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门口,迎他们下马的将士禀明府内情况,段沐宸往前,阮萤初跟在身后,看段沐宸把腰间佩剑一个回旋划过钢针毒盘,朝门框中缝刺入剑锋,剑应声落地。
门打开来,里面众人一看是段王,两侧排开空出一条路,阮萤初马上注意到被顾中哲揽在怀里的池姐姐,她跑到跟前,得知池月瑶只是中了迷香睡醒就好,松下一口气来。
顾中哲忧心忡忡看着段沐宸:“段兄他,怎么来了?”
“是王爷找到我的。”阮萤初答,不知顾中哲问的是另一回事。
他放下池月瑶靠在软塌上,让嫂嫂帮忙照看,去到段沐宸身边。
此时燕三娘拍手站起来:“段王来了,这下人就齐了。”
燕三娘拿掉昝利和昝松嘴里的布块,抓起两人脑袋上的发髻,强迫他们抬头看清下面:“好好看看,你们最恨的人也在,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吗,我燕三娘怕麻烦,叫来要听的人一起说说。”
台上的顾三娘外后拽着昝利和昝松头发,说起来。
十年前,花燕是里州城郊一户山民的女儿,昝利随昝松搜刮摊贩收取保护费后,路过花燕家门口跟花父要酒喝,实际是抢。屋子里的花燕取来酒,昝利连酒带人掳走,当时的花燕和城内的货郎已经定亲,但无论花父怎么解释求他们放过女儿,昝利和昝松都不松口。后来为了救女儿出来,花父和未能和花燕成亲的货郎潜入昝家救人,被发现后活活打死,花燕在当晚被昝利娶进门。
花燕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她在关她的屋内听见父亲叫她的悲切,心仪的货郎被打得奄奄一息,嘴里一声声还是她的名字,听着下黑手的人要把父亲和货郎的尸体丢进深山喂狼,花燕指甲掐进肉里。
那晚,她穿着红色的嫁衣进到昝利房中,她一定要给父亲和货郎报仇。
燕三娘指甲划在昝利脸上,用力到脸上很快有一条血痕,燕三娘诉道:“夫君说我听话,不吵不闹,奴家乖乖在夫君身边多年,夫君要想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奴家酒同夫君细细说来。”
昝利扭过头,又被燕三娘揪着头发仰起,燕三娘看了看段沐宸:“王爷说奴家苦不苦,苦啊,可都是为了今天。”
她狠狠咬重最后一句,接着一桩桩揭露:“昝家痴心妄想要做西南霸主,做镖局走商贸,靠的是官商勾结,垄断产地,这个盒子里都是来往的证据。”
燕三娘搬出昝利身后的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朝段沐宸示意后,继续说:“昝家坏事做尽,强抢民女烧杀抢掠,手下数不清的人命,我不过是把他们的夙愿提前呈现出来,段王也看到了,他们要谋反西南,是自不量力。”
“昝利,你口口声声说最爱我,我呢,我恨死你了,每天我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又觉得太便宜了你,你不是要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
燕三娘吐了口水在昝利眼睛上:“我三次怀了你的孩子,三次没生下来是我故意的,为什么那些女人要装疯心甘情愿等待被你赶走,是我为了救她们离开,为什么偏偏放火烧山时消息走漏,是我给段王递的话,为什么要夫妻同心骗你进去大牢,是我都是我,我要昝家永无翻身之地。”
昝利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却被气急到说不出半个字,传言都说昝利为了燕三娘赶走所有妻妾,是娇娘俘获了土匪头子的心窝,如今昝利瞠目结舌,嘴唇止不住发抖,不断重复着:“你……你……”
然而并没有下文,燕三娘还觉得说得不够,松开两人的头发:“你们父子二人做的孽死了都还不干净,我要说的都说了,要报的仇也报了,思念的货郎也该和我见面了。”
“不好。”段沐宸抽出刀鞘要打掉燕三娘手中的药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药瓶和刀鞘一并掉落,燕三娘已经服下毒药,转瞬间倒在地上。
一旁的卫忠上前查看鼻息,朝段沐宸摇头,随后把桌面的盒子带到段沐宸面前。
燕三娘说这些话时,昝利和昝松一个气急败坏,一个仍旧一言不发,直到盒子打开,昝松抬起眼皮掸了一眼,认命地低下头,昝利呆呆看着倒在脚边的燕三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段沐宸只拿起几页书信,字迹他都认得,是里州知府亲笔,这一箱子货真价实的证据,应是燕三娘十年间有心收集来的,昝利自愿被抓进牢中,就是等着燕三娘来一出声东击西。
没想到身边人是最恨他的人,燕三娘把昝家的暗贼借着这次谋反全找出来,又用昝家的钱财买了米粮棉衣,用招兵的方式发给怒州灾民,她花光昝家的钱,杀尽昝家的子孙祸害,最后一刻留下昝利和昝松,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又毫无办法。
扣上盖子,段沐宸发令:“拿下反贼,送往里州待审。”
高台处两个灰青着脸的丧家之犬,任由卫忠和卫义带走。
◉ 第40章
闹剧收场,段沐宸看着往外撤走的将士,一把抓紧顾中哲的手臂,在顾中哲要伸手来扶他时,段沐宸吐了口血,倒在顾中哲身上。
“段兄。”顾中哲把段沐宸手臂挎到自己背上,张宗看见情况不妙,上前从顾中哲手里接过段沐宸。
张宗背起段沐宸往外走,顾中哲看见阮萤初惊慌站起来,她断断续续一边看段沐宸一边说:“你来照顾池姐姐,我去……我去看看王爷。”
阮萤初追着张宗脚步,顾中哲去到池月瑶面前,池月瑶已经朦胧睁眼,看见是顾中哲,池月瑶问:“萤初妹妹没事吧?”
