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曲悠左右瞄了两眼,主动贴近了周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四个时辰内,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今日东楼中,应该有大人物,”周檀沉吟道,“那女子坠楼,恐怕……”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曲悠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女子特意挑了花魁来献艺的日子,或许还知道东楼中有大人物在,她主动坠楼,恐怕就是为了引发众人讨论,彻底闹大,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周檀默认了她的说法:“如果她没有塞给你那枚珠花,或许我还不能这么肯定。”
  “那她此举,是为了伸冤,还是,状告?”曲悠回忆起了午间从五楼往下看时,那朵被血染得极为鲜艳的牡丹花,心中一阵酸楚,“甘用性命为引,必是孤注一掷,她既只留下了这个,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嗯。”周檀闭目养神,曲悠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却突然开口:“你若是执意要管这件事,待会回刑部,去换一身男子冠服。”
  “为什……”
  “不想换就算了。”
  “换换换!”曲悠生怕他后悔,立刻答应。
  很快她就知道了周檀为何要让她换男子冠服,从刑部出来之后,周檀在去往樊楼查探的路上,忽然吩咐马车改道,走了一会儿之后,曲悠打帘子下车,看见面前阁子的匾额上书五字。
  ——春风化雨楼。
  周檀居然真的带她来青楼了?
  她紧跟着周檀,熟门熟路地直上四层,来往的侍女似乎都认识他,默不作声地将他引入了一间女子闺房。
  房门甫一开,曲悠便闻到了屋内清甜却不腻人的梅花焚香。
  叶流春举了一把圆扇坐在桌前,柔荑被握在面前白衣男子的手中,那男子听见有动静,便笑吟吟地回头打招呼。
  竟是白沙汀!
  周檀毫不意外,径自走到桌前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以眼神示意她也坐,曲悠应了,坐下之后才恍然大悟:“十三先生说要带我们找人询问之时,你就知道他所说的朋友是谁了?”
  “他身上是‘雪中春信’的味道,”周檀淡淡地答道,“寿阳公主梅花香,只有春娘子出了名地爱用。”
  叶流春掩面盈盈一笑:“周大人聪慧。”
  她转头看向曲悠,眼波流转,有千百媚态:“想必这位便是夫人罢?”
  她生得不过中人之姿,没有曲悠想象中花魁娘子那般的艳冠天下,但一颦一笑之间皆是风情,惹得人心生怜爱。
  曲悠痴痴地盯着对方,没有说话,倒是叶流春先咳嗽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早听说过曲姑娘之名,好一朵挂雨铃兰,我见犹怜,周大人好艳福。”
  周檀却冷道:“还请春娘子帮忙。”
  曲悠回过神来,立刻从偏长的袖口处掏出了那枚珠花,叶流春接过,正在细细打量,白沙汀便热心地抬手为几人添了茶:“托周大人的福,要不然我也没法这么早便出昭罪司……”
  曲悠奇道:“你是为何进去的?”
  白沙汀干笑了一声,瞥了周檀一眼:“那天喝多了,在汴河船上闹了点误会。”
  “醉酒闹市,调戏良家子,和人打起来了。”周檀凉凉地道。
  曲悠刚想问一句他是怎么知道的,便听他继续道:“周杨虽是个混账,好歹比你聪明些,知道不能动手。”
  “他那是讹我!”白沙汀愤愤不平,“他出身军营,被我打了也是不痛不痒,转头就叫人把我抓进去了,还装可怜!”
  他啧啧两声:“周大人这个弟弟可得好好管教了,你以为只有我是昭罪司的常客?他纵马闹市、撞翻摊贩,还口出狂言,出了事就把你拉出来,我看你在市井之间的声名,多半都是他给败坏的。”
  叶流春端起他刚倒的茶喝了一口,有些无奈地柔柔拍了他一下,于是白沙汀立刻闭了嘴。
  “这枚珠花是东街刘氏匠人铺子里做的,汴都十分时兴的发饰,走在街上都能看到许多一样的。”
  曲悠“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难找到买它的人?”
