一句,身侧立刻有人热心凑上来给她解惑:“小公子不是汴都人罢,有所不知,刑部的堂鼓可不是谁人都击得的。”
  来围观的多是文人学子,也有几个纯粹看热闹的市井纨绔,柏影不知何时跟身侧一个公子哥儿搭上了话,正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
  另一人对曲悠道:“本朝律法虽未写明,但刑部有不成文的规矩,击鼓者须得是官宦或其亲属,家有宅地,财产五十两以上,且为命案申诉,才可鸣冤。”
  “啧啧啧,之前也有击鼓者不符合条件,被刑部驳回了诉状,鞭笞五十以儆效尤,等闲可不敢乱来啊。”
  官宦,财产,命案。
  好巧,终于凑齐了这三条。
  曲悠思索了一下那日她离开芳心阁时晏无凭的眼神,心道她果然是与周檀串通好了,假死脱身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为的就是给事情再添一把火。
  晏无凭手持鼓槌,在那比人还高的刑部堂鼓上狠敲三下,退后跪下,高举着手中状纸,扬声道:“小人典刑寺内侍晏无凭,涉半月前樊楼坠楼一案,本应候审,但因知典刑寺卿彭越密辛,遭其暗害,纵火焚屋,险些身亡,人证物证俱在,伏请刑部公审!”
  有不少围观群众刚到此处,听了这段话,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曲悠掂着脚往前看了两眼,心念一动,便拽了拽一侧聊得起劲的柏影:“找个孩子,到芳心阁去一趟,提醒一句,若有姑娘要来,务必请艾老板多派些护卫。”
  柏影迅速找了个人群中的小乞丐——这群孩子大都住在北街的贫民坊,在艾老板保护下有吃有穿,平日里流窜街头巷尾,最方便传话。
  那孩子得了他一个银锭,喜笑颜开地去了,柏影有些心疼地收了钱袋,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来?”
  “她没有带人证,我猜测,这人证就是芳心阁的姑娘,”曲悠道,“待会儿开公审定然要传的,之前艾老板护得严密,今日出来的路上,更要小心。”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人群中静了一瞬,有两个黑衣窄袖的刑部侍卫从前院的内门中抬下了一张红木镂花的桌子,周檀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来。
  刑部朱红的圆领袍在日光之下沉沉地渡成了绛红颜色,周檀居高临下地从刑部内堂高高的台阶之上往下走,一手挽着自己略微宽大的袖口,蹀躞玉带束了一把瘦腰,系了一把白玉文人剑和一只烫金织锦的金鱼袋。
  虽然年轻,但无人敢小觑。
  他一出现,人群不知为何便安静了下来,曲悠只能听见人群之外女子的赞叹,间或几句“这便是侍郎大人”“瞧着也不似传闻”的感慨。
  周檀一路走到了堂鼓之前,漫不经心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曲悠觉得他的目光在看见她时顿了一秒,但很快移到了晏无凭身上。
  或许是错觉,曲悠想。
  “堂下何人?”
  晏无凭在他面前下跪叩首,把方才的缘由重复了一遍,周檀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急促的“且慢”。
  梁鞍急急地走了出来,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面上陪笑,口气却带了几分威胁之意:“周大人,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人到底符不符合击鼓条例还未可知,京都府掌令和典刑寺卿没到,规矩不可破……”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反驳,立刻有侍卫上前来,堵在了门口,曲悠抱着胳膊,声音不大不小:“法典未书,这到底是哪来的规矩?”
  立刻有人附和:“此人既是坠楼案嫌犯,理当开院公审。”
  “就是就是……”
  周檀突然咳了一声,平静地道:“梁大人说得对。”
  人群中的曲悠一怔。
  有人反驳:“苛求规矩,莫不是刑部理亏?”
  “侍郎大人持身不正,如何能够……”
  正在此时,人群中却挤出来一个满头大汗的黑衣侍卫,曲悠仔细看去,发现此人竟是贺三。
  贺三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跪下,像是在宣扬什么一般大声道:“大人,京都府掌令确认过了,堂下晏氏,余杭人氏,两年前随商船入汴都,后为典刑寺彭越大人近侍。置田五亩,宅邸一座,享官奉,无亲眷。”
  他将手中的户籍录展开,绕着周遭围观的人群转了一圈,让人们看清楚。
  曲悠瞄了一眼,听见身边方才的热心人感慨了一句:“这也忒巧,一切都将好,除了之前的几个条件,还正好在汴都住了两年。”
  “是啊是啊,按理说刑部不接非汴都人氏的状子,这人也是运气好,这几日他躲起来不会就是为了凑满这个两年之数罢?”
  “李兄说得有理……”
  原来如此。
  曲悠看见周檀伸手接了晏无凭手中的状纸,无视了一侧目瞪口呆的梁鞍,面无表情地转身在红木桌前端坐了下来。
  “击鼓人晏氏合规,当履大胤法典三卷四十二条击鼓状告,开东门,请诸位听审。”
 
 
第23章 燕归来(三)
  ◎月初◎
  燕归来(三)
  彭越接到刑部的传召书时,抬手便将桌上一整套茶具全都拂了下去:“这就是你们办的好事!”