“没事,你醒了就太好了。”顾中哲扶起池月瑶,他们赶去看段沐宸,顾中哲在池月瑶的话里一问一答,池月瑶知道了事情大概。
段沐宸被送到马车内,随行的士兵里有擅医术的人,跑来给段沐宸扎针止疼,但能做的仅此而已,小士兵连忙跪下,坦言王爷病情危急,要赶快去找医术高明的郎中。
顾中哲赶来喊话:“我知道找谁,快驾车回里州。”
找来的马车就一辆,段沐宸睡在软塌上,阮萤初和池月瑶在车内,顾中哲情急之下赶下车夫前去驾车。
和刚刚不同,阮萤初此刻知晓了事情原由,原来段沐宸寻找王志时受奸人所害,本就是重伤,还不顾郎中嘱托跑出来救她们。
放血刮毒,这该有都疼,阮萤初想一下都心惊肉跳。
她看着段沐宸,他闭上眼时,没有平日里那股冷傲,眉眼俊逸,鼻梁像一座小山,阮萤初迷了眼,这时的段沐宸有些让她心疼,一路上都没听见他哼声伤痛,现在这样静静睡着,什么东西就碎了一地。
“都这样了,还来救什么人?”阮萤初别扭说了气话,池月瑶拍了拍她的后背,知道她是觉得内疚了。
池月瑶轻轻说道:“他想着要救的人,是你。”
阮萤初沉默了好久,没有回应这句不似调笑的调笑,而是在池月瑶快忘记说过这句话时,阮萤初说:“我知道。”
马车踏上一段颠簸小路,阮萤初侧过身子,用手挡在段沐宸额角两侧,再有晃动时,脸颊就贴在柔软的掌心上,不会被马车的挡板碰撞。
池月瑶低头笑了笑,她的萤初妹妹看起来是想通了和段王的事情,知道了段王的心意,不再用薄情深情的法子试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动摇阮萤初要走的心。
阮萤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突然觉得以前是她想的太孩子气,总觉得她和段沐宸之间是夫妻,段沐宸讨厌她和喜欢她,阮萤初都不乐意,比较起来只能选段沐宸讨厌她。
但在车内,阮萤初想的是她和段沐宸互相不喜欢彼此,段沐宸为人刚正,豪情仗义,对百姓对亲友都关怀有加,即便他们这样的夫妻关系,段沐宸也在尽力保护她到这个份上。
那么,他们可以不是恩爱的夫妻,却可以是有情有义的朋友。
段沐宸这样的朋友,阮萤初认为够格,在里州几个月的时间,经得起她各方面的考验。
一旦认定朋友的说法,阮萤初内疚中的别扭没了,她关切她的朋友,把手挡在前面也光明磊落。
从怒州出来后天光见明,赶到里州快接近正午,是个阴绵的日子,太阳没出来,蒙着一层灰沉沉的雾。
顾中哲找来的郎中,是从冲州赶来的,阮萤初瞧着竟有些眼熟,后经顾中哲介绍,才知晓为何眼熟。
因这位薛郎中是京都圣手,阮萤初小时候曾和薛郎中有过一面之缘,治好了她的咳疾,印象中薛郎中那药香甜似糖膏,阮萤初唯一一次痛快吃药的时候,就是薛郎中开的药方。
不知道顾中哲是如何找来这位薛神医,听顾中哲和薛神医的对话,两人熟稔,没有过多寒暄,薛神医道:“我这侄儿火急火燎让老夫舟车劳顿,老夫去看看病人。”
阮萤初多看了两眼顾中哲,清风引着薛神医去到床榻前,清风步子很快,又不敢催薛神医快走,来回跑着,眼圈憔悴,把薛神医逗笑了:“这么多人为段王着急,都走都走。”
薛神医指了指阮萤初:“这位小女子来带路。”
比起急成一锅粥的清风,顾中哲和池月瑶心事重重的脸色,阮萤初是里面看起来最平静的人,她的着急在马车内安放的很好,不在脸上,在心里。
其他人止步在回廊处,阮萤初坐过来,带着薛神医过去,身后人听不见的距离,薛神医悄悄讲:“我是选最担心的人来,没错吧。”
阮萤初低头,她在一路上推翻了池姐姐教她的那套道理,当下是要向对待知己友人一般来真诚面对段沐宸,她不需要假惺惺的在意段沐宸。
所以薛神医说对了,她担心得不行,在脸上高扬的姿态下,阮萤初反倒平静下来。
那是因为,她害怕了。
薛神医捋了捋胡子说:“王妃不必担心,老夫的医术信得过七分。”
进到屋内,段沐宸仍在昏迷中,薛神医搭脉:“失血过多又染了风寒,好在身体不错。”
“薛神医,王爷没事吧?”阮萤初不明搭了话。
薛神医摇摇头:“人能救活,手是不能要了。”
