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答:“我爱他吧。”
即便认识二十余年,相处时间寥寥。
“很多年了。”
第47章 暗阵
两侧都是落雪, 混着泥水,沉甸甸蓄在坑洼里。身后夏寄纤在小声地跟应念说话, 引起小姑娘一阵轻笑,两人OO@@地夹菜,木筷碰着瓷碗边, 发出脆响。
寒意攀上脚腕,顺着松松落落的裤管滑进去,祁宵月动了动脚,躲开点儿, 护着自己周身的暖意。心脏在跳, 噗噗通通,又轻又缓,又像被悬着, 半天落不到实处, 磨得人全身酸酸涩涩, 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姿态才能做出回应。
眼下的场面说实话有些出奇的诡异,两个姿态洒落的女人沉默地坐在风口处,对着一段莫名的关系坦诚相待,一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另一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活像闲来无事的唠嗑, 没有半点无意义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按夏寄纤的意思,她们应该互为情敌才对,上手扯头发拽辫子, 用自己的长指甲在对方脸上留下数道深深血口才是最正常的打开方式。
但曾静白觉得那种方式太丢份,她有自己的骄傲坚持,又比任何人都看得通看得透。那种发狠的落话衬不上她的身份,又觉得为了男人而对另一个女人横眉冷对是最傻逼的手段。
应三不喜欢她,她心里清清楚楚,并且比谁都更早知道这件事。
她将手里的烟蒂捻成飞灰,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嫉妒或是仇怨的情绪。
“你不必担心,”她说,语调平平:“我没工夫去陪你搞那些争风吃醋的戏码,对你,我也不好奇。”
“应三那里我不会再去,这件事之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彼此相安无事再好不过。”
祁宵月手指蜷了一下,眼睫似有若无地摆,视线中灰蒙的天色不甚明朗,身侧曾静白的喘息声微微弱弱,但暖热的温度还是源源不断地散发过来。
她突然说:“夏寄纤说,我们是同类人。”
“哪种同类?”
“大概是眼光吧。”
曾静白不咸不淡地斜她一眼,嘴上无情:“我不跟同类人做朋友。”
她模样认真,祁宵月忽地想笑,憋着的笑意从胸口涌上来,滞于喉口处,最后只是在嘴角拉出一抹浅淡的弧度。风从指缝溜过,她合着掌,手腕露出来,细细白白一截,落在冷白的光线下,朝曾静白伸过来。
修长漂亮的指节在曾静白眼前停了半秒,继而往斜下方一探,曾静白只感觉兜边一抹温热靠近,下一秒,袋口被掀开,稍稍坠着的口袋细微一轻。
祁宵月夹了支烟出来。
她只夹着,不抽,曾静白盯着她一会儿,然后掏出火机朝她递。
祁宵月不接,淡笑:“烟就够了,我不会抽。”
细长的烟身杵在两指间,她站起身,挪开木凳,往后走,清亮的声音盈盈绕,“不做朋友就罢了,当烟友也行。”
曾静白坐着,余光中是祁宵月的背影,她装作没听见话,一声不吭。祁宵月长长的黑发顺帖地披在肩后,略瘦削的身姿裹着厚衣服,不显累赘,反而更为利落秀丽,忽的,她微微侧头,下颔拐了一个角,侧脸露出来,唇角弯着,挂着笑,黑眸水汪晶亮,盛着满满碎光。
曾静白忽然意识到应三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女孩了。
因为挪不开眼。
身后,祁宵月上桌,夏寄纤嘟嘟囔囔地打她筷子:“刚才还不吃,饿死你!”
“好狠心啊夏小姐。”
“喏,吃这个,这个味道还行。”
“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还说?你吃不吃?”