  叶流春却摇了摇头,将珠花之下一个镂刻精细的标识指给她看:“恰恰相反,刘氏匠人的这枚珠花之所以时兴热卖,是因为他与擅雕刻的娘子出了一个奇策,凡是来购买这枚珠花的人,皆可镂刻姓名于其上。有许多年青子将其作为定情见证,共同刻下名字以表珍重,故而虽市价偏高,还是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你看,这便是两个姓氏镂刻的图案。”
  曲悠仔细观察,却发现那两个字是篆体,她看不懂,刚刚放下珠花,叶流春便道:“周大人记下这图案,到刘氏匠人铺子中去,他们做这生意要录纹样,有凭证,找起来不难。”
  周檀立刻起身,朝她微微示意:“多谢。”
  他转头向外走去,见曲悠没跟上来,脚步便迟疑了几分。曲悠对漂亮姐姐颇有不舍,只好约好改日再来看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春风化雨楼。
  汴都已然入夜,花灯沿着春风化雨楼点了一串,顺着汴河远远地延伸到最热闹的樊楼楼群中,满街都是荡漾的欢歌声。
  先前为他们驾车的刑部官吏不知从何处寻了条船,曲悠站在船头,发现东楼已被灭了灯,只有微弱星火,在繁华的楼群当中格格不入:“刑部的人如今在东楼吗?”
  “京都府午后疏散了东楼的客人,口谕下得快,我还未出昭罪司时,刑部已经带人去了。”周檀负着手站在她身侧,“不过楼内恐怕搜不出什么东西,她坠楼时你我共同目睹,不是被人追来的,最重要的就是你手中这枚珠花,待会儿到了东楼,这珠花要作为证物收走。”
  他语速不快,说得却多,曲悠之前几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怪不得你急着先到春风化雨楼,”曲悠道,“不过收走就收走了,刑部是你掌事,收不收走有什么区别?”
  周檀又沉默了,曲悠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不爱理人的毛病,不过她回想一番,周檀虽然经常避而不答,但最终基本上都会说点别的:“刑部内部复杂,待会你跟着我,不要多说话。”
  刑部留了十几个人在东楼查探,进门曲悠就看见了那个找上门来的梁鞍,梁鞍似乎非常紧张,低眉顺眼地给周檀行了礼,甚至没敢抬头多看,故而也没认出曲悠来。
  两人草草在东楼的五层转了一圈,午间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在第一时间便疏散了客人,还是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曲悠把那枚珠花上的图案记下来后,交给了搜集证物的侍卫。
  在他对周檀的汇报中,曲悠得知,坠楼的女子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被扔在四楼通向五楼木梯上的斗笠。
  也就是说,她是带着斗笠进了樊楼,一路上了五层,然后直接跳下去的。
  果然是提前谋划。
  曲悠随着周檀往门外走去,一边思索一边顺口问了一句:“大人怎么知道,那斗笠是谁的?”
  那侍卫虽不知她的身份,但看她与周檀亲近,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回答:“斗笠上刺了她的姓氏,我们已经查明,这女子原是北街那边的低等妓子,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便可提审她楼中鸨母。”
  周檀问了一句:“她是汴都人吗?”
  侍卫答:“是的,这谷氏原本是京郊农户之女,只是……”
  曲悠还在想着那枚珠花,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等等,你说……她姓什么?”
  侍卫便重复道:“谷,五谷杂粮,是京郊农户常见的姓氏。”
  为了研究北胤的刑律,她不仅看过正史刑法志,还阅读过不少民间野史轶事。
  有一些记录不详的故事,没有年份也没有首尾,只是简单地写,北胤年间,曾有谷氏女于京都繁华之处坠楼,市井哗然,甚至牵扯出了许多权贵肆意欺压、逼良为娼的丑事。
  记录此事的民间小吏未着过多笔墨,只含混地记载,最后此事被调查之人压下,无疾而终,自古权贵勾结比比皆是,焉知司律者是不是也是欺压众女子的罪魁祸首之一。
  曲悠紧紧闭上眼睛,立刻回忆起当日的情形,周檀见到那女子后愣了一愣,那女子看见周檀后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难道……他们认识?
  更甚者,若野史有几分可信,那女子是被权贵玩弄、逼迫致死,那周檀……是否也是凶手之一?
  周檀见她没有跟上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却见曲悠正站在原地看着他,她因扮男装刻意勾勒的剑眉锐利,衬得眸如寒星。
  作者有话说:
  小周:见了十三发呆,见了花魁也发呆,呵呵,最后还不是看着我也发起呆来了。
  悠悠:呃……其实,我在想一些别的,比如我是不是把你想得太好了。
  小周:?