阮萤初唇瓣张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手不能要了,那段沐宸以后就多了难处,她愿意照顾他。
看阮萤初被吓到,薛神医拿开手:“老夫不来的话,手就不能要了,现在嘛,老夫取针来,再服几碗药,休养半月就好了。”
“薛神医的话,让人听了糊涂。”阮萤初怪罪起薛神医老顽童似的作弄人,还好没事,阮萤初很快忘记在脑海里出现的念头。
薛神医笑了笑:“王妃见谅。”
给段沐宸用了针,薛神医要亲自去药铺拿药,顾中哲送着去,只叮嘱阮萤初不要喂食,简单喂点水就可以。
从怒州回来一路上,阮萤初和其他人都滴水未进,厨房在王府宴厅里摆了一桌子的佳肴,阮萤初没有胃口,简单喝了碗汤,便又来到段沐宸床前。
朵红追上前来,又送了一些吃的让阮萤初再吃点,说着要帮阮萤初接过喂水的活,阮萤初只让朵红不用担心她,还是在床榻边,拿起小勺,把水一点点送到段沐宸唇边。
半天时间内,阮萤初认真看过段沐宸很多次,她觉得三个月来弯弯绕绕的心思在这张淡漠桀骜的脸上褪去,就像现在再看他,阮萤初想了想自己以往的可笑。
人人称道段王不求回报的好,她才感受到。
一天喂水喝药三次,阮萤初次次都来,段王府内洋溢着一种改头换面的新奇。
段沐宸在第三天醒来,当阮萤初端着药碗进来时,段沐宸没看见她,以为是清风进来,段沐宸问道:“清风,可有武将来过,审问的结果怎么样?”
“王爷醒了。”回答他的是一道柔和的音调,阮萤初出现在段沐宸眼前,他看她放下药碗,过来自然坐在床边,坐在阮萤初来了多次,坐惯的位置。
甚至帮段沐宸捏了捏被角,提醒他:“王爷莫要操劳,应好些休养身体。”
段沐宸被阮萤初指尖轻点被角的动作固住身子,明明那点力气连柔软的绸缎都泛不起涟漪,在段沐宸这里惊天动地。
以至于阮萤初抬了药碗过来,要再像前几日那样送到他嘴边,段沐宸偏过头,阮萤初嘴角浅笑,脸颊处一个浅浅的梨涡,问他:“王爷也怕吃药吗?”
段沐宸慌忙要坐起来,可惜一只手还使不上力气,撑着没受伤的手踉跄坐好,段沐宸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就好。”
阮萤初递给他,等段沐宸单手抬起碗喝完,她接过碗来:“王爷坐一会也好,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饭菜来。”
她起身离开,段沐宸扶额摸了摸,他没在做梦。
清风闻讯王爷醒了,一时间整个王府都知晓了一遍,王府上下所有人脸上的笑不再是看见王妃不分昼夜照顾王爷的那种藏着捏着的笑,这下每个人脸上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笑,朵红和刘叔也高兴,他们的大小姐终于肯叫小厨房做菜,点的还是平日阮萤初最爱吃的。
顾中哲送走舅舅薛神医,当真如舅舅所料,他一回来就能见到清醒的段兄。
“段兄,你当自己是神仙呢,这下吃亏了吧。”顾中哲假意一拳撞在段沐宸还在恢复的手臂上,实则高兴,段兄真要有个什么不测,人间更不值得他顾中哲玩上一玩了。
“不亏,还能吓你一遭。”段沐宸气色好了很多,和顾中哲说话调侃起来。
顾中哲意味不明笑笑:“我又不稀罕你,吓到的是嫂嫂罢了。”
“你少拿王妃出来说事,还脸皮薄起来了。”段沐宸想听顾中哲话里的意思,他怕误会什么,觉得顾中哲这人就是嘴上不靠谱的主,先臊一臊他。
顾中哲气的站起来:“我脸皮只有出了名的厚,要说嫂嫂嘛,这几天可是把谁捧在心上了,可惜啊,那人并不知情。”
“不许说王妃。”段沐宸冷声。
顾中哲哈哈大笑:“不说就不说,不说嫂嫂把你捧在心上,这手呀,伤的真不亏。”
段沐宸拿起床边挂坠砸到顾中哲洋洋得意的脑袋上,那边才止了声。
◉ 第41章
顾中哲正经起来,段沐宸就和他聊起正事:“这几日审理反贼一事,中哲君可有听闻什么?”
段沐宸说的是康文本,奏上京都,因康文本背后的人是当今圣上先母,康文本幼时也在太后膝下长大,上一回康文本在京都依仗官职敛财,挪用国库拨款,被太后求情,才赶到西南边城为官。