  他脚边跪着的黑衣侍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道:“大、大人,当晚我们确实跟着刑部的人探过了,仵作说,死者服色、年龄和身段都同……同那晏先生一模一样……”
  “那你们也不再去探查一番,废物!”彭越一脚将他踹翻,怒道,“连尸体什么时候叫人偷梁换柱了都不知道!”
  他勉力遏制了怒气,重新坐下:“芳心阁那边怎么样?”
  侍卫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北街那位大掌柜拿了临河的地契,不肯放我们的人过去……大人事先吩咐我们不许声张,尤其是上次四哥被抓之后,我们还不敢妄动,没想到晏先生突然死而复生……”
  彭越阴沉着一张脸站起来,冷哼了一声,刚想说话,旁边便传来一声温文尔雅的劝阻:“大人莫急。”
  侍卫伏着身子看了一眼。
  那之前坐在彭越手侧的素衣公子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他生得并不十分出众,衣着素朴,一双眼睛既窄又细,瞧着便心思幽深。
  他认识这位,任家的嫡长公子,任时鸣。
  说起这任家,真当唏嘘两句。
  任时鸣的祖父原是进士出身,煊赫一时,至任时鸣的父亲这一代便稍微败落,只在礼部领了个闲职。周檀带着弟弟前来投奔,又连中三元,本是任氏中兴的好事,不料周檀狼心狗肺,任时鸣的父亲刚被牵连,便与整个任家断了来往。
  任家虽勉力借款保主君不受流徙,但官职已去,此时与庶人无异,所幸周檀的弟弟在军中混得有模有样,又入了任氏的族谱,才使得任家不至于败落。
  但从前在士人学子中颇受欢迎的任氏嫡长公子,自此便在士林书院中匿了踪迹,不料,此时却是在彭越手下讨前程。
  任时鸣朝地面上的侍卫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侍卫看懂了他的眼色,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月初有何想法?”彭越将手中刑部的传召书往桌面上一拍,“照你看来,此事是不是你这位表兄刻意针对我?”
  “彭大人慎言,月初可没有兄长,”任时鸣笑答,“我听闻周檀在典刑寺任职时,便和您不对付,此事若是他刻意所为,也说得过去。”
  “若是他设局害我,该如何收场?”彭越冷哼一声,“刑部已开公审,若我此时不去,明日御史台上便会堆满弹劾,这事儿要是闹到陛下面前,就不好收场了。”
  任时鸣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沉思道:“彭大人可否再为我讲一遍,您当初是如何认识那位姓晏的先生的?”
  彭越扶着额,有些不耐烦地回忆道:“姓晏的是两年前我处理渡口那边生意时识得的,不是汴都人,我记得他当时一手占卜技艺奇绝,还带着生意前来投奔,我见他可用,便留在身边做了个谋士。去岁又如他所愿,在典刑寺为他挂了个闲职,也算从商籍擢拔为官,谁知此人竟如此狼心狗肺……”
  他絮絮回忆,任时鸣却喃喃重复:“两年前……”
  折扇在手中敲了三下,任时鸣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中腾漫出些许玩味的笑意:“两年前啊。”
  他突地起身,朝彭越行了一礼:“彭大人只管往刑部前院去,无论他们问什么,您都不要回答,小人有办法解决此事。”
  彭越狐疑道:“此言当真?”
  “小人尚无十分把握,倘若我猜错了,便为大人将话递给傅大相公,请他相助。”任时鸣笑道。
  任时鸣与周檀势如水火,彭越心知肚明,其实他对此事是否是周檀安排也不能确定,但几日前谷香卉坠楼身死,他漏夜拜见傅庆年时,对方立刻认定是周檀所为,要他处理好相关事宜。
  想来周檀不过一个年轻士子,彭越其实并不相信他有心数算计到如此地步,但今日桩桩件件实在出乎意料,还是小心提防为佳。
  思及此,彭越伸手在任时鸣肩膀上拍了一拍,似笑非笑道:“此事若办好了,我与傅大相公都会赏你的。”
  任时鸣不卑不亢地朝他抱手:“请彭大人放心。”
  *
  日色刚过正午,仍旧毒辣无比,刑部的公审设在前院,为方便诸人听审,都在露天之地。曲悠热得挽了一截袖口,侧头看去时,发现周檀虽在案前坐得十分板正,额角也全是汗水。
  先前来看热闹的人已散去不少,长凳上空了一些位置,栅栏前则几乎不剩几个人了。
  晏无凭状告彭越,若彭越不到,审理是无法开始的。
  曲悠闭着眼睛,回忆着大胤法典的三卷四十二条,击鼓状告法条上没有写击鼓人那些不成文的要求,但却明白地规定,民告官、下告上,居高位者必应诉状,否则便是为官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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