 
 
第13章 思无凭(三)
  ◎先生◎
  思无凭(三)
  刑部的人办事效率还算高,不过半日之后,便查出那枚珠花确是在刘氏匠人铺子中买的,买主只记载了姓氏,一个姓谷,一个姓晏。
  那谷氏女全名为谷香卉,京郊人氏,其父原本是京郊农庄中的佃户,只是似乎遭了灾,早几年全家便都不在了。
  谷香卉应该也是在家破人亡后流落风尘,成了北街处芳心阁的低等妓子。
  北街处的青楼同之前周檀带曲悠去的春风化雨楼完全不同,春风化雨楼地处显明坊与皇城之间,临汴河、近樊楼,楼内的姑娘们多是教坊司的官妓,有才有貌,更有叶流春这样的花魁娘子,连满城士人都要敬上三分。
  可北街临近码头,坊间和街巷多是做工之人,芳心阁这般的青楼中,家破人亡、被卖赚钱、债务满身的女子比比皆是。
  本就是混乱不堪的地界,妓子们的名册便没有中心街巷这般严明,鸨母除了记录在册的内容,竟对谷香卉一无所知。
  之后周檀又陆陆续续提审了三四个与芳心阁有关的人,这桩案子是上面口谕从京都府移交过来的,为表重视,都是他和梁鞍亲自提审。
  曲悠被安置到刑部后堂,看完了鸨母的供词。
  她之前来偷换了一身小吏服色,怕被梁鞍看出端倪,没有跟着进去听审。
  后堂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同样服色的青年,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十分热情地跟她搭话:“兄弟,之前没见过你,你是周大人新招来的吗?”
  “正是。”曲悠敷衍道。
  那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我是被我爹送过来跟着梁鞍大人的,也刚来了一个月,不过比你资历深些,我叫栗鸿羽,你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大哥。哎哟哟,咱们刚来就碰上这样的案子,真是了不得,我听说……”
  他在身后喋喋不休,曲悠却被面前一架雪白的屏风吸引了。
  这屏风是宣纸所造,通体素白,只有第一扇上面朝她的部分零星写了几行字,她看着蹊跷,顺口问:“小栗兄弟,这屏风怎么没有印花啊?”
  “哦,这个,”对方热心科普,“这你就不知道了罢,这屏风本是证物,一个刑犯杀人后更换扇面掩盖血迹,但木架却残留了血痕。那犯人已经下狱,三个月前周大人来到刑部,督促整理内务,暂时将这个拾出来放在了这里,本要处理掉,结果那一夜有人却题了一首诗上去。”
  “哦,题诗之人是谁?”
  “嗬!那诗引得整个刑部议论,可惜我是个粗人,看不懂。”栗鸿羽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有好几个兄弟,还有鲜少的几个司女囚的姐姐,从那之后经常来后堂,在这屏风上写字,这还是他们告诉我的呢。那个最初写诗的人也回应了他们,大家都叫他‘白雪先生’,听说人是极好的,三言两语便可宽慰人心。”
  曲悠听得津津有味:“那这屏风上现在怎么还是空白的?”
  栗鸿羽答道:“白雪先生已经好久不来了,有人猜测是上架屏风上字被写满了,先生找不到地方落笔,这才急匆匆地换了一架。果然,白雪先生没多久便写了首诗上去,不过这诗缺了最后一句,几个常来的人补不上去,最近正琢磨着呢,一时没敢贸然写别的。”
  曲悠走到了屏风前面,定睛去看那行不大的字。
  白雪先生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十分雅致,在隐隐能嗅到几分血腥气的刑部后堂中格格不入。
  “晴竹满雪事不出,纵马置剑小江湖。青衫洒酒新子弟,皓首燃烛旧人书。能为三春听白雪,不复德音笑姑苏。残生鄙薄徒见日……”
  她缓缓地念着,心中赞了一句。
  这人有几分文气在,诗写得不输本朝几个大家,却未流传下来,她没有读过这首。
  白雪先生是谁?
  曲悠第一时间想到了周檀,但这首诗不在《春檀集》中,周檀冷冷淡淡眼高于顶,想必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屏风……任何人都可以落笔吗?”
  “可以可以,兄弟要补一句吗?那边有笔墨,”栗鸿羽见她一直看着屏风,便转身朝前厅走去,“那你自便,我进去看看梁大人有没有什么吩咐。”
  “好。”曲悠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取了案上的笔墨,在这首诗最后补了一句。
  “……能为三春听白雪,不复德音笑姑苏。残生鄙薄徒见日,可归南田早荷锄。”
  曲悠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学了近十年的书法,文史哲涉猎得多,也勉强能对个句子,她实在是很喜欢这首诗,自己补完却觉得有些不对味。
  白雪先生写诗,于晴明之景中带了三两分悲怆,她补的这一句似乎过于心境疏朗,与之前有些出入。
  但对方字里行间凄凉哀索,但愿他看见这句,能勉强想开点。
  曲悠对着诗句叹了一口气,想起鸨母那毫无价值的供词,又想起昨日得知谷香卉的姓氏时,那一瞬间的怀疑。
  周檀……是史书中的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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