“吃,吃。”
声音起起落落,笑意隐在话里,曾静白收回打火机,望着远处的荒山流云,忽的垂下眼,轻轻一笑。
饭吃了七八成,老婆婆就嚷嚷着要收碗盘,一群年轻人懒得跟这个诡异的老婆子计较,任她一股脑地全桌收走,把她们往后院外赶。
现在半下午,天色尚早,她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曾静白提议分两队先去山上看看,一队去查看暗阵,一队去找阴魂藏身的地方。
夏寄纤想让曾静白带着祁宵月,她和应念水平都凑合,两人联手倒不怕什么危险,反正总能保命,但祁宵月不行,毕竟她是目前这里能力最“低”的,得有个厉害的罩着。
曾静白用眼神询问祁宵月,祁宵月无所谓地耸肩,她没意见。
队伍敲定,祁宵月由曾静白带着去查看暗阵,夏寄纤两人分道往山内走。
暗阵位置不算偏僻,顺着山腰处的一个斜坡往林内走几十米,就能看到栽得极为奇怪的一圈树。
树成环抱姿态立着,个个枝节尽展,遮蔽天空。四周都是矗立着的墓碑,碑是空碑,无名无姓,墓碑后是坟包,鼓起一排,长着枯草,看起来十分荒凉。
一众高树围着的中央处,有一个数米深的大坑,坑内黑黢黢一片,摆着巨大的一块大理石,上面落着土和雪,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是鲜红的血色,多年不落。
祁宵月探头看,没靠近,听曾静白讲:“长辈们本来是想把这大理石运走研究的,但委员会提议说事情没彻底查清,乱动不妥,说不定还会惊动幕后之人,白费功夫。所以就先用符阵先把这里封了,等事情解决了再动这石块。”
祁宵月眯着眼看,空气很凉,有股腥臭的气味,像埋在地下的腐尸陡然被挖出来曝晒,其味道冲鼻难忍,而这股气味,就是从这坑底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跗骨之蛆般缀在鼻翼间。
祁宵月蓦地想起,之前在学校天台上,救走杀害祖凡庆的妖风身上,携带的也是这股刺鼻气味。
那件事她交代给了小黑去让阎王爷安排鬼使来查,小黑之后报来的结果也是恶鬼阴气作祟,暂时没寻到源头,她之后就没再管这件事,如今看来,莫非这两件事之间还有关联,或者说,同属一源?
若真是如此,那这幕后之人所图未免有些太大了,从京市到湛城,这囊括的地界可不是这小小的宜陵山可比的。
她眸光忽闪,思虑深沉。
她不知道应三知不知道这件事,但猜他怕是知道的,应三那几个月一直留在京市未有消息,说不定就在查探这件事。
只是有点奇怪,应三没跟她提起过,又不像是存心瞒着,只是没有特地跟她说。
曾静白问:“你看出什么了?”
祁宵月收神,伸出指头往下点点,答:“阵眼。”
“对。”曾静白点头,“看来你说不会术法是假的。”
能一眼看出这大理石块是暗阵的阵眼,可是需要不俗的眼力。
祁宵月蹲下,闻言笑笑,没为她的识破感到尴尬,反正她也没想刻意瞒着,“行走在外,总要留一分嘛。”
她伸出白皙的手,在深坑上面转着食指,无规律地划了一圈。自她的指尖处,倏地滑出一道暗色光芒,虚空处,光芒汇聚,逐渐显现出一道笔画顺畅的符咒,符咒成型,猛地窜入坑底。
接着便是一阵撕破天空的惨叫,昏鸦齐飞,荒草伏首,树枝皆颤!
激烈的鬼哭声突然从坑底冒出来,刺入耳膜。
而那符咒慢慢升上来,像只手一样,从坑里死死拖出一团蜷着身体的黑影。
那惨叫声,就是这团黑影发出来的。
符咒将它丢出坑外,黑影落下,顺势滑出一段距离,撞到树脚后才停下。符咒跟紧它,继而化作流光紧紧附在黑影的脑门位置,束缚住它的动作。
曾静白看着,眼珠微动,默默走过来。祁宵月对着那团瑟缩着的黑影站,抱着臂,眉弯着,笑眯眯,道:
“说吧,你怎么会藏在这里面?”
黑影是有意识的,闻言,它整团抖了抖,自上方,露出一个头颅模样的黑团,缓缓斜过来,对着祁宵月的眼神。
那是极为恐怖的一张脸,半边血肉尽数脱落,森森白骨露在外面,沾血带肉,自黑洞洞的眼眶处往下淌着深色血液。另一边脸腐烂了三分之一,黑色的雾气在它皮肉表面翻滚蠕动,像蛆虫一样,将要破脸而出。
它“嗬嗬”地动着嘴,牙齿尖利泛着光,面上却是惊恐。
“别杀我!我只是躲在这里的小鬼而已!别杀我!”
它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我没害过人,我只是来这里避一避风头,求求你们,别杀我!”
祁宵月歪头看它,不知何时,她手里突然多了把短小的匕首,她捏着柄转,刀刃紧紧对着这个小鬼的脑袋。
她说:“不想死啊,行,好好说话,我们问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考虑手下留情,怎么样?”
“嗯嗯嗯嗯。”小鬼吓懵了,点头如捣蒜。
祁宵月看了一眼曾静白,曾静白会意,拎着一截长树枝,“唰”地杵下去,卡住小鬼的脑袋。
“你们这些鬼,跟这里的暗阵到底有什么关系,说!”
“我们跟这暗阵没有关系啊!”鬼叫声凄厉,音调又高又难听,好像还很委屈,“这里阴气重,我们以前也只是寄居在这里而已啊!”
“山上四处都有人去,只有这里坟多,游客不来,我们才能安安分分地躲在这儿,没干过什么坏事儿啊。”
祁宵月挑眉:“那这暗阵吸取的所谓的生机和气运都去哪儿了?”
小鬼被卡着脖颈不能动,它很激动,血汩汩地从眼孔处往外冒,看起来十分渗人。
“那些气运哪是暗阵吸的啊!”它嘶叫:“那是村里人每月自愿来奉送的,我们这些鬼哪里吸得着他们的气运啊!我们冤枉!”
第48章 拿血换命
祁宵月和曾静白互相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神中读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虽早就猜到了宜陵村与这暗阵关系匪浅,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曾静白杵着树枝往上卡, 把鬼的脑袋往上带,让它黑憧憧的空眼孔对着两人,“继续说, 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点。”
小鬼动弹不得,只能乖乖交代:
“其实我们这些小鬼知道的也不多啦...那宜陵村的人太怪了,我们一般也不敢去那个地方......”
“这个暗阵在这里很多年了,从我死的那一年就有, 这里阴气重, 住着舒服,山里的鬼怪都爱往这里跑,藏在这里还不怕被外界来的那些人抓走, 很安全。”
“我们在这里窝着, 每月都能看到那宜陵村的人来这里祭拜。”
“祭拜?”祁宵月挑了挑眉。
“对, 您不是说什么暗阵掠夺气运吗,我觉得应该就是那祭拜的事,他们完完全全是自己自愿过来的,也没什么东西逼迫他们啊。”
曾静白问:“那若按你的说法,这暗阵里残余的人类生气又该怎么解释?”
小鬼仰了仰脑袋, 浓稠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树杈上, 它说:“您也知道,这祭拜总得有东西来奉吧?”
“他们奉的,就是自己的血。”
小鬼每月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黑压压的林间,男男女女,人人木着脸,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血。头顶是群聚的昏鸦在嘶鸣,豆大的眼珠紧紧盯着这些人的脑袋,尖喙不停张合,似乎随时都能俯冲而下撕烂这些人的皮肉。
这群人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头发稀疏发白,脸上深深沟壑,连端着碗的手都是粗糙龟裂,布着血迹。臂上,腕处,皮包骨的地方,皆是刀痕,长长数道,蔓延整条手臂,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翻着新肉,十分可怖。
白瓷碗里红色的液体几近凝固,血腥气中恶臭气息弥漫,令人作呕。
领头的是个拄着拐的老头,穿着鲜红的披帛样式的衣服,仅仅裹着肩,下身是条条碎碎的白绸裤,看起来违和又渗人。
他念念叨叨地唱和着曲,声音低沉阴郁,是种莫名其妙的语言,身后人全在俯首听,神色冷漠,毫无感情。接着,老头便领头将血倒入大坑那时还是平地,所有人前赴后继,冷着脸,将自己碗里端的血倒进去,然后虔诚叩拜,念念有词。
“倒血?”祁宵月恍然:“这应该就是暗阵掠夺生气的办法了。”
人血牵系人此世福祸,奉血的做法无疑是将自己的命外送,暗阵通过吸收人血来汲取它想要的东西,似乎比直接掠夺更为巧妙一点。
但曾静白疑惑:“那她们这是图什么呢?”
这也是关键所在,这宜陵村的人,为何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供养这暗阵?
听小鬼形容,这祭拜的过程更像是尊崇着什么“信仰”之类,那个领头人穿的红披帛,包括她们住的那个老婆婆家随处可见的鲜红挂饰、摆件,包括屋内陈设,好像都与“血”脱不开干系,莫非,这就仅仅只是受内心的崇敬所驱使,才这样无私地数十年如一日的供奉吗?
小鬼:“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那群人太怪了,都这样干了几十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血可以放,简直一月不落...”
“嗯?”祁宵月机敏地一抬眼,突然问:“你说他们这样干了几十年了?”
“对啊,我都死了四五十年了,从我死的那一年就见过。”
“每一次都是同一批人?”
“那倒不是,隔几个月才能见着熟面孔吧,毕竟是人,那样放血,还是一群老年人,不小心会丢命的...不过那领头的老头倒是没变过,跟个老不死的似的,月月见他......”
曾静白忽的明白了,她转头看向斜后方的祁宵月,却发现祁宵月正在隐秘的笑,眼有幽光,嘴角的弧度不偏不倚,不多不少,透着股诡异,比这林间阴风还要凉。
“祁宵月。”她喊了声。
祁宵月听到声,轻轻掀了下眼帘,淡声道:“这大概就是宜陵村人所图了。”
“一个鬼村,近百号人,月月放血,还能几十年不老不死,若不是拿血换命,我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曾静白又补:“而且这村里没有年轻人。”
“对,村里没有年轻人,而且怕是永远都不会有年轻人了。这些人从二三十岁活至耄耋,一直拿自己的血去交换阳寿,活到死龄,就停留在了这个岁数。一辈子留在山里避世不出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